顾怀余对家里的这些事务并不熟悉,傅立泽索性让自己的特助帮他处理,周旋大半个月,总算搭起一个能勉强应付的架子。
“待会儿我要回家一趟。”顾怀余站在盥洗台前扣着衬衫领扣,对镜中的另一个男人说。
这几天会议多,他三不五时就得跑回去。虽然距离不远不近,但顾怀余宁可一遍一遍地来回折腾,也不开口提搬回去住的事。
他这点小心思当然瞒不了人,傅立泽心如明镜,只是嘴上不谈。
再说把人留在身边,也更方便每天混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傅立泽刚冲完澡,正在穿浴袍。他随口应了一声算是回答,转身望见顾怀余正把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
平心而论,顾怀余并不是很招人的那类长相,眉眼过分硬朗,鼻梁很高,只有下颌的线条稍稍柔软一些。
但他的脸配上带点禁欲意思的衣服,就总透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肉欲。
傅立泽神色如常地盯着他的手指从扣子上放下来,心里想的却是要加紧跟军部的交涉,最好早点恢复顾怀余原先在基地的职位。
制式正装应该会比立领衬衫来得更有味道。
傅立泽心猿意马,面上反而装得很正经,伸手摸了一下顾怀余喉咙下的那颗扣子,问道,“扣这么紧干什么?”
顾怀余顿了顿,一下便读懂了眼前人的意思。他呼吸微微加快,手没什么力道地覆在男人手背上,声音不大地央求道,“阿泽,我还要开会。”
然而傅立泽已经把他那颗扣子挑开了,轻轻一勾手,人就又到了他怀里。他顺便扫了一眼池边搁着的两块表,一边低头吻着顾怀余刻意遮掩的锁骨处的吻痕,一边含糊不清道,“没说不放你去。”
“阿泽……”
顾怀余意志不牢靠,嘴里吐出的字句慢慢变了调。傅立泽已经把他推到大理石水池的边缘,顺着衬衫下摆自然地摸上去,逼他专心于自己的动作。
“我们还有两个小时。”
下午的会议顾怀余果不其然迟到了,罪魁祸首按着他折腾完,良心发现地亲自开车送他回顾家老宅。
傅立泽心情不错,送完人并未离开,颇有闲情逸致地在花园喝茶。
会议临近结束时,已经跟在顾怀余身边大半个月的许特助过来,照例和他简单汇报了一番今天会议的内容。
顾怀余确实对他全无防备,所有的动作都摆在明面上清清楚楚。傅立泽听完没表态,只是挥手示意人退下,自己起身去找顾怀余吃饭。
但顾怀余不在书房里,他走上楼绕了一圈找不到人,有些不耐烦地打算叫佣人去寻时,听见顾怀余在楼下叫他。
傅立泽这才想起来顾怀余的房间并不和顾怀沛一样在楼上。
“在找我?”顾怀余在楼下对他说。
“嗯。”傅立泽顺着楼梯慢步往下走,对他道,“该吃饭了怎么躲房间里。”
顾怀余挪了一下步子,挡在他面前,作势要去关上身后的门,“你去餐厅等我。”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傅立泽便对他的房间生出点兴趣来,“在里面干什么呢?”
“整理东西。”顾怀余说。
“整理好了?”傅立泽问。
他看出顾怀余的犹豫,一副不太想让自己跟进去的样子。傅立泽朝后退了一步,故作无谓道,“弄完了就过来吃饭。”
顾怀余果然受不了他骤然冷下去的脸色,垂着眼慢慢去试探地牵他的手,像往常一样顺从道,“翻得有点乱,你要进来吗?”
其实房间非常整洁,只有一个打开的保险柜是乱糟糟的,显得格格不入,里面收着的东西混乱堆在一起。顾怀余弯下腰一一捡好归位,拎起一件衣服时,站在一旁的傅立泽隐隐觉得有点眼熟。
他仔细看了看,认出后领的那个标志是自家研发集团的Logo,“一件衣服你也放保险箱?”
顾怀余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手里那件防弹服,抬头道,“你不记得了。”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有股失望得习以为常的意味。傅立泽眉头微拧,下意识地反思起自己是不是真忘了什么。
但那件防弹服是几年前的旧制式,这些年集团研发早不知换过几代了。
每天过目的东西那么多,他是真没多少印象。
顾怀余俯身把东西收回保险箱,又解开脖颈上一直戴着的项链一起放回去,封好密码锁,站起来对他道,“走吧。”
顾怀余表情有点低落,让一贯不喜欢照顾人情绪的傅立泽略感心烦。不过他还是追问了一句,“那件衣服到底什么来历?”
