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原本安静的会议室又开始掀起新一轮的讨论,有人似乎赞同刘望山的说法,也有人站在龚月朝这边。
面对质疑,龚月朝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来,似乎根本没有把刘望山这话当回事,因为他甚至已经料想到了会有今天的这番斗争。
龚月朝站起了身,从台上走了下来,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一字一顿的回答起刘望山的提问:“首先,冯裴他做错了事,给公司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他本人对于开除这件事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基于人道主义,我们没有对他的行为报警,而公司这部分损失的责任由我来承担,是我管理不严,我会自降20%的薪水来弥补因为我的疏忽管理造成的失误。其次,关于重用王建然的决定,王建然之前在公司已经实习过一段时间,他来公司之后,专业过硬,心思缜密,尤其在朝阳工作的时候,不仅很好的完成了几次技术改造的监督工作,还制定了一系列合理有效的员工管理办法,我相信朝阳公司那边的同事是有所感受的。”龚月朝说罢,望向坐在后面几排的那几个自己带起来的手下。
他们点点头,其中一个穿着浅蓝色工作制服的年长的老技工站起来说:“王建然虽然年纪小,可是制定的管理制度非常科学,我们的生产效率也有所提高,反倒是因为销售部那边业务水平有限,使得销售渠道过于狭窄,满足不了我们的出货要求,还是龚总出面谈成了几笔生意。”
龚月朝摆摆手,那人坐下,再看刘望山,他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精彩极了。
“再来说时总和顾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时总生了病,现在在医院休养,顾总就一直在他身边照顾,公司暂时交由我来管理,公司里就风言风语的有不少传言,说得有模有样,好像再过几天时总就要驾鹤西去了,公司就要改姓龚了。”龚月朝说着自己都笑了,“你们信吗?”他用讥讽的目光看向刘望山。
众人也都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直把刘望山看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龚月朝重新坐回到台上,他说:“原本我还要查查到底是谁制造的流言蜚语,今天我想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我在这里就给大家一个定心丸吃:时总现在很好,虽然说他还处在漫长的恢复期,并且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我相信他肯定能康复,重新回到公司。我觉得在时总回来之时,他需要的是大家的祝福,而不是被流言蜚语击溃的军心。”
“对!”台下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这样一声应和,接着更多人都跟着附和。
“好了。”龚月朝成功让大家安静下来,“还有人有意见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龚月朝这才说:“既然没有,那正式开始开会。”
第一百三十五章
“龚总可真是铁腕。”散了会,财务部的出纳赵平从后面追上了正要去交接的王建然,带着一脸崇拜跟他念叨着。
“是啊,其实,他以前当老师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王建然与赵平在同一时期进的公司,曾经说过龚月朝曾经就是他的老师,对赵平的说法很是认可。“那时候特别温柔,从来不用很重的语气训学生,讲课也讲得特别好。”
“你瞅瞅你,啧啧啧。”
王建然不好意思的笑了,可实际上,他到了现在,会议结束,都还挺恍惚的,因为对于今天突发的一切,内心是非常惶恐的。
龚月朝突然对他委以的重任,除了惊喜便是意外,他原本以为任何职务上的任免之前都会有一场透彻的谈话,怎么到了他身上就变得这么的突然?
