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然一直站在门口,端着杯子愣是没敢动,他心里不是滋味极了,因为这个人的污蔑简直要把龚月朝的一切好都给抹杀掉,他内心不容许有人这么玷污龚月朝,可他又不敢去里面与这个两个公司“元老”级的同事对峙,他怕自己说不过对方,反倒给龚月朝添了麻烦。
正在他无助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拍了他的肩膀,这给正在做贼的他吓了一跳,回头刚想在唇边比划噤声的手势,手都举到了一半,看见来人,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手刹那间便垂了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里面那二位讨论的对象——龚月朝。
“龚、龚总……”他在面对龚月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是没来由的,不受控制的那种,龚月朝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气场让他觉得很有压力,甚至忘了自己蹲在门口不敢进去的原因,一时间把声音挑的很高,正好惊动了茶水间里窃窃私语掰扯人家是非的同事。
那俩人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出来了,在给王建然一个白眼的同时,又低眉顺眼,弯着腰给龚月朝鞠了个躬,顺便还问候了一声:“龚总好。”演技之好,无人能及。
龚月朝只“嗯”了一声作为应答,表情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转而问王建然:“你在这干什么呢?要接水怎么不进去?”
“嗯……啊,我这就去。”王建然似乎不敢面对他,拿着杯子闪身进到了茶水间。
龚月朝就是路过,看见这行为诡异的三个人,心里也清楚是发生了什么。最近因为时沐城手术之后在住院,整个公司,包括朝阳那边,都是由他在管理。
他作为一个刚来公司一年多的新人,就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内部肯定有人羡慕嫉妒恨,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光进他耳朵里的版本就有好几种了。那意思就好像明天时沐城就要入土,顾铭也被他排挤,整个沐城集团都会改姓龚,然后“名不正,言不顺”成了公司老大。
简直可笑!
他龚月朝一向顶天立地,如此拼命只为报答时沐城的知遇之恩,他们之间的除了旁人难以介入的友情,还有深厚的信任,这是没有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原来三个人的压力突然都集中在龚月朝一个人的身上,他在这几天里忙得脚打后脑勺,每天回家都是深夜,就连经常加班的秦铮铮都甘拜下风。所谓朝夕相处,真的就只是朝和夕而已。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他根本就没空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对自己来说是无所谓,但对公司来说就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样下去可不行,时间久了,谣言慢慢发散,就会发酵成为“事实”,人心肯定会散,到时候在想谈什么凝聚力就难了。
他现在必须把威信这种东西树立起来,才能更好的让沐城集团走向正确的轨道。
龚月朝心里最清楚时沐城现在的状况,他的手术做完之后,真的还处在漫长的恢复期。用大夫的话来说,病理结果算不上好也不算坏,好消息是那个东西长得位置比较好,并没有在命门上,手术直接就能彻底切除;坏消息……那颗不怎么样的东西还是扩散了,虽然范围较小,周围感染的组织也被清掉了,但后续的疗程和休养都特别关键,而且还要时沐城积极配合,他肯听医嘱,恢复得好,以后再保持好的心态和生活习惯,他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那都不是问题。
这对于外人来讲是喜忧参半,可对于时沐城来讲,却已经是实打实的好消息了。
时沐城求生欲也很强,更是一个很坚持己见的人,不允许大家瞒他,手术刚醒,就让顾铭把大夫叫到跟前,一五一十的把手术结果问清楚,他说要完完全全的掌握自己的命运。问完了之后,时沐城看见他和顾铭耷拉着脑袋很是悲观的样子,还把他们训了一顿,说什么:“老子还没死,瞧你们那丧气样儿,一个破肿瘤能把我打垮吗?”他说话有气无力的,这几句罢了,却让他的脑门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心率监控设备也因为他情绪的激动报了警。
“那就治!”这是时沐城昏睡之前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过了没两天,医生把后续治疗方案摆出来了,一脸严肃的找顾铭谈了话,顾铭又一五一十的把谈话内容转告给了时沐城。
时沐城皱着眉头听完,只说了一句:“这可真遭罪。”就再没其他的了,那意思就是接受了未来所有的安排。
