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与他牵手。我觉得他的手好软,好温柔。它给了我力量,给了我信心,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感觉。现在我确定了,我爱他。我真的爱上了一个男孩。
知道今天,我才真正了解泰戈尔诗中的含义: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199*年,5月,22日,星期三,天气:晴
最近妈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魏青已经半个月没有回来过了,最後一次回来的时候取走了几件衣服。我们只能靠妈妈的私房钱过日子。
我觉得自己离“大学梦”越来越遥远,那或许只是一个梦。一个我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就好象我的爱一样,虽然很美,却总是觉得不切实际,镜花水月一般近在眼前,却有远在天边。
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也很特别。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但至少可以算是喜欢我。我查阅过许多关於同性恋的书籍,没有任何头绪。看过听说台湾作家白先勇写过一部小说,叫《孽子》可惜我在图书馆找不到,否则真该去看一看。看看两个男孩之间的爱情该如何发展。
……
199*年,7月,15日,星期四,天气:雨
妈妈今天将喝下去的粥全部头吐了出来。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可她开可以睁眼看我,从她的眼神里,我清楚的感觉到她对这个世界有多麽留恋。
外面下著瓢泼大雨,不知道萧睒现在有没有回到家。千万不要被雨淋到。转身离开他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或许我和他今生缘尽於此,彼此在心中都保留一下最美好的回忆,永远将这份情感珍藏在心底,这不是很好吗?
……
199*年,7月,16日,星期五,天气:晴
今天妈妈走完了她43年的人生旅程。没有留下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悲伤,或许没有,至少我还能提笔写日记。那为什麽妈妈去世我都不会觉得悲伤呢?难道我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
我不知道。或许我本来就不属於这个世界,或许我就是一个罪恶的起源。所以当我面对一切悲伤痛苦的时候,我才会视如不见。
妈妈的遗体已经被送到火葬厂烧成了灰。魏青还在外边翻巷倒柜的找寻妈妈留下的东西。我知道他是在找什麽,由他去吧,我已经不在乎那麽多了。
……
199*年,7月17日,星期六,天气:阴
本来决定今天早晨就要离开这里的。可不知为什麽我的双脚一步也挪不开。我很怕见到萧睒,却又忍不住想留下来,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来见我。
可见了又能怎样?我又该说些什麽?我现在什麽都没有了,再不走难道等著房东赶我出去?
从今天开始,我要走一条从来未曾想过的路。我别无选择,要去哪里,生也好,死也好,都无所谓了。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可为什麽我还会舍不得?为什麽会心痛,为什麽眼泪在妈妈去世的第二天流下来?
这泪究竟是为何而流呢?
(二十一)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向西沈了下去。萧睒在公园里整整坐了一天,靠在大理石的栏杆上,看完了琴川的最後一篇日记。觉得自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象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公园,又是怎麽回到家的。李明真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拉他去给菩萨上香,而平时再熟悉不过的上香过程,今天竟被他搞的一塌糊涂。气的李明真连喊罪过。多念几遍经文替萧睒赎罪自然是免不了的。
萧余孝还是在自己的工作间里昼夜忙个不停,萧睒对这一切熟悉的已经麻木。一连三天,他都趟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生死,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悲喜。三个人的家庭,完全隔离的三个世界。
三天来琴川的影子时明时暗,时而清晰的让萧睒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时而又模糊的好象从来没有认识过那个人。
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完全失去了自我。手中却依然紧紧的握著那个龙凤坠。带著它,也带著梦想,萧睒觉得自己飞向了另外一个国度。那里是天堂,还的地狱,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没有了快乐的动力。
“琴川!我终於见到你了!”萧睒又见到了他。
琴川一身雪白的衣裳,站在软绵绵的云朵里,在向他微笑。他身手拉住萧睒,轻声说:“你还是来了,其实你不该来的。”
萧睒没说话,将穿有红绳的龙凤坠为琴川带在脖子上,两个人手牵著手,走在宁静的天空里,那里没有歧视的目光,也没有世俗的纷扰,有的只是两颗难舍难分的心。
突然,突然他听到脚下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著自己的名字。
--萧睒--萧睒!
他忍不住向下望了一眼,萧余孝坐在轮椅上,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尽是祈盼和期待。琴川笑了笑,说:“你该回去了,你不属於这里。”说完将手慢慢松开,萧睒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向下沈,琴川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最後消失在茫茫云雾之中,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萧睒又惊又急,拼命的呼喊,可琴川却没有回头。
当他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萧余孝。
“这是什麽地方?”萧睒看了看四周问。
“这是医院啊。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三天不吃不喝,还好发现的早,要不你还不被饿死才怪!”
“哦。我……”萧睒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慢慢的闭上眼睛,回想方才做的那个梦。
不知那个梦预示了什麽,难道琴川已经死了?
萧睒不愿相信,突然睁开眼睛问:“妈妈呢?我想见妈妈!”