“没什么……是我小时候的事。”顾怀余语焉不详地答。
“你都不记得了。”他又说。
对傅立泽而言,成年后人生中有太多可以占据注意力的记忆,在顾家那几年寄人篱下的乏味生活确实已经很遥远,能想起的细枝末节十分有限。
而且那些片段大多也和顾怀余不相干。
他不知在和谁较劲,没结束这个话题。“是有些久。也没全忘了。”
走到餐桌边,傅立泽替顾怀余拉开椅子,搜肠刮肚多时,说道,“我记得你爱吃柠檬糖。”
顾怀余微怔,搭在椅背上的手紧了一下,骨节都泛着白。
“是你上高中时候?”傅立泽说,“那种糖是我妈那边的特产,我前一天叫张姨去买的。第二天看见你背包掉了两张糖纸出来。”
顾怀余没想到傅立泽会留意这么一件小事,耳朵红了,半晌才辩解道,“我只拿了几颗。”
“以前的老做法,是挺好吃的。”傅立泽倚着桌笑了笑,给人台阶下。他拿起筷子,随口道,“当时中心区那边有条后巷在卖,现在不知道还开着没有。”
“是吗?”
顾怀余坐在离他一臂之远的地方,偏头凝视着他的侧脸,忽然呆了片刻。
过去那几年,傅立泽记得一些,忘了一些,和顾怀余的记忆交错不重叠。
但想到或许这个人的目光也曾落到过自己身上,他的心又在微妙的酸涩里感觉好受了点。
晚餐结束得匆忙,接连有人来找傅立泽。他简单吃完,出门去了一家中心区的会所。
顾怀余和方霆有约,便在家等着人过来。方霆的耳报神灵通,一进门就对顾怀余嚷嚷起军部那边的情况。
傅立泽在军部的交涉有点小波折,但大体情况还好。不出意外,顾怀余的上校身份应该近期就会被恢复。
“你什么时候回基地?”方霆问。
顾怀余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不吭声,已经被养得很白的胳膊搭在茶桌边缘,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方霆还想开口说什么,许特助拿了文件远远走过来。递到顾怀余面前,他半支起身体,不知看了内容还是没看,直接草草签完了。
等抱着文件的人离开,方霆边用浴巾擦着头发,边踢了踢身边的人道,“问你啊,你不会不想回去了吧。被姓傅的养得乐不思蜀了?”
他望见顾怀余嘴角扬起一个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们这算什么关系啊,他的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炮友不能管这么多吧……”
差点把心里的想法全倒出来,方霆赶紧捂住嘴。
顾怀余听清楚了,但只是转头冲他笑了一下。
方霆一时语塞,顾怀余有时似乎很糊涂,有时又清醒得不像话。方霆不明白他是沉醉在和傅立泽不清不楚的关系里,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真是……”少年撇撇嘴,扔开浴巾倒在躺椅上,“随便你怎么样吧。”
方霆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缠着顾怀余玩了几局德州大获全胜,便兴冲冲地回家了。顾怀余送走他,取了来时的车钥匙,开车去找傅立泽。
听说交易结束不久,刚开了一个助兴的酒肉局。顾怀余没有上去找人,自己坐在车上等。
许特助应该早跟傅立泽报备过他的动向了。
天气炎热,车内封闭,气温很低。顾怀余不想弄得车子里都是烟味,下车点烟抽了起来。
这附近夜场不多,深夜时分自然慢慢安静下去。他仰头看了一小会儿面前高耸入云的大楼,转而盯着向两侧延伸开来的幽静后巷。
顾怀余拿着烟,神使鬼差地朝后巷走过去。临街的小店铺尚未全部打烊,他走在一家又一家店招投在路上的灯影里,找卖糖的杂货店。
是有两家杂货铺开着,但老板都说早就停产了。
顾怀余转了两圈,最终两手空空又步履沉重地朝路口走去,好像拎着他怎么也没法让傅立泽收下的真心。
第十一章
许特助把顾怀余开车去接他的消息传给傅立泽的时候,他正在酒桌上和陆崇聊记录密码的事。
“那个沉浸记录的密码有点邪门。”陆崇说,“我的人处理到第二层就没进展了。”
“就到第二层?你养他们做慈善?”傅立泽言简意赅地点评道。观察多日,顾怀余里里外外都被他翻了个干净,家底薄得可怜,哪有折腾复杂密码技术的本事。
“啧,你不信就拿回去自己处理……”
话没说完,傅立泽比了个手势,打开联络器和人谈着什么。
“有事?”陆崇好心问。
“顾怀余过来了。”傅立泽不以为意地说,眼睛扫了扫手中的牌,“打完这局我先走。”