后来顾铭把龚月朝叫到了医院,他当着时沐城的面再次对龚月朝进行了一次叮嘱,大意还与时沐城手术前那晚说得一致,却要比那次更为正式和严肃,就是他们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整个集团所有的业务都有龚月朝来做主,这两人那坚决的架势就差把法人换成龚月朝。事后,顾铭还以时沐城的口吻在公司的办公系统上发了同样的内容,这是他们能为龚月朝扫清的最后一点障碍,因为他们太懂这些在公司里混迹多年的老油条的想法了。
王建然从茶水间出来,看见龚月朝还杵在门口,甚至在发呆,便喊了一声:“龚总。”
龚月朝回神,看见这个年轻人脸上面对他时略有些拘谨的模样,突然间想起自己多年前,刚迈出校门进入到学校工作时的青涩。时光如流水,他磕磕绊绊的经历这么多,已经改头换面成了能够掌控一家公司的负责人了,也是有些唏嘘,他回首过去,可能当初决定迈出报复那些欺负他的人那一步之后,都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条外人看起来格外辉煌,其中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的路。
“建然,你去系统发个通知,明天早上九点,要求公司各个部门,包括产业园和朝阳公司的所有副职及以上级别的负责人来总公司开会,不能迟到,不能请假。”
王建然看龚月朝一脸严肃,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龚月朝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一身儒雅气质的青年教师了,他变了,眼神中甚至带着一股掠夺的狠厉,就像非洲大草原上追捕猎物的豹子一般,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流言蜚语而放弃自己所掌控的一切,这与那时的他简直如换了个人。
王建然兀自想起公司里流传着关于龚月朝的传说——他那双手是沾染过别人的鲜血的,因为故意伤害蹲了几年大牢,这期间救了时总而差点丧了命,却反而因此被时总赏识,所以才能来到沐城集团,成为时沐城的左膀右臂;众人都以为曾经当过老师的他只是个花架子,他却啃下来好多人视为硬骨头的项目用地审批,给公司今天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还以自己的名义成立了一家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公司,给整个集团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甚至那次他被匪徒绑架,大家都以为他可能回不来的时候,竟然还能逃脱升天,顺便送了几个贪官上西天……
龚月朝不再只是他记忆中那个一脸单纯,在讲台上自信满满,让他觉得如沐春风的老师了。
“是,龚总。”王建然在恍惚了一阵之后,赶紧利落的回答。对,现在的龚月朝已经是一个能决定整个公司的命运的掌权者了,他身上的所有经历都可谓是一段传奇。
就在王建然与龚月朝擦肩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在龚月朝面前如此的渺小,这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得到龚月朝的青眼相看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今天难得龚月朝可以早点下班,于是他和秦铮铮在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结束之前的半小时赶到了医院。
他和秦铮铮最近都很忙,秦铮铮便又把自己的母亲从随江喊了过来,方便照顾他们。她听说时沐城生病住院,特地煲了锅汤嘱咐他们一并送过来。
张州的冬夜很冷,刺骨的寒风似乎要把厚重的羽绒服都给穿透一样。进到病房,龚月朝身上还带着一袭冷气,顾铭迎了过来,见他一脸疲态,便问:“忙了一天了还过来,城哥最近挺好的。”
龚月朝朝顾铭笑笑,远远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时沐城,道:“好几天没来了,今天难得有空,就过来看看城哥。”他顺手把包装得很扎实的保温饭盒递给顾铭,“铮铮的妈妈煲的汤,就为了这,我也得来一趟。”他很细心的脱掉表面很冷的大衣,这才走到病床前,生怕自己身上带着的凉气渡给处在恢复期身体很弱的时沐城,怕他再着了凉。
时沐城似是刚睡醒,人还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见了龚月朝,还是朝他疲惫地笑了笑,抬胳膊指了指外面,问:“你自己来的?铮铮没来?”
“来了的。”龚月朝回答:“这不,我们前段时间吃的那个北纬三十五度橙很好吃,汁水丰富,铮铮他说这附近有一家水果店就有卖的,他让我先上来,他去买个水果就来,说是给你补充点儿维生素C,有助于康复。喏,他妈妈还给你煲了排骨汤,上面的油星子都撇下去了,一会儿让铭哥喂你喝点儿,明天可以拿来煮个面。”
“嗨,看给你们忙的,还麻烦铮铮的妈妈。”时沐城挥了挥手,“这儿什么都有。”
“医院的东西不够营养,你怎么都得吃好。”龚月朝嘱咐着。
“公司最近怎么样?有什么事儿吗?”