“嗯。我这就回家告诉你妈妈,再做点好吃的给你补一补身体!”
午後李明真提著饭盒来看萧睒,见他两眼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麽。
看到儿子在三日间瘦了一圈,实在心疼,摇头说:“罪过,呀罪过。这是妈妈前生造下的业障,不该让你承受啊!”
萧睒听见妈妈来了,连忙坐起身,说:“妈,你终於来了,我有事想问你!”
李明真坐下握著萧睒的手,说:“问吧,什麽事,妈妈都告诉你。”
“妈,你说,人这一生能活多长时间?”萧睒无比认真的问。
李明真沈思片刻,说:“人生在世其实很短,就在呼吸间。”
萧睒不懂,李明真微微一笑,说:“世人太过执著,欲望、金钱、美色等等都会扰乱人的视线,总是以为人生在世有很多的时间去追求物质享受,殊不知人生短暂,生死无常,生与死,其实就在呼吸之间。《地藏经》中说……”
李明真滔滔不绝的讲起佛教的道理,和佛教的生死观,但萧睒却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而母亲所说“人生一世就在呼吸间”让他突然觉得害怕起来。
傍晚萧余孝再次回来,坐在萧睒身旁,轻声问:“你想什麽呢?”
萧睒似乎没有听见父亲的话,萧余孝从口袋里取出那个龙凤坠,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是不是在想这个坠子的主人呢?”
“怎麽在你那?”萧睒问。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握著它。”萧余孝顿了一下,将龙凤坠带在萧睒脖子上,说:“它永远都是你的,把他送给真正属於你的人吧。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老爸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但你这个时候,不该想这些,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萧睒依旧沈默,他不知该怎样回应父亲的话,更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遇到那个“真正属於自己的人。”
此後他开始强迫自己学习,不让生活有任何闲暇时间。他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什麽知名的学校,但却还是圆了父亲的一个梦。
他离开了家,半工半读,四年没有回过一次家。再回到家乡的时候,又勾起了无数对往事的怀念……
(二十二)
四年,对於一个发展中的城市来说已经不算短了。到处都显的那麽陌生,与离家时相比这里长高了,也干净了。没有人接萧睒回家,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孤单就是他的朋友,与他朝夕相伴,片刻都不曾离开。
“我回来了。”萧睒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说。
“阿弥陀佛!你回来了!快来给菩萨上柱香。”李明真浑身素服,拉著萧睒来到佛龛前。
上完香後萧睒问:“老爸呢?好象不在家。”
“哦。听他说是去参加一个什麽艺术家的交流会,我也不清楚。”说完,她又开始坐在蒲团上念经。
萧睒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皮箱,整理自己的行李。他一件一件的把四年来所有的书籍与杂物拿出,又一件一件的放在抽屉、柜子等处。最後他从箱子的最底下,拿出一本日记,厚厚的日记已经有些破旧。这就是琴川的日记本,四年来它一直陪伴在萧睒身边,但他却从未将它打开,甚至没有摸过一下。因为他生怕一个轻轻的触摸,都会给自己造成无法想象的後果。
这次他还是没有将它打开,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衣柜的最底下,同时他也将那段懵懂的情感珍藏在了心底深处。
下午萧余孝回到家,一头扎进工作间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萧睒已经毕业归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
相比之下,苗燕燕的家却变化不小。苗燕燕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医学院,但她的学期是五年,所以当萧睒毕业回家的时候,她还有一年才毕业。
今天正好是星期天,母亲王雅鹃值完了上午班回到家中,与平时不同,她除了提著手包,还拿著一个纸卷。苗燕燕笑著问:“王大夫又得了什麽奖状了呀?是不是该请客啦?”
“这个呀?是一个患者给我画的画。不是奖状!”说著王雅鹃将纸卷递给苗燕燕。
展开画纸,上面果然是王雅鹃的画像。画上王雅鹃一身白衣,没戴医生惯有的帽子,她站在窗口,眼望蓝天,清晨的阳光让她的眼神显的有些迷离,给人宁静祥和之感。一丝微风轻轻扬起她的长发,她随手将一缕青丝挡在腮边,唇角似还挂著慧心的微笑。
“天哪!老妈,这是谁帮你画的呀?太美了,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嘛!”苗燕燕拿著画跑到父亲苗世昌的书房,对正在伏案工作的父亲说:“老爸,快看!这是妈妈的爱慕者送的,看看怎麽样!”
苗世昌接过来一看,连连点头说:“嗯。此女之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呀!”
苗燕燕也在一旁凑趣道:“是啊,是啊!把老妈画的这麽美,一看就是有心人!”转身问王雅鹃“怎麽样?这画的作者是谁呀?”
王雅鹃悠悠然的说:“你们可不要胡说,这是我的一个患者。前天晚上住进医院的,是急性阑尾炎,我给开的刀。人家才30来岁,况且人家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小孩整天陪在他身边呢。”
“哦?要是人家没结婚,老妈你是不是还有什麽非分之想啊?”苗燕燕坏笑著问。
“死丫头!别胡说,快去给明天的实验课做准备吧!你们老师都找我好几次了,说你总是逃避实验课。”
苗燕燕撒娇的说:“有老妈这个外科名刀在,我还用上什麽实验课呀!”
