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啊?为什么手机屏幕的背景照片是龚月朝?秦铮铮再次打量起那年轻人,一张刚入职场略显青涩的脸,极其不合时宜的打扮,和本人极不相配的皮鞋……甚至还带着一股未被磨灭的学生气。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切到拨号界面又退了回来,又说了声“抱歉”,便赶紧把手里的这部手机收回到包里,换了一部拿出来,这才把号码拨了出去,开始走起了流程。
大概过了五分钟,年轻人把带着满脸的歉意对他说:“再等等,保险公司说一会儿就来人,真是对不起。”
秦铮铮没理他,满脑子都是年轻人那部手机上的照片,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就这会儿的功夫,年轻人手机响了,他诚惶诚恐地接起来,就听他对着话筒说:“喂,龚总,我在路上追了个尾,我处理完了就回去,哦,我没事儿,没受伤,可能得晚到一会儿……嗯,那您先回去吧,您放心,我会把您需要的处理的事情做好再走的。是是是,我知道了。”
原本还持怀疑态度的秦铮铮,那声“龚总”一下子就把自己的疑虑证实了。全张州被称作“龚总”的人能有几个啊?掰开手指头数都不会超过一只手,怎么会这么巧?这世界真是太小还是自己今天走了什么背运?
正当他还处于一种疑虑之中时,年轻人凑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建然,在沐城集团工作,您贵姓?”
这下更加板上钉钉了,秦铮铮怔怔开口,说:“我姓秦……叫秦铮铮。”
“秦先生,真是抱歉,我这着急,你看……”
秦铮铮讷讷摇头,说:“等人来处理吧,你不是跟你们领导说了吗?”
他心头醋意翻滚,甚至说不出自己此刻有什么感觉,患得患失,或者其他,甚至越想就越觉得窒息。
“嗯嗯,您不着急就好。”
“不急的。”秦铮铮一边应付这个叫王建然的小伙子,一边点开龚月朝的头像,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的写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话,最后一口气又都删了,只发了一句过去:“老师,我晚点到家,你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没两分钟,龚月朝也发了一句话,“没事儿,不急,我等你回来。”
秦铮铮还不等被这几个字温暖,远处来了两辆车,他收回手机,准备等待事故处理。
第一百三十章
处理好事故,秦铮铮灰头土脸的回到家,龚月朝正抱着笔记本在客厅处理工作。
龚月朝见人进来后,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和往日兴冲冲的样子大相径庭,便把电脑放在了茶几上,看着他问:“怎么了这是?工作不顺?”
龚月朝敏锐地一语道出天机,秦铮铮也不回答对或不对,只是换好鞋,脱了外面的棉衣,把整个人沉在沙发里,发出一声哀怨的感叹,顺势就把头倚在龚月朝的肩膀上,总算找到了一个避风港湾,松出了憋了一整天的的气,念叨道:“一上班就扫了一上午的雪,结果被告知我那一枪白帮李队挨了;下班之后想赶回家,结果被一倒霉催的追了尾,我那新车我自己都没舍得磕磕碰碰的,就这样被怼了一下,可心疼死我了……”尽管醋意翻滚,可他没提王建然的事儿,因为回到家,看见龚月朝便把很多不快吞进了肚子里,准备硬生生的消化了下去。
“怎么就一枪白挨了?”龚月朝不解的问道。
秦铮铮一五一十把领导与他的谈话讲给龚月朝听,龚月朝一边听,一边抽身给他倒了杯水,安慰道:“这种事……哎,我也不是没经历过,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还挺多的,我感觉你做警察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社会上最不缺这种踩着手下的功劳簿往上面爬的人。
秦铮铮接过水来,点点头:“经历过啊,可这次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主要是因为他们之前承诺给我了,这出尔反尔的,就好像在糊弄三岁半的小孩儿。”
龚月朝特别能理解那种心情。
小时候,母亲说要给他在开学时买双球鞋,结果却因为妹妹过生日,她把那钱拿去给妹妹买了身新衣服。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捧着洗衣服乐得“咯咯”的,还因为表现出的不高兴被母亲数落了一顿。年长的人出尔反尔,会对孩子留的阴影很有可能是会影响他一辈子的。而这种影响不会因为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消弭,毕竟成年人会失望,会难过,甚至比孩童时的情绪更为的复杂。