陆崇会意地点点头,又望见坐在傅立泽身后一脸怨怼的苏岸,哂笑着不再多问。倒是旁边的人插话道,“几次了都,最近你这迟到早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偷着结婚了。”
“你结婚了不是照样在这儿鬼混。”傅立泽说。
“欸,别损我,咱们这圈里结婚之后各玩各的海了去了。”那人说,“这张让了。”
对方边看牌边坏笑道,“说起结婚对象……我可听说老沈还是挺中意阿泽这个妹夫的。”
“八字没一撇的事。”傅立泽端起酒杯吞了两口,“他在几个长辈面前应付应付而已,你也信。”
“有什么不信的。再说老沈这两年平步青云的,难不成当他妹夫还能让你吃亏啊。”
陆崇跟着多嘴插了一句,“那倒是,虽说老沈这人有点儿滑……但跟他沾个亲,以后也能少操不少心。”
傅立泽不答话了,斜身靠在桌边等开牌。
他这晚赌运很好,这一把又是赢,桌上的人纷纷起哄,“哪有人赢了就走的,再来两局,再来两局。”
勉强留下来周旋了一把,好不容易抽身出来,傅立泽抬手看表,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顾怀余也不至于有那么好的耐性等他吧。
傅立泽觉得今晚有些劳神,懒得再联络人,便预备直接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观光电梯一层一层升上来,按键终于闪烁了一下,傅立泽抬脚要走进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小声叫他,“傅哥。”
他还没转身就先头疼起来,有些不快地说,“苏岸,别太过分了。”
“哥。”苏岸怯生生靠过来,在电梯门合上前抓住机会挤了进来,“你最近怎么都不找我啊。”
他拉着傅立泽的手臂,做出惯常的调情动作,“有新欢也别忘了旧爱嘛。”
被追着纠缠一晚,傅立泽这会儿索性不避了,掐着他的下巴甩了一句,“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地找我?我看老吴挺喜欢你的。”
苏岸那双桃花眼眨了眨,眼神带点媚意,贴上去亲了一下他微凉的唇,“那傅哥看出我喜欢谁了吗。”
今晚酒喝得略有些多,又碰着送上门的尤物,傅立泽隐隐觉得自己心底窜起一点火。他一把抓住那只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的手,皱眉盯着眼前的人。
“叮——”
电梯运行到一楼,傅立泽朝外瞥了一眼,司机已经把车开到台阶下等着他了。
苏岸还在不知死活地撩拨他,毕竟当过一阵子还算合拍的床伴,他谙熟勾起男人那些歪心思的法门。傅立泽手上微微用力,声音已然变得有些低哑,“发什么骚,想在这儿玩车震?”
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苏岸兴奋地舔了舔下唇,更卖力地往他身上腻。
傅立泽丢了一个眼神给司机,示意他把车开到僻静些的地方。司机微微点头,不敢多看,垂眼替他拉开车门。
男人微微躬身,正要坐进车里,却听见顾怀余的声音从他身后不远不近地传过来。
“阿泽。”顾怀余很平静地叫了一声,他站在几丛绿植后面,旁边是那辆傅立泽下午才开过的车。
苏岸的表情瞬间一垮,他一边瞪着人,一边很不甘心地抓着傅立泽的衬衫,生怕松手人就变卦了。
傅立泽从刚刚那种醺醺然的气氛里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拉远了和身侧的人的距离,冷静地问,“怎么还在这儿?”
顾怀余看了一眼苏岸,又重新和他平视,用这些天傅立泽教会他的那种礼貌而疏远的口吻说,“要走的,去买了个小东西,耽误了一会儿。”
他手上确实拿着一个东西,不太厚。傅立泽这才发觉自己思维变慢了,因为他理应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一本书。
顾怀余茶色的眼睛转了转,傅立泽来不及细究那点光芒是两旁的夜灯还是别的东西,就听见他说,“我先走了。”
顾怀余转过身,干净利落地发动车子,看也没看站在车门边的男人,便循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其实顾怀余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也没有说,场面同之前那些小情儿争风吃醋比起来称得上友好,但就是无可挽回地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