龚月朝笑笑,“城哥,你既然把公司给我管了,那你就安心养病,不要操心那么多,相信我。” 龚月朝刻意隐瞒了他所要面临的困难,因为他觉得这种事情就完全看自己,而且这么一路走来,自己在沐城集团能有今天的这个位置,多数都是靠时沐城的提携,如今是树立权威最紧要的关头,龚月朝不能再让时沐城来操心了。
时沐城直直看向他,却见他眼神无比的坚定,然后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龚月朝这么说就还是有事情的,他甚至很清楚是什么事儿,只是他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不想了。
三人一起聊了会儿天,护士便进来说今天的探视时间结束了,可这会儿秦铮铮还没回来,龚月朝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龚月朝跟那二位道了别,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可这人说什么都不接,电梯里没信号,等走出了住院楼,来到他们的车前,秦铮铮也是没在。
龚月朝在冷空气里站了一会儿手便冻僵了,刚想拿手机给秦铮铮再打个电话时,就见秦铮铮把电话打了过来,说自己在附近的一个派出所里。
“你怎么了?”龚月朝下意识的还在想,秦铮铮这种五好青年,一腔热血的小警察怎么半个小时不见人就进了局子。
秦铮铮在电话里说:“老师要不你先打车回家吧,我等会就回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这儿有个熟人,要不你过来吧,反正也不远。”
那个派出所的确离这里走路也就五分钟的距离,听秦铮铮这么说,于是便答应道:“我这就过去找你。”虽然秦铮铮语气轻松,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秦铮铮在电话里笑嘻嘻的,似乎听出了龚月朝对他的关心,挂了电话还怕他找不到,直接发了个定位给他。
龚月朝这一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快冻透了,人也到了。
他站在派出所门口,怔怔地盯了一会儿那枚庄严的国徽,叹出一口白气来。如果不是秦铮铮摆着那颗赤诚的心对待他,如果不是当初给他温暖的警察就是秦铮铮的父亲,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与警察有什么深入的接触。
如今没怎么样,就又来了这个冰冷冷的地方,
他进了大门,秦铮铮就在走廊等他,走近了,秦铮铮上手拉了拉他脖子上的围巾,笑着问他:“老师,你冷不冷?”
龚月朝摇了摇头,“不冷。”
此时虽然已经是夜里,整栋楼里除了几个值班民警可能也再没其他的人了,可这从里到外依然透着一股没来由的严肃气息。走廊里几盏日光灯打在秦铮铮的脸上,映出了他嘴角一处青紫,龚月朝抬手给他蹭了蹭,疼得年轻人直皱眉头,“嘶……老师,你轻点儿。”
“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去买水果吗?怎么还受伤了?”龚月朝轻声问,生怕扰了这满走廊的安静。
“是这么回事儿……”
秦铮铮和龚月朝二人到了医院,他让龚月朝先上楼去看时沐城,自己便准备去附近的水果店买橙子,水果店在医院后身,步行不过五百米,只不过那条巷子有些暗,这个时间,长长的路上就只有水果店亮着幽暗的灯,还在营业,外加医院的这周遭的环境,其实还挺渗人的,怎么都有点儿过去港式恐怖片的氛围。
秦铮铮倒是没怕,进了门市房,里面点着土炉子,一根长长的烟囱顺着房梁从窗户上穿到了外面,炉子里散发着干燥的热气,烘得人脸颊热热的,供给这个房间的温度。
他精挑细选了一箱橙子,嘴上和老板打着哈哈,老板帮他把盒子缠上胶布,他等着的功夫,透过窗子往外看,却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蹲在路边,嘴边的火光明明灭灭的。
这要是在白天,可能倒还是很正常的,可这是在夜里,温度又很低,一个人独自在医院的路边抽烟,就实在让人生疑。
老板把水果打包好了递给秦铮铮,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嘴巴里念叨着:“哎,这附近啊,总有些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就是因为街对面的巷子里开了几家夜总会,乱七八糟的,群魔乱舞。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他蹲在那儿,像什么样子嘛,肯定是不正常的。”
“怎么不正常?”秦铮铮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好了款。
老板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吸那个的呗,现在可多了,我一看就是,这个人啊,这么冷的天,就是出来买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