龚月朝轻声对秦铮铮讲了几年前他还在当老师时,学校组织优质公开课的评选,初选复选准备了很长时间,结果却并不理想,领导之前承诺把他的公开课报上去,却因为名额有限,报了其他教研组的老师的课。后来有人告诉他,那位老师是市教育局某领导家的亲戚,他当时年轻,也觉得忿忿不平,试图找领导理论,后来办公室里那几位大姐劝他为了长远考虑,别把这事儿闹得太大,免得领导面子挂不住。这种事甚至发生了不止一次,龚月朝这种没有背景的年轻小老师,就会成为一些人往上面攀登的垫脚石。
秦铮铮很少能有机会听龚月朝讲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当老师时的那段过往。看他如此平静的讲那时候的事,还试图安慰他的样子,却比自己的经历过得更为深刻。秦铮铮的心就这样被龚月朝感染了,他消除了大部分的戾气,又变得非常柔软。
“我也知道,我这点事儿还不足以和你这次性命攸关的经历相提并论,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酷,你在随江的时候,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还能栽赃陷害你,如今到了张州,有人还会就拿着你的经历去给自己做嫁衣。那你能做什么呢?就要做到可以说上句的位置,别人就会仰视你而不敢欺负你了。”龚月朝说完这句话,便看向秦铮铮,秦铮铮若有所思的垂着头,最后重重的点了点。
龚月朝揉了揉秦铮铮的头,起了身,说:“饿了吧,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去做饭,煮个面怎么样?你前段时间买的那个速食面,照说明书煮起来,不难吃。”
秦铮铮扯住了他,也起了身,扯出了个笑:“我来……”他话还没说完,眼睛瞥到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看见屏幕明晃晃的是正在新起草的一份标书。
据龚月朝说,环保建材生产线的一期工程在平原采石场的基础上完成建设之后,便很快投入生产,但由于张州的冬天长,上冻时间也因此比较长,建筑行业就会进入到几个月的停工期,建材生产企业便也受到一定的影响。产业园那边倒还好,本来就有固定的省外客户,不愁销路。但是环保建材这边对于张州本地来说是个新项目,再加上前期投入的资金过多,因为入冬时的滞销期,一下便让刚有点活力的新线陷入到了困境中。
因为产品销路一时间在本地无法大面积推开,所以龚月朝便考虑把市场像省外延伸,最近听说临近靠南某省的几家建筑公司公开招标,龚月朝出了趟差,回来就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因此忙了好一段时间,前天刚完成了其中一部分的工作,怎么今天又忙活起来了?
“老师,你怎么还在忙投标的事儿?”
龚月朝看着电脑,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天上午,城哥跟我说,公司这边的招标文件被泄露了。”
“怎么会这样?”秦铮铮问。
“我也不知道。”龚月朝摇摇头,对于这个事情他心里也没谱,因为可能泄露的渠道太多了,他今天在公司搞了一下午自查,包括经手人在内的所有人的电话,信息,办公电脑,邮件,甚至办公室打印出去的材料,没有发现任何泄露出去的渠道。后续的自查固然是还是要继续,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把新标书做完。他是不太放心公司,于是便干脆把工作拿回家里来搞。
“那你忙,我先去做饭。”秦铮铮也不管自己的丧了,想想龚月朝前段时间的工作算是白忙了,自己这点儿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他卷着袖子到了厨房,用最快的速度鼓捣出两碗面,端到茶几上,准备陪着龚月朝一边加班一边吃。
龚月朝工作起来格外认真,一双专注的眼睛盯在电脑屏幕上,心无旁骛地投入进了工作中,直到把新的标书稿子拟出来,这才关心起周遭发生了什么,“饭做好了啊。”
“是啊,我煮了面。”
“你怎么不先吃?”
“等你一起,我也不饿。”秦铮铮摇摇头,递给龚月朝一双筷子。
“面坨了该不好吃了。”龚月朝低声说着,却想起来秦铮铮说自己不开心的另外一个事儿,便顺口问了句:“你说被追尾了?怎么回事儿?人看起来是没受伤。”
秦铮铮搅着面条,“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王建然的?”
“是啊,今年秋天刚来的,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的。”
“就他追的尾,给保险杠撞得凹进去一块,还蹭掉块漆。”
“他怎么这么不小心?”碗里的面确实已经有些坨了,原来鲜美的汤汁把面条泡涨,嚼起来已经没什么好的口感了。
秦铮铮的脑海里又出现王建然两部手机其中一部的壁纸,便放下筷子,满脸神秘的文龚月朝:“老师,那你觉得王建然这个人怎么样?”
