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久的感冒入了冬以后倒是彻底好了。秋城没有雪,气温却很低,蔺家其他亲戚在热闹的年夜饭后都散去了,只有他俩,在主宅的楼顶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看烟花。
“楼小川家的烟花好看,还是这个好看?”
郁久笑出声:“你非要跟他比吗?”
“嗯。”
蔺从安难得问这么幼稚的问题,郁久好笑之余也仔细想了想。
口中呼出的白汽形成一朵朵立刻消散的云团,四下无人,一片静谧。
身处市井的热闹,烟花尽管普通,却更有年味。而在这片无人之地盛放的烟火,尽管无人欢呼,却自顾自绚烂热烈。
哪样更好?郁久也说不出来,他笑了笑:“你在旁边,什么烟火都好看。”
说罢,他感觉自己的脖颈一热,蔺从安从后面抱住他,咬了咬他的耳垂。
“新年好。”蔺从安道。
“新年好。”郁久微笑,眼里盛满流光。
年初三,蔺家老宅来了络绎不绝的访客。除了来拉关系的远房亲戚,更多的则是商业上的合作者。
郁久大半时间躲在房间里练琴,蔺从安在楼下接待客人时,总能听到清脆美妙的琴声。
每个客人都会由衷赞叹一句:“郁先生弹得真好。”听到这句话,蔺从安都会微笑,比平常更好说话些。像听不腻似的。
到了傍晚,郁久被管家喊下去吃点心喝茶,意外看到了一个他认识的来客。
“杨冰妍?”他惊讶道。
坐在蔺从安对面的女人,波浪长卷,涂着艳丽的口红,神色间倨傲不减当年。不愧是和蔺从安在珠宝店别苗头的女勇士。
郁久想,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是不是怀了孩子来着?不对……早该生了吧!
见郁久惊讶,蔺从安主动说:“杨家今年没有别人来,只有她一个。她儿子生了快半年了,没带来。”
“你好。”郁久礼貌道。
杨冰妍点点头。
“你们家真能造。”她漫不经心地说:“一会儿拆分一会儿吞并。今年杨家生意被影响了好多,过年的时候爷爷看完账单掀翻了餐桌,用力过猛把腰拧了,然后住院了。”
“……”
“新的一年,从医院开始,我一家人跟疯了似的争着去医院照顾我爷爷,搞什么,就算病房有篮球场那么大也装不下那么多人啊。搞得像巴不得老头赶紧死似的,老头腰没事,脑袋倒是差点气到脑溢血。”
“…………”郁久无言以对。
郁久觉得这位杨小姐变了一点点。
想起当初她理直气壮地和蔺从安说,要一起生俩孩子,各自留一个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尽管没有蔺从安,她却有了自己的孩子,想象中的生活是否如愿到来了呢?
“还好吧。”杨冰妍回答:“孩子夜里有保姆带,白天我再跟他玩玩,也没有很累。”
“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初慎重一点,现在养孩子的乐趣是不是就可以有人分享。”她自嘲一笑:“发再多朋友圈,都不可能有人和我一样高兴了。”
将一些合作案分门别类地递给蔺从安,杨冰妍替杨家来的任务就完成了。
临走时她看了一眼蔺从安和郁久,眼中流露出一闪而逝的羡慕:“你们这样也挺好的。”
说罢,她裹紧昂贵的皮毛大衣,踏着高跟鞋,豪车载着她,驶离了蔺宅。
郁久看向蔺从安:“在想什么?”
“钻石。”
“?”郁久没明白:“什么?”
蔺从安回过神来:“当初我买那颗蓝钻做发圈,跟她在店里偶遇过。看到她就想起那颗钻,可惜了。”
郁久哭笑不得:“她在你这里存在感就这么薄弱吗?”
“没有。”蔺从安:“我只是想起来,我欠你一次婚礼。”
郁久脸红,抿嘴想了想,抓着蔺从安的手说:“等我比完赛吧。不管拿多少名,我们都办婚礼。”
蔺从安手一紧:“好。”他紧接着又道:“现在准备也不早了,策划和预约都要时间。”
“听你的。”郁久亲了他一下:“别太铺张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蔺总是什么人,他的不铺张和郁久的不铺张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于是新年刚过,趁着郁久去音乐协会开会,他果断地找了个顶级策划公司商讨他的婚礼方案去了。
被蔺从安送到点后,刚回头就看到那车一骑绝尘的郁久:“……?”
