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屋子没有窗户,风扇吹出热乎乎的风。
一夕云雨过後,和明赤裸著身子躺在床上,轻轻地低下头,嗅到琴川头发上的淡淡香气,说:“两年了,你头发的味道也变了,过变的更好闻了。”
“你还是没有变是,你的心跳总是在每分67到80之间。”琴川趴在他的胸口淡淡的说。
“这你还记得?”和明有些惊讶。
“嗯。我什麽都记得,从你把我从公园里捡回去那天起,我什麽都记得。”他慢慢的离开和明的身体,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包ESSE香烟,狭长的白色香烟,在他的指间缓缓燃烧,他也仿佛被香烟麻醉,沈浸在那个梦幻的世界。
“明,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如果可能,我愿意为你去死,但我真是不能爱你。”琴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爱的人,我是个不祥之物,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欺骗你,你知道吗?从我踏进公园,被第一个男人占有我的身体後,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逃脱不了,我不希望我连累任何人。”
和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死死地从背後抱住琴川,说:“我不管,我要定你了!谁也不能把你再从我身边抢走!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琴川没有回答,看了看表,说:“不早了,你该回医院了。”说著替和明拿来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然後帮他穿好了衣服,直到送他走出门口,琴川都没有说一句话。乖巧的就像是新婚不久的小媳妇。
和明走後,琴川独自坐在窗前,午後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他在想什麽,他该想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脑子和心都是一片混乱。
直到下午4:30分,他的电话响起,阿宝提醒他准时赴约,他才匆匆换好了衣服,赶去新世纪酒店。可当他来到新世纪酒店门口的时候,却以外的看见了萧睒。
(三十五)
“你怎麽在这里?”琴川意外的问。
“你该知道的。” 萧睒回答。
“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琴川笑了笑,说:“当然不是。我们这麽久都没见了,我也想好好和你叙叙旧,可惜今天我有事,改天吧,我找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萧睒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说:“你找我?你连我电话都不知道你怎麽找我?你要真的想找我,当初就不会不迟而别了。”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这是他自己没有预料到的。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算了,这样吧,你给我留下电话,我办完事,打电话给你。”
萧睒冷笑一声,说:“过去的事?我也以为那是过去的事!可我没办法让它过去!你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现在可以是不是说算了就算了?”
听了这话,琴川哼了一声,悠哉游哉地说:“不算了你想怎样?我好象并不欠你什麽吧?我又没有和你立卖身合同,为什麽我走一定要通知你呢?从今往後劳驾萧大爷不要来烦我,我也不想再见你!”
说完绕过萧睒径直走向新世纪酒店。
“琴川!你给我站住!”萧睒大喊,但琴川并没站住,连头也没回过一下。
萧睒再也忍耐不住,从没有一个人对他用如此态度说话。正当琴川推门走进新世纪酒店的那一刻,萧睒已经追到了他身後,左手拉在琴川肩膀,向後一带,抡起右手就是一拳,正打在琴川的腮上。这一拳积累了五年的思念,和无数个夜晚的泪水,萧睒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股力量,琴川又怎能吃得消?一个跟头载倒在地。
这不是萧睒第一次动手大人,也不是琴川第一次挨打。可萧睒的拳头接触到琴川的一刹那,打人的人,却要比挨打的人还要疼。
随著琴川载倒,萧睒的眼泪也簌簌的滚落下来。早有酒店的保安人员闻声赶来,两个人分左右拉住萧睒的胳膊,萧睒没有反抗,只是死死的盯著琴川的眼睛,眼中的泪水,却浇不蔑他心中的火焰。
琴川擦了擦嘴角,啐了一口血水,站起身,冷冷的对萧睒说:“如果说我以前欠你的,那现在也已经还清了。你可以走了!”
琴川的每一个字,都给萧睒带来钢刀锥心之痛。他一步步的走下台阶,好象已经迷失了方向,更迷失了自我。
深夜的中山公园,没有月亮,也没有风,草丛里不时传出几声虫鸣。在长椅子上,坐著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目光深邃,两个小时来他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痴痴呆呆的望著手中的一个根雕项坠。女的秀丽端庄,也不说话,如水的眼波片刻都不曾离开他的脸。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将手中的项坠交给她,说:“这个送给你了。”
她很激动无比,算来认识他也有六年多了,可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约自己出来,而且还送了一件他随身佩带的饰品做礼物。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她只顾陶醉在梦境,连他走远都不察觉。
“等一等啊!”她大喊,这样漆黑无人的公园实在让她觉得不舒服。
他停下脚步,回头,还是没有说话。
“你,你要去哪?”
他依旧没说话,又转回身,好象在说:这不关你的事。
她知道他的脾气,所以她不会生他的气,她只是为他担心。她追上去,挡住了他的去路,问:“你怎麽了?有什麽不开心的?我能帮你吗?”
