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睁开眼,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向着后门小心走过去,男人或许也要在这一站下车,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跟在傅真的身边,傅真回头打量了一眼男人的神色,觉得大概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等到公交车停下,后门打开,傅真小心地车上走下去。
他将怀里背包背好,然后回过头,发现男人与黄毛青年也从公交车上走了下来,而男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两个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傅真总算是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了。
男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带着一种颓废感,五官端正而挺立,他大概有些异国的血统,有一双蓝色的眸子,望着自己的时候好像金色阳光下清澈的溪水。
傅真对着男人笑了笑,两只眼睛弯弯的,男人的神色微动,收回了目光。
傅真对男人挥了挥手,他与这个男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后恐怕都不会再遇见了,但是男人对自己释放的善意,他应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忘记的。
傅真转过身向着酒吧的方向走去。
黄毛青年看着傅真的身影消失在右侧的一条胡同中,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老大,他好像跟我们要去同一个地方啊?”
男人没有理会黄毛青年的问题,问他:“让你带的东西都带了吗?其他人都准备好了?”
黄毛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向男人保证道:“我办事,你放心。”
男人斜了黄毛一样,问他:“保证检查不出来吧?”
黄毛点点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男人的脚步忽然停下,他低垂着眸子,视线落在灰色地砖上的一个白色小熊挂坠上。
“这不是刚才那个小哥哥的吗?”黄毛弯下腰顺手将地上的挂坠捡了起来,在手里把玩,嫌弃道,“看起来都好多年了。”
“走了。”男人沉声道。
今天路上有些堵车,傅真比平时到达酒吧的时间要迟了一些,他刚一踏进酒吧里,就被酒店经理给叫了过去。
这个世间酒吧里的客人还并不是很多,但是气氛已经营造起来了,震耳的音乐声震得耳膜发疼,五颜六色的霓虹在棚顶闪烁不停,乐队的主唱正站在台上试着麦克风。
经理看见傅真来了,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傅真虽然没有迟到,但也是卡着点来的,经理没有好脸色的催促道:“赶紧点赶紧点,客人都等着呢。”
傅真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赶紧去换衣间将衣服换好。
经理身边的一个穿着蓝色西服的男人望着傅真离开的背影,向经理问道:“怎么找了个小瘸子来啊?”
经理笑了一声,对这人说:“你不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这人哼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长得好看,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的也没用啊。”
经理看着不远处吧台边上的调酒师,沉默了半晌后,开口道:“还行,虽然腿脚不太灵敏,但是做事挺麻利的,工资要得也低,就当是做慈善了,而且今天他还有个大用处。”
男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向经理问道:“那个江恒殊确定没有问题吗?”
经理点点头:“放心,我查过了,没问题的。”
江恒殊正是傅真在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个男人,他来到酒吧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酒吧里人声嘈杂,水果与酒精的香气融合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
之前跟在他身边的黄毛青年叫王彤,算命先生说王彤的命不好,得把他当成女孩养才能瞒过瞒过阎王小鬼留住他的命,所以他的家里就给他取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经理一看到江恒殊过来了,就赶紧带着他去了楼上的包间,嘴里道:“江先生您可终于是来了,我还以为这桩生意你不做了呢?”
江恒殊抿唇笑了一声,他的气质疏冷,与整个酒吧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动了动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对经理道:“赚钱的生意怎么也不可能不做的。”
“我就知道江先生是讲究的人,”经理也跟着笑了起来,进了包间以后向江恒殊介绍说,“这位是郑先生,货源就是他提供的,认识一下。”
郑先生正是之前与经理在谈话的那位穿蓝色西装的男士。
江恒殊嗯了一声,对郑先生伸出手,说:“郑先生。”
郑先生与江恒殊的手交握在一起,郑先生感叹说:“江先生真是年少有为啊。”
江恒殊看起来也有二十五六了,他的声音冷淡,说:“比不过郑先生。”
三个人在包间里寒暄了一阵子,经理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瓶包装精致的红酒,给江恒殊倒了一杯。
江恒殊将眼前的酒杯向外推了推,并不想喝,经理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问江恒殊:“这是不给我面子?”
江恒殊笑了一声,眉宇间带着微微的冷意,只是在昏黄色的灯光下并不明显,他淡淡道:“喝酒误事,我今天是来验货的。”
经理将酒杯往江恒殊的眼前又送了送,劝他说:“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一杯酒倒不了了,这酒的度数也不高,是我前几天从意大利拿回来,尝一尝。”
江恒殊的眼帘低垂,望着高脚杯中红色的液体,他端起酒杯,轻笑了一声:“那我就尝一尝?”
经理立刻眉开眼笑,也给自己和郑先生一人倒了一杯,他端着酒杯小抿了一口。
这杯酒下肚不久,江恒殊就觉得自己的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头也跟着有点晕,刚才的酒中肯定有问题,他偷偷在自己的口袋上摁了一下:“崔经理,你这个酒可有点上头啊!”
“是你今天的酒量不行了吧?”经理笑呵呵地说道,“要不给你开个房间去休息一会儿?”
江恒殊冷声拒绝:“不用了,验完了货我回去就行。”
此时正在楼下一瘸一拐地穿梭在人群间的傅真被领班的叫了过去:“经理让你上楼一趟。”
傅真听了这话把手中的餐盘放下,上楼去了领班说的那个包间,他站在门外先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走进去,“经理,您找我?”
经理指着江恒殊对傅真道:“你扶着江先生去楼上306房间休息。”
傅真顺着经理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男人正垂着头,两只手搭在桌面上,右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
“好的。”傅真应了一声,向着男人走过去,他俯下身正要把男人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的时候,江恒殊大概是意识到有人来了,他微微的抬头向着傅真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依旧沉静,只不过眼神中透着迷茫。
傅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那个在公交车上面遇到的好心人,他吸了一口气,用了点力气,一把将江恒殊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带着他一步步向着三楼走去。
傅真与江恒殊从包间里离开后,郑先生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向经理问道:“你还是不信他?”