急着去做什么呢?以前不都要目送他走一段的吗!
郁久心里纳闷,直到进入会议室,才将注意力集中到这场会议上。
会议室很大,即便如此,仍然坐得满满当当。
郁久粗略数了一下,有四十人往上。
他来得比较晚了,众人各自找了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没有几个熟面孔。于是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十分钟后,挂着牌的负责人进来,先笑容满面地给大家每人发了厚厚一沓的文件和表格,再用无数浮夸的语言赞美了大家的技艺之优秀,水平之高超…………
“咳咳。”旁边有人提醒,最前方这位负责人这才收住话头:“总之,各位都是华国优秀的人才,我们的目标是——为国争光!”
选手们:“……”
艺术家们无法理解这种体育健儿式的热血发言,沉默三秒后,郁久带头鼓起掌来!
啪啪的掌声陆续响起,缓解了会议室内的尴尬。
接下来进入正题,负责人主要讲了关于预选轮出国的食宿问题,签证问题,等各方面与比赛无关的细节。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被评定为A类国际赛事,如果你们获得了名次,除了比赛本身的奖金,国家也会有奖金。”负责人笑眯眯说:“这代表了我国对艺术项目的重视…………”
又一番长篇大论后,重点总算被提出来了——
除了正式赛时组委会提供的食宿外,国家不对四月的预选轮提供资金补助。
在场有几位选手,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出一趟国不便宜。来回机票,吃饭和酒店,那一样都需要钱。
真正没钱的已经被刷在了参赛的门槛上,能进到这间会议室的,大多已经是水平和条件都不错的选手了。即便如此,仍然有人希望能减轻一些负担。
然而只有拿到好成绩,才能得到奖金。拿不到,就名财两空,对有些人来说的确是个赌博。
会议室里学历最低的就是郁久,而他也是有钱得最出名的那个,不少人偷偷朝他看过来。
郁久不明所以地回看。
负责人拍了拍手:“各位钢琴家们,为了增进我们的友谊,让我们相互认识一下吧?”
接着,郁久就听见了各种听起来牛逼到爆炸的履历……
著名音乐学院研究生毕业是底层学历,往上有国际留学的,不仅国际留学还师承国际大师的,国际大师还在肖赛当评委的。
除了这些,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得过各种国际奖,作为一个只参加了国内综合音乐比赛的土包子,有的郁久甚至没听过……
轮到郁久时,他茫然地站起来:“嗯,大家好,我是郁久。秋城音乐学院本科在读,拿过的奖有,青音赛冠军。”
视线集中到他脸上,有善意,有不屑,但更多的是漠然。
郁久有几分挫败地想,原来厉害的钢琴选手这么多,这些人甚至不屑于去参加青音赛,他们认为国内的比赛会让他们掉逼格。
这些人的梦想大多和杨述接近,成为钢琴家,巡回演出,出碟,在国际上闯出名声。
而他曾经的愿望,仅仅是当一个钢琴老师。
被瞧不起,理所当然。
可被这么直观地打击后,郁久反倒没有了先前的忐忑,他发现,自己本来就是个平凡渺小的人。微博的热度不代表他一定是最厉害的,他没必要把那么重的包袱扛下。
他已经不缺钱,目标并不是比赛奖金或是扬名立万,就算真的落选了,他也可以好好向大家展示,真正激烈的顶级赛事的水平。
不用找借口或者怕丢脸,比他优秀的人这么这么的多。
而这些,仅仅是华国的选手。在亚洲,乃至全世界,又会有多少惊才绝艳的青年钢琴家呢?
他隐隐激动起来。
第83章
婚礼筹备的相关事宜,蔺从安完全没有征求郁久的意见,郁久也没有精力管了。
那场会议里见到了太多优秀的选手,这激发了郁久的斗志。
秋音全力支持郁久的比赛之路,给他的出勤记录大开绿灯,不少老师甚至在他有时间时单独给他补课。
毕竟这样顶级的赛事,哪怕进去走一圈都不亏,如果郁久侥幸拿了个奖,那秋音与有荣焉,起码可以吹上个五年十年。
四月,郁久和一个新认识的选手一起,坐上了去华沙的班机。
新朋友姓鞠,名叫鞠翰。
这位仁兄不走寻常路,给郁久发微博私信借钱。说自家老爹刚查了癌,卖房给他治病,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供他出国比赛了。厚着脸皮来向郁久借,保证两年内还清,也写借条。
后来蔺从安查了查,确实是真事,对方说话幽默爽朗,借钱也不扭扭捏捏,郁久和他见了面之后做主借给了他。
两人同为没出过国的土包子,鞠翰妈妈也不跟着去,索性结了个伴。
蔺从安本来要送郁久的,但公司突然有点事,计划推迟了三天。
郁久再三保证不会出问题,一下飞机就和当地来接的人联系……这才打消了蔺从安请十个保镖跟着他的念头。
“太浮夸了!”郁久指着到今天仍被疯狂截图的黑衣人下乡gif:“我不要再给网友提供表情包了!”