他没有回答,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发疯似的亲吻她的脸,就像是一头饿了三天的狮子,在猎食自己的晚餐。
她被他吓坏了,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如此疯狂。可当他的唇接触到自己的时候,却让她觉得无比兴奋。她迎合著他猛烈的节奏发出一声声矫情的呻吟。
当他用手解开他的裙带时,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开始挣扎,开始反抗。可挣扎是徒劳的,反抗只能更增加男人的占有欲。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做出一些自己无法想象的事。她就是一个例子,一记清脆的耳光,正打在他的脸上。借他愣神的当儿,她总算推理开他的束缚。但她没有跑,而是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静静的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直到他的目光渐渐的平和下来,她才慢慢的走近,轻声问:“你怎麽了?”
“对不起。我……我,我送你回家吧。”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出一个理由来给自己的行为做合理的解释。
可她并没有怪他,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一夜,她久久难眠……
(三十六)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萧睒独坐窗前,窗外晨雾弥漫,淅淅漓漓的下起了小雨。
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梦幻。
他手里捧著那本斑驳累累的日记,看著上面稚嫩娟秀的字体,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难道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连人性也可以改变吗?昨天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五年前的他,可又怎会变的如此陌生?好象从不相识的两个人。
父亲的工作间已经安静了两个小时,或许已经睡了。而母亲房间里却已传出了《大悲咒》。萧睒突然觉得这个家实在不适合他,虽然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逃离这里,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地方,随便哪里都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至於付出什麽代价都无所谓。
清晨的街道,被小雨冲洗的很是干净。泥土散发出阵阵清香,萧睒一个人,走在雨中。心中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要去哪里,他不清楚。
或许是潜意识的支配,或许是上天的安排。清晨十分,他又来到了新世纪酒店门口。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为什麽会再次来到这里,是不是他还希望能看到琴川?
既然来了还管那麽多干什麽?他一整夜没有合眼,又走了两个多小时,他也累了,索性在马路边坐了下来,很快,有在细雨中,睡著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萧睒悠悠醒来。雨还在下,而且好象比早上下的要大,四周弥漫著潮湿的空气。可奇怪的是自己坐的地方并没有被雨淋湿,就连自己穿的衣服也似乎要被风吹干了。抬头看了看,一把雨伞,持伞人就站在他身後。
一张清秀的脸,一副不笑也甜的表情。萧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麽在这儿?”
琴川苦笑了一下,说:“我路过,看到你在这儿。”
一阵风吹过,萧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刚站起身,就觉得头昏脑涨,又坐了下去。
“你怎麽在雨里坐著,肯定是著凉了,快起来。”说著,琴川扶起萧睒,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说:“我送你回家吧。”
萧睒推开他,说:“不用你管!我死不了!”
琴川知道他的倔脾气又来了,低声说:“好啦,有什麽话先上车再说吧。”说著拉著萧睒上了车。
萧睒靠在琴川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自己躺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这是哪?自己怎麽会到这里?琴川又到哪里去了?
这些问题他一概不知道,现在他只觉得昏沈沈的,全身酸痛不已。正在此时,忽听门外有人说话:“你回来的这麽早啊?这是谁的衣服?”
“是我同学的。”琴川回答。
“同学?你帮你同学洗衣服?”阿宝问。
“早晨下雨,衣服被淋湿了。”
“他在哪?让我瞧瞧!”说著推门而入,萧睒连忙闭上眼睛,琴川连忙将阿宝拉出去说:“别吵,他著了凉,让他多睡一会儿。”
阿宝阴阳怪气的说:“人还蛮帅的咧!你什麽时候也学会养小白脸啦?”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以为我像你呀?净会卖屄倒贴,他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那天你不是看见了吗!”
“哼!同学怎麽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就好象要一口吃了你。”话刚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惊讶的问:“天呀!你脸是怎麽了?被谁打的?不会又遇著变态了吧?”
“嘘!你小声点!别吵醒他!这是我昨天不小心撞的。”
“哎呦!一个同学值得你这麽关心吗?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关系!你甭想骗我,快告诉我,你和他是不是已经……?”
“死38!少胡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真的?那麽纯?你不要给我,我喜欢,呆会他醒了我就和他说去!”
“你可别胡闹啊!小心他揍你!”
“呦!”他矫情的说:“我就是喜欢他揍我,怎麽样?”
“小贱货!我看你死了算了!”琴川被他气的无话可说。
阿宝笑著说:“这样吧,你把昨天赚的,分我一半,我就考虑不去骚扰你的情郎,否则我把这事告诉梦梦,看他不剥了你的皮!”
“他?我和他有什麽关系?他凭什麽管我?”琴川不屑的说。
“他不是一直对你很好吗?出手又大方,我都不明白,为什麽你不肯答应他,偏要和我们挤在一起!要是有人也给我包一个宾馆,我早就搬走了,你看人家小月,上个月看见他,他和一个老外在一起,穿的全是名牌!羡慕死我了!”
“呸!”琴川啐了一口,说:“你又发春啊!梦兴帮有老婆的!”