龚月朝见秦铮铮带着几分认真的样子,皱了皱眉,说:“还挺好一孩子,做事儿都能想到前面去,原来在办公室做些文书方面的工作,后来被我调去朝阳那边做技术方面的工作了,他本来也是学这个的。他跟我说以前我教过他,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甚至努力回忆过,可这方面的记忆却少之又少,他教过的学生很多,但能记住的还是有限的,一般老师都是对学习好的、家世好的,不然就是调皮捣蛋的才有印象,那种普普通通的学生,很难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什么痕迹。
秦铮铮突然间想逗逗龚月朝,便换做一副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对他说:“那你知道他暗恋你吗?”
“暗恋我?”龚月朝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看向秦铮铮。
秦铮铮原本还吃了醋,可龚月朝这反应正好证实了这事情根本与他无关。
“我们要找保险公司,他先掏出了一部手机,我瞟了一眼,发现壁纸竟然是你。他马上意识到了这点,就赶紧换了另外一部手机。”
“你说他有两部手机?”龚月朝皱着眉头问道。
“对。”秦铮铮笃定的点点头,“但只给我留下一个他的手机号。”秦铮铮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号码,念出来一串数字,道:“就这个。”
“嗯,他是这个号码,但是别的号码……”他低吟着,心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很不好的想法。“我却不知道。”
他心里所想的几乎当即就被秦铮铮发现了,还说出了龚月朝不愿意说的答案:“你不会猜是他吧?他不是喜欢你吗?喜欢你就不应该做伤害你的事儿,老师,我觉得你想多了。”
秦铮铮虽然有职业敏感,也为别人对龚月朝的喜欢而感到吃醋,可他不愿意相信,一个喜欢龚月朝的人最做出伤害龚月朝利益的事儿。就拿他自己来说,把龚月朝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他受到一点外界的伤害都会感同身受。
龚月朝却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见秦铮铮的嘴角因为他的话而咧出一个大大的笑,他也跟着笑了,笼罩了两个人一天的烟云似乎也都因为这样漫不经心不自觉说出的情话而消散了,“快吃饭吧,吃完饭,帮我干点活。”
“好。”
龚月朝带着做好的材料又出了趟差,回来时,已经按照最初的计划,竞得了一个标。虽然不是什么大的、特别知名的建筑公司,和其他几家想相比还有显得没那么有实力,可也为他们的产品在省外打开了一个新的销路。他这次出门只带了冯裴一个人,冯裴在回来的路上还跟他抱怨说:“领导,你出门怎么不带着王建然?他也该锻炼锻炼了,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吗?”
龚月朝却一边整理材料一边说:“我不信任他。”对于冯裴,这个从他开始进入沐城集团就一直跟在身边的下属,就一点防备都没有,有话便只说了。
他如此直截了当道出因由,把冯裴惊了一下,龚月朝解释道:“这次投标了三家公司,因为一家的标书泄露,我们不得不直接出局;另外一家由王建然经手过标书我们也落标了,唯独我自己亲力亲为的这个成功了,这是为什么?”
冯裴问:“您怀疑是他啊?”
龚月朝点点头,看向略有些拘谨而又突然间变得放松的冯裴。
随后,冯裴递给他一笑,把自己往椅子里塞了塞,因为谈恋爱,日渐变胖的身体将椅子压得吱呀吱呀乱响。
龚月朝却因为自己说了这句话,突然间有了一些警醒,他陷入到一种沉思当中,秦铮铮在半个月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终于在此刻点醒了他:“他不是喜欢你吗?喜欢你就不应该做伤害你的事儿。”他转身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陷入到椅子中的冯裴,心中如流水一般的冰凉。
跟了自己工作一年,朝夕相处甚至比他和秦铮铮都要久的人会背叛他吗?他想都不敢想。他平时带冯裴不薄,这人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插他一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龚月朝下了飞机,秦铮铮已经在机场等他了,他们先把冯裴送回了家,直到车上就只剩他们两个,还来不及与秦铮铮沟通一下细情,龚月朝便先给时沐城打了个电话。
此时天色已晚,室外温度足有零下二十几度,秦铮铮怕他冷,便把车里的空调暖风温度开得很高,到处萦绕着一种熟悉的、干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