郁久要参加肖赛的消息,最近也在网上散布开来。
最先是脑残粉不分场合地撒花吹捧,表示他们的⑨肯定能吊打全世界钢琴家,勇夺肖赛桂冠!
然后被懂行的路人疯狂打脸,五十余名参赛选手的履历逐渐被发掘出来……
粉丝们蔫头耷脑地退下了。
其中有个极端粉,对郁久脱粉回踩。
她说:“原来以为华国青年音乐大赛冠军,代表着全国的最高水平,敢情根本不是啊!我只爱最强者,郁久的形象在我这里已经碎了。江湖不再见。”
附和的,反驳的,两边撕了一天一夜,最后郁久抽出时间上去看了一眼,发言了。
“音乐没有最强。而我绝对不弱。”
两句话一出,郁久的粉丝哭倒一大片。
即使他没有最漂亮的履历,没有师承国际有名的大师,他也依旧是对自己充满自信的郁久。
曾经在青音赛上,以业余组草根身份一路爬上顶点的他,在肖赛又回到了“最草根”的起点。
话是放得很漂亮,但郁久为了让这话成真,又回到了没日没夜练习的备战期。直到终于上了飞机,才歇下一口气。
两人坐的头等舱,鞠翰沾了郁久的光,也没提钱不钱的事,好奇问:“你做的什么手操?”
郁久一直在规律的揉手,闻言笑着说:“一个中医教的,捏着效果挺好。我教你啊。”说罢捏上了鞠翰的手。
他的动作和蔺从安给自己做的无数次奇妙重叠,郁久恍惚间觉得他变了,他开始带上了蔺从安的影子。
“嘶——有点爽。”鞠翰傻笑:“我好像会了,我也给你捏捏?”
郁久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来就好了。
头等舱服务周到,有吃有喝,味道还行。
尽管郁久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但他适应良好,中途还换了位子,把靠窗处让给鞠翰。
不久,外面入了夜,郁久戴上眼罩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惊醒时,他看见鞠翰仍然盯着窗外。
“醒了?”鞠翰听到动静,小声问。
郁久点头:“看什么?”
“晨昏线。”鞠翰朝他笑:“我跟你换位子。”
那是一幅郁久没有想象过的画面。
云层上方,地平线不再是笔直一条,它向下弯曲,落日停在那道弧线上,温柔浮动,像是永不会沉没。
微橙的色彩如同一抹晕在水中的染料,黄、紫、墨绿……最终与无边黑暗相接。
郁久久久不言,沉浸在无声的感动中。
“那个不是极光吧?”过了一会儿,郁久问鞠翰。
鞠翰说:“应该不是,我也不知道,虽然有点像……”绿的色带,比极光照片微弱许多,但仍浅浅挂着。郁久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要给你家属看吗?”鞠翰熟知网上那些调侃:“蔺总怕是飞来飞去,早就看得不稀罕了吧?”
郁久笑着说:“那不一样,这可是我拍的。他要不说好看,我就揍他。”
鞠翰听出来郁久是开玩笑,因此更惊讶了。原来郁久和那个总裁是这样随便的相处模式么?他以为有钱人会更……不好亲近些。
到了机场,十几小时的飞机让他们精神都不太好。落地是当地时间早上十点,郁久和鞠翰等到托运行李后,按着指示牌向外走。
郁久:“他说有人接我,还是我认识的人,但没具体说是谁……不过牌子还是举的,我们看牌子吧。”
“举牌的都是些半黑啊,你认识吗……”
“!”郁久惊喜招手:“雪莱姐!”
“嗨两位小朋友!”雪莱衬衫牛仔裤,英姿飒爽:“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郁久上前拥抱:“好久不见!”然后转向旁边的裙装马尾女孩:“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