经理笑笑:“要想真在一只船上干活,单单只有利益是不够的,只有握住了彼此的把柄才是最好的制衡之道。”
“你不怕那个傅真来咬你一口?”
经理将手中的酒杯旋了一圈,小抿了一口,漫不经心说道:“我查过他了,不过是个被人丢弃的废物,就算是死了,估计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第3章 今天有一份工可能做不了了
郑先生总觉得有些这件事有些不太靠谱,又问:“那他要是逃走了?”
经理微微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像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老狐狸,他对郑先生说:“放心,我之前在楼下让人给傅真的水中也是加了料的,而且他一个瘸子怎么可能是江恒殊的对手,等过一两个小时,咱们进去拍几张照片,把柄不久到了咱们手上吗?”
郑先生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找一个男人?”
“跟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就是把照片放出去那个江恒殊多半也是不会当回事的。”
“这倒是。”郑先生啧啧了两声,对着经理竖起了大拇指。
经理对江恒殊那副高傲的模样可是看不上很久了,他哈哈笑了起来,一时间包间里充满了愉悦的氛围。
傅真扶着江恒殊,江恒殊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傅真移动得有些吃力,好在他这两年在工地上攒了些力气,不至于直接就被江恒殊给压趴下。
楼道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两个人的影子紧紧交缠在一起,楼下的音乐声忽然停了下来,喧哗声与架子鼓的声音也跟着停了下来,楼道里一片寂静,傅真能够江恒殊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脸上,气息中带着微微的果香,傅真感觉自己也有些头晕了。
楼下漆黑的舞台上突然亮起一束白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歌手站在那束光下,拨动了怀中的吉他,轻轻吟唱了起来,她唱了一首舒缓的民谣。
“借我十年
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说的出口的旦旦誓言
借我孤绝如初见
……
静看光阴荏苒
借我喑哑无言
……”
傅真扶着江恒殊继续向着三楼走去,江恒殊一路上都沉默着,只是呼吸声越来越沉重,他抬手将自己风衣上的扣子一颗颗的全部扯开,有一颗扣子掉到了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傅真踏入306房间的时候,看到眼前的装饰时吸了一口气,眼前这明显是一件情侣套房。
江恒殊的脸色通红,他的风衣被他脱得差不多了,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被人下了药,傅真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拍拍江恒殊的脸,问他:“江先生,您怎么样了?”
江恒殊发出轻轻的鼻音,好像一个生了病的小孩子,傅真的眼睛带了一点笑意,在暧昧的昏黄色灯光下,里面仿佛藏着无数颗细小的星辰。
傅真将江恒殊放倒在床上,在直起身的时候他的头晕了一下,四肢忽然就没有力气,傅真以为是这段时间太忙碌了,倒也没有在意。
他低声对江恒殊说:“我给你倒杯水吧。”
顺便去一趟卫生间洗个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然而他的话刚说完,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手撑在床头的柜子上才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躺在床上的江恒殊突然坐了起来,一把将傅真拉到了身边。
……
傅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普通的男人不一样,他是双性人,在他的身体里还有另一套器官,原本他的父亲想要等他成人以后,请一位外国专家为他做一个手术,让他可以在以后的人生中做一个普通人。
可惜等到他成年以后,他们都不要他了,而凭他自己的能力,也根本找不到能为他做手术的人。
傅真的眼前一片漆黑,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雨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
要离开的时候,他听见床上的江恒殊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回过头看着床上酣睡的江恒殊,傅真犹豫了一些,走到了床边,弯下腰在江恒殊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傅真刚一从房间里出去,就听见楼下传来了两声枪响,他心脏差点吓得都停了,接着楼下陷入一片混乱中,傅真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隐约听到贩毒倒卖之类的话,他隐约觉着不太好,趁乱从另一个出口偷偷离开了酒吧。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挺直地立在街道的两旁,如同坚定的卫兵。
傅真的身体沉重得厉害,他实在没有更多力气走到平时停班车的地方了,只能傅真电线杆站在街边,希望能打一个顺风车。
金盏桥这边本来就不是什么繁华的地带,来这里的出租车并不多,这个时间就更没有几辆了,而私家车可不敢再这个时候载一个一脸通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的酒鬼。
傅真挫败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晚上他只能自己走到班车那边去了,傅真刚走了没几步,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拐角转了进来,灯光晃得傅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奢望这辆车会停下来。
可是眼前的这辆车竟然真的停下来了,只是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人,却是让傅真宁愿他没有将车停下。
“我不是让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吗?”男人从车上下来,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傅真的右腿,“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你那条腿是不想要了吗?”
从车上下来的人是傅庭,傅真的亲哥哥。
傅真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傅庭了,他果然还是在憎恶着自己。
这场梦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他后退了一步,因为没有看清脚下差点摔倒,他低着头,慌张地对傅庭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卑微得有些可怜。
傅庭眯着眼睛,看到傅真狼狈的样子,已经到了喉咙间的恶言恶语最后被他压了下去,他厌恶地皱眉,烦躁地呼了一口气,对傅真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被我遇见了。”
傅真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他转身向着另一条狭窄的胡同踉踉跄跄的小跑过去,因为腿上的伤,他跑得并不快,傅庭只需要稍稍的用一点力气就能够抓到他。
胡同中没有光,他的身影被黑暗一点点全部吞噬。
他在傅庭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傅庭的眉头松开,很快又紧蹙在一起,他的心脏莫名开始了一阵钝痛,他抬手摁了摁自己的胸口,抬起头来,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