王建然在这边想着心事,那边找平的嘴巴还在得得得:“你看他在说销售业绩的时候把刘望山损的,老刘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是真的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难怪老刘对他不满。以前顾总管得时候,多惯着他,现在还想有那时候的风光,我看是不可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王建然说:“龚总对事不对人,你做的好,你也能得到他的赏识。顾总就是大撒把,面上过得去,不违反他的原则,他就懒得深究。但是后面龚总也把话给拽回来了啊,说什么业绩好,以后有的是好处。公司不能总是裹足不前,其实他的思路都是对的。”对于员工来说,可能更喜欢顾铭那种管理方式,可实际上,对于公司的发展来说,龚月朝才更适用。
但是不管如何,一个公司有松有紧才是正常的节奏,每个领导的立场亦有不同,王建然是很能理解的。
赵平叹了气,摇摇头,先把自己否定了,“我就一出纳,估计顶多以后能当会计,还能有啥出息。”
“别多想,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王建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抚,“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冯裴交接了,哎,我这心里也没谱。”
“你加油啊。”
“好。”
交接是在龚月朝的办公室进行的,他敲门进去,冯裴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冯裴没去参加会议,不过是一、两天没见,人看上去就憔悴了很多,一脸的胡茬,眼下也是一片青紫的黑眼圈,他正准备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龚月朝端着一杯水从里面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好奇。
“建然,你来了的话,就开始吧。”
“哦,好。”
冯裴把自己手里所有的工作通通摆在了办公桌上,一点都没有藏私的交接给了王建然,这个过程他偶尔会看龚月朝,那种眼神带着一点点的哀求,可龚月朝始终板着脸不发一言,随后他在交接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王建然则一样样的检查过去,有问题的也及时提了出来,冯裴一一解答了,随后也签了字,这就算所有的程序都告一段落。
王建然看向那两个暗流汹涌的人,很想问问所发生的是不是就是他心里所想的那样,冯裴的离开或许因为跟前段时间搞得轰轰烈烈的泄密事件有关,再与龚月朝说自揽责任、自降薪水相联系,答案其实昭然若揭。可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龚月朝不说自有龚月朝的道理。
可王建然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事情竟然是冯裴做的。
冯裴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临走前抱着他的纸箱深深的给龚月朝鞠了一个躬,道了声谢谢,这才离开。
龚月朝指着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王建然说:“你先坐一会儿。”然后起身回了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
王建然自己被留在了这间办公室里,没一会儿功夫便从门缝里渗进来一丝烟气,伴着这股子烟味,他甚至听见从里面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冯裴的离开也是对龚月朝的一种损失,他只来了几个月,就能看出这位平时稍有些严肃,对待工作格外严谨的领导是有多么看重和信任身边的这个手下,冯裴干工作很仔细认真,很多老员工都对他交口称赞的。身为龚月朝的暗恋者,他曾经还嫉妒冯裴可以一直守在龚月朝的身边。
如今,这个职位却换成了自己。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开心,甚至觉得更多的是一种压力。龚月朝面对质疑还义无返顾的选了他,他知道自己应该更努力一点。
其实自从昨天他们在茶水间外面有了短暂的接触之后,龚月朝其实已经颠覆了王建然一直以来对于他的那种喜欢与崇拜,他昨晚盯着自己那部只存有关于龚月朝的一切的手机看了好久好久,最终得到的答案是:这个人是自己无法企及的,尤其是今早,在那间偌大的会议室里,龚月朝在面对无数质疑时所表现出来的无所畏惧,更让他自惭形秽。
正当王建然处在自己制造的负面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龚月朝从里面走了出来,带了一身的烟气,龚月朝把脆弱的时间留给了自己,再次出现在王建然面前,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严肃形象。
龚月朝轻声对他说了句“久等了”,废话并不多讲,开始跟王建然进行一对一的谈话。
“我知道,这一切发生的有点突然,事实上,这对我和公司来说都是突然的,我考虑了一晚上,决定由你来接替冯裴的位置,所以在面对将来的责任时,你有信心在我身边工作吗?”
面对龚月朝开门见山的提问,王建然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的点了点头,就好像发誓一般,回答:“有。”
龚月朝看向他的目光是非常审视的,盯得王建然有一瞬间只打退堂鼓。随后,他换了一副笑脸,说:“这句话我知道我说出来会让你觉得尴尬,但我还是得先提醒你,工作是工作,我希望你不要带着任何的私人感情,可以吗?”
王建然吃惊地看向龚月朝,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为什么……他竟然知道了。但是他很温柔的在征询他的意见,让他不会那么失落。
“可以吗?”