“哈哈”阿宝笑著说:“有老婆怎麽了?没老婆你还想嫁给他不成?少做梦啦!”他顿了一下,问:“对了,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臭臭?他昨天说今天陪我去中华路买衣服,今天我打电话给他他又不接!不知道又跑哪浪去了!”
话刚说到这,就听有人推门进来,说:“我回来啦!看我给大家买什麽好吃的啦!”
(三十七)
“死臭臭你跑到哪去了?害的我找了你一上午!”说著阿宝抢下臭臭手里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两过打包盒,一盒的烤鸭,一盒是薄饼,阿宝身手撕下一块鸭肉,学著上海话问:“侬捡到皮夹子啦?”
“没有。今天是阿明的生日。他请我到全聚德吃的,没吃了,他就让我给你们带回来了。”
“呸”他的话刚说完,阿宝就将嚼在嘴里的鸭肉吐了出来,说:“原来是剩的!老娘才不是人家剩下的呢!”
臭臭有些难为情,吱吱唔唔,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琴川骂道:“小婊子!别老欺负臭臭。阿明还在念书,没有多少钱,能去全聚德已经不容易了,有的吃还挑三拣四的,你以为都像你呀!”
阿宝“哼”了一声,说:“我早就说和那个穷学生在一起没前途!谁让这家夥不停呢?还贱了吧嗦的相信什麽爱!呸!这年头还有爱?钱是最实惠的!你们看”他掏出钱包,说:“昨天那个K子,一出手就是三张票。有了这个干啥不行啊?”
臭臭红著脸,说:“阿明很快就要毕业了,等毕业以後就好了。到时候,他找一份工作,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你少做梦了!他毕业还有一年,一年以後怎麽回事鬼才知道!到时候人家甩了你也说不定!”阿宝气呼呼的说。
“不可能。阿明向我保证过的!”
阿宝无奈,说:“算了!到时候看你是怎麽死的!我们出去吃吧,去中华路,我请你们吃。”说著拉臭臭和琴川往外走。
“我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我还有事。”琴川说。
“怎麽不去呢?难得阿宝请客。”臭臭说。
“唉!又一个恋爱患者!你们都是怎麽了!不去拉倒,咱们自己去吃!”说著拉臭臭出门。
他们走後,琴川悄悄推开小屋房门,萧睒半倚半坐,正在望著自己。琴川有些尴尬,笑著问:“你什麽时候醒的?”
“早就醒了。”
“那……”话刚出口,琴川又咽了回去,说:“衣服我给你洗了,就快干了。你要吃什麽?我给你买去。”
“不用麻烦了。我只想和你聊聊。”萧睒说。
琴川笑了,说:“聊?有什麽好聊的,你感冒了,还是多休息一会吧。”说著他转身欲走。
“等等。他们都是什麽人?”萧睒迫不及待的问。
“他们?”琴川顿了一下,似在思考该不该告诉他。
“不管是谁,我看都不是好人!你不要和他们住在一起了!”萧睒以命令的口吻说。
琴川冷笑了一下说:“人是不分好坏的。谁说好人就不能做坏事?坏人就不能做好事了?”
萧睒愣了,默默的说:“你变了。”
琴川没有说话,转身出了房间。关上门,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可他没有眼泪,因为眼泪早就在五年前的一个雨夜流干了。这五年来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他告诉自己:这就是命!
正在琴川对窗发呆的时候,突然从窗户外面闪出一个人影,那古铜色的皮肤,结实有力,一双深陷的眸子,闪闪发光。
是和明!他今天剃掉了长长的胡子,并换了一套干净整齐的衣服,正在窗外对琴川笑著说:“你在家呀!给我开门吧!”
琴川一下子慌了起来,心中暗想:早不来晚不来,非挑这个要命的时候来!
萧睒也听到了声音,但他刚走出屋,就被琴川挡了回去,说:“你别出来!我要出去了,衣服过一会就能干了,干了只好你自己走吧,记得帮我锁门!听见没有?千万记得呀!”
“是和明吗?怕什麽?”
琴川也不知道自己怕什麽,但他就是不想让和明看到萧睒。
此时和明已经在敲门了,琴川也来不及解释,悄声说:“你甭管了,别出来就对了!”说著将他推了回去。随後拿起自己的背包,打开门,说:“我也刚好要出去,我们一起走吧。”
和明摇了摇手里的口袋说:“我还没吃饭呢!特地买了你最爱吃的酱牛肉,打算和你一起吃的。”
琴川一把夺过口袋,说:“给我吧。”然後转身跑到小屋门前,将门打开了一个缝,把口袋丢了进去,什麽也没说,又跑回和明跟前,说:“走吧,我们出去吃,我请客!”说完反手关上房门,将和明拉走。
(三十八)
捧著琴川丢给自己的酱牛肉,萧睒恨不得将它踩成肉泥。可他没有那麽做,沈默了片刻,突然跳下床,取来自己的衣服,迅速地穿好,然後追了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要到哪里找寻琴川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样发疯似的追出来,也不知道为什麽要去找琴川,就算找到了,那又能怎样?该说什麽?该做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