“你什麽时候学会贫嘴了?快出去吧,别影响你爸爸工作。”
待苗燕燕母女出去後,苗世昌仔细的端相了这幅画,发现在这幅水彩画的落款处写有“村口野人”四个字。没有再想,将画弃在一旁又开始自己的工作。
可苗燕燕却饶有兴致的追问王雅鹃,问那幅画的作者是谁,为什麽要给她画画。
“说起他呀,真是个怪人。据他自己说,他是个流浪的画家,四年前离开家开始旅行,到现在已经走了大半个中国。身旁还带著一个小男孩,古灵精怪,整天说些大人话,科里的小护士经常逗他玩。”
“不要避重就轻。让你交代那个画家的问题,没让你说他的儿子!”苗燕燕故意板著脸问:“他为什麽专门给你画画?还有没有给过你其他的东西?比如戒指一类的定情信物?”
“死丫头!没事拿你老妈开心!”王雅鹃伸手来抓,苗燕燕叮咛一声笑著跑快,跑进房间前,还大喊:“明天我会亲自去看那个流浪画家,看看他究竟是什麽样的人,竟然敢打我们王大主任的主意!”
(二十三)
苗燕燕的学校与王雅鹃的医院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中午放学後苗燕燕经常跑到母亲这里,和母亲共进午餐。今天神秘兮兮的跑到王雅鹃耳边,悄悄地说:“带我去看你的情人好不好?”
王雅鹃“哼”了一声,说:“死丫头别胡说!让别人听见可不好!他在306病房,一会我带你去看他。”正说到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很礼貌,也很标准的敲门声。经过允许,主任办公室的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纪大概在六七岁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皮肤很白,白的让人想上去亲一下。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还长了一头卷发,虽然年龄不大,可却是一幅成人打扮,笔挺的西装显然是为他量身订做的。他走进办公室看了一眼苗燕燕,对王雅鹃礼貌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有客人在,我一会再来吧。”
他的话刚说完,苗燕燕就笑的直不起腰了,王雅鹃也笑著说:“没关系,和先生,她是我的女儿,有什麽事你就说吧。”
小男孩礼貌向苗燕燕点了点头,说:“很高兴认识你。”苗燕燕咬著嘴唇,强忍住笑,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苗燕燕,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和做朋友。”
小男孩竟然不屑一顾的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和只会看著男生傻笑的女生做朋友。”
苗燕燕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小家夥的卷毛都拔光。王雅鹃忍住笑,问:“和先生,有什麽我能帮忙的吗?”
男孩答:“我爸爸今天该换药了,我想来问问为什麽到现在还没有人替他换药。”
王雅鹃和苗燕燕对望了一眼,笑著说:“和先生您先回去吧,我这就去为令尊换药。”
“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对苗燕燕说:“我叫和煦。你喜欢的话可以叫我阿煦,或者叫我Mark。还有,没事不用来找我,我很忙。”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他冷漠的表情苗燕燕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天哪!太像了!这小子简直就是他的翻版!桀骜不驯、盛气凌人完全和他一模一样。
和他分开已经四年了,四年的时间苗燕燕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将那个人从自己脑海中消除,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人的影子一直深藏在自己心里,藏在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易发觉的地方。
“喂!燕燕,你怎麽了?是不是被那个小鬼气糊涂了?”王雅鹃笑著说。
苗燕燕如梦初醒,红著脸说:“没有。”顿了一下问“那小鬼就是那个画家的儿子?”
“是啊!别看他人小,可说起话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有时候我们这些大人都被他耍的团团转!走吧,带你去看看他爸爸。”
苗燕燕跟在母亲身後,王雅鹃推著护理车不一会便来到了306病房前。
正是中午12点,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整个病房。一个身穿病人服的人背对著房门,正在专心致志的作画。
“和先生,该换药了。”王雅鹃礼貌的说。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挥舞著手臂发疯一般在画纸上涂抹著。他右手托著调色盘,竟以左手持笔作画。苗燕燕看到小和煦正蹲在地上玩一辆玩具汽车,他的表情天真可爱,苗燕燕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奇怪的问:“你怎麽也喜欢玩玩具呀?”
小和煦不耐烦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说:“我今年才6岁半,玩玩具有什麽可奇怪的?”
“但是……”苗燕燕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和煦白了她一眼,说:“但是什麽?”
苗燕燕笑著说:“没什麽可以把你的玩具借给我看看吗?”
小和煦将玩具递了过去,说:“女人就是麻烦!给你拿去吧,反正我对这些也不感兴趣。”说完他径自走出病房。
“该死的小东西!”苗燕燕咬紧牙关,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时又听王雅鹃说:“和先生,该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