当然可以。
王建然没把这四个字说出口,可龚月朝不会继续说了,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他把桌面上交接过去的材料往王建然面前推了推,说:“回去好好翻一下,我希望我没有看走眼。”
时间已近春节,整个张州的任何一个行业似乎都已经进入懈怠期,而龚月朝却四脚朝天的忙了一大通,因为有很多关系需要他来处理,上头的,下面的,需要面面俱到。去年还是时沐城、顾铭和他三个人搞定的,如今却只有他自己了。
见什么人,送什么礼,都是门大学问,好在顾铭在伺候时沐城的同时给了他不少的指导,不然他真的要抓瞎了。
直到小年前一天,他才把公司需要处理的关系都处理好,小年当天一下子就闲了下来,龚月朝原本都忙得忘了今夕是何夕,这会儿还处在某种“贤者时间”,恍惚着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如果不是王建然提醒,甚至都把小年夜公司放假半天的决定错了过去,他终于分出点儿心思来看看家里这边还需要准备什么,给秦铮铮打了个电话,秦铮铮说家里什么都有,就不用他来操心了。
他回到家,果然发现秦铮铮已经和他妈妈两人搞定了大部分,年货里里外外的堆满了家里客厅的阳台,把二饼的窝和爬架都挤得没了地方。不过二饼倒是不介意的,毕竟它可以成天在那对包装很好的食物里撒欢打滚,恨不得扒出来点自己能吃的填饱它那肥硕的肚子,隔辈亲的长辈,秦铮铮的老妈,看它这样,眼睛笑得都眯出条缝来,直夸二饼可爱,根本不嫌弃它祸祸东西。
不仅如此,秦母还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饭菜。
“做这么多菜,咱们三个也吃不完啊。”龚月朝洗了手,看着满桌子菜,问道。
“我的龚总啊,您日理万机的,忙于朝政,这是完全疏忽了家人啊,等会儿城哥和铭哥都来,我妈说得多做几个菜。”秦铮铮笑着说。
秦母却给了儿子一记暴栗,“别在那儿臭贫,今天过节,去给二饼开个罐头。”
秦铮铮捂着脑袋嘟着嘴,他觉得自己特别无辜,因为自己的家庭地位一直还不如一只猫。
龚月朝带着歉意看着那对母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工作太忙,他真的无暇照顾家里,好在那次会议结束之后,很多逆着他来的家伙都一点点的被他捋顺了,年底又发了奖金,大家都能回去过个滋润的年,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也觉得很有成就感,一切辛苦都被认可了。
正好这会儿,门铃响了,龚月朝去开门,顾铭扶着时沐城出现在门外,时沐城被裹得严实极了,顾铭就差把过去的军大衣给他围上了。龚月朝认识时沐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这副形象。进了屋,有了点温度,时沐城直喊热,顾铭这才允许他脱掉外套,但是帽子还带着。接受化疗之前,时沐城干脆给自己剃了个秃头,省得掉头发看着心烦,到别人家里做客反倒显得有些拘谨,不肯摘掉那顶帽子。
其实时沐城瘦了很多,以前壮硕的身材已经不复存在,但让人惊喜的是,他恢复得还算不错,两期化疗下来,很多指标已经接近正常水平。他们又在北京约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准备过完春节吃些中药巩固一下。
时沐城指着顾铭嫌弃道:“这家伙,烦的就像个老妈子,成天叨叨叨,认识他几十年,都不知道他事儿那么多。”
顾铭听见埋怨,只笑,也不辩解,还动手又把时沐城戴得那个脖套细心掖了掖。
吃饭的时候,难免会说起公司的事情,龚月朝刚把希望时沐城快些好起来,回来公司,他好把这一大摊子的产业完完整整的还回去。
时沐城却在这时候给顾铭使了个眼色,顾铭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公司的事情太操心了,目前城哥的身体还不允许。我们呢来之前也商量了一下,等开春了之后,就去灵泉休养一段时间,那边度假村环境好,离张州和北京都不远。”
“这么……突然?”这决定未免也太意外了吧,他还想……
顾铭又说:“为了方便你来管理公司,明晰权责,到时候把公司法人变更一下,再走个程序,把股份清分好,亲兄弟,明算账嘛。按城哥的意思,他现在基本上不想插手公司的事情了,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两个老家伙以后可能要坐享其成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龚月朝愣怔地看向坐在他对面那二位兄长,这一切都要比刚才的消息还劲爆。
“为什么?”龚月朝觉得喉咙里干得冒烟,以至于问出来的话都干巴巴的。
时沐城笑了,“以前啊,就还在咱们蹲大牢的时候,我整天在那儿想,我出去了要施展什么样的宏图,谋划什么样的未来,恨不得牺牲自己全部的生活,也要把自己所想的给它实现了。可我后来躺在那病床上,看着大家伙为我东奔西走的,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宏图和未来,全他妈是屁话,活着,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