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见琛转身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中,他关了灯后躺在床上,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与指针哒哒走动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见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梦了。
只有六七岁的小傅真穿着蓝色的背带裤,抱着红色的小皮球站在门口,垫着脚抻着脖子等他的爸爸回家,当傅见琛的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的时候,他一把将怀中的小皮球扔了出去,欢快得像只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扑腾着翅膀的小麻雀。
傅见琛一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傅真迈着两条小短腿向自己飞奔过来,嘴里叫着爸爸、爸爸,傅见琛笑着蹲下身,将小傅真脑袋上的叶子摘干净,嘱咐他说:“跑慢点,别摔倒了。”
小傅真咯咯笑了起来,张开两只胳膊,向傅见琛撒着娇说:“爸爸抱抱。”
傅见琛抬起手指在傅真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骂他:“小懒蛋”,然后伸出双臂,一把将小傅真从地上抱了起来。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晚风轻轻拂过傅见琛的脸庞,他低下头慈爱地望着怀中的孩子,傅真翘起来的呆毛在风中微微颤抖,他仰着头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好像潜藏着无数的星光。
傅见琛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要化了,可是下一瞬,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孩子渐渐变得透明,不过转瞬之间就什么也不剩下了,傅见琛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怀中,心里空落落的,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抓了几下,什么也没有抓到。
太阳跑去了地球的另一头,他脚下的土地变成了一片荒芜的沙漠,傅见琛僵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爸爸……爸爸……”
傅见琛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前却是一片浓浓的白雾,他被白雾包裹住,什么也看不到。
那个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在他的耳边不停的回想着,那个声音在叫:“爸爸,救救我啊……我好疼啊……”
傅见琛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冲着眼前的白雾大声喊道:“别急,爸爸马上就来了!”
他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浓雾中到处乱窜,他找不到他的孩子,找不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孩子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傅见琛感觉自己的胸口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冰冷的风从中间穿过,眼前的浓雾散开了,傅见琛终于找到他的宝贝了。
可是他的宝贝此时倒在一处沙坑中,他的身下一片鲜红,脸色苍白,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傅见琛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扑到沙坑里,一把抱住了傅真,哽咽道:“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他怀中的傅真仰头看着苍穹,眼睛中几乎见不到任何的光彩了,他轻轻说道:“太晚了,我不要你了。”
傅见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反应过来,他蹙起了眉头,不明白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许久之后,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日期,今天是12月9号。
他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傅见琛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定是因为今天晚上傅庭说的那些话,他才会做了这么莫名其妙的梦。
……
招发传单的那家餐馆并不喜欢傅真,但是这段时间也没有其他人来了,虽然傅真是个小瘸子,现在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傅真套上笨重的玩偶服装,来到了学校外面,将传单发到每一个小朋友的手中,小朋友们接过传单,有的认认真真阅读了起来,有的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还有的将传单叠成纸飞机,哈了一口气将纸飞机飞到半空中。
夕阳收起最后的一点橘色的尾巴,暮色降临,孩子们蹦蹦跳跳地上了校车,等到老师们也都从学校离开以后,傅真脱了身上的玩偶服,向餐厅走去,他归还了玩偶套装,在店里吃过晚饭,坐着公交车哐当哐当回到他那件逼仄而破旧的出租屋里。
客厅里正在播放着一部热播电视剧,是唐弯弯主演的,傅真随意看了一眼,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唐弯弯是选秀出道,在比赛中因为运气好,长得好看,学习又努力,收获了一大票的粉丝,还被粉丝们亲切地称为“蜜糖锦鲤”。
傅真那个时候正忙着拍摄自己的毕业作品,对唐弯弯并不怎么关注,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女孩也会是他父亲的私生女。
傅见琛年轻的时候放荡不羁,他与傅庭的母亲是商业联姻,婚后也是各玩各的,没想到玩的时候一步小心就搞出人命来了。
起初的时候傅见琛并不想要留下傅真这个孩子,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是把傅真给留下了,并且将他带在身边,细心地照料着他长大。
十八年后,傅见琛又多了一个女儿,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女儿宠成了娱乐圈里最让人羡慕的人,并且为了这个女儿将他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小儿子赶出了家门。
第6章
也许一切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傅真想。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被傅庭接回傅家,现在大概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至于那条断了的腿,算是自己享受了二十年豪门生活的报应。
冬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无数的尘埃在阳光中浮游着,江恒殊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在满是烟尘的工地扛着沙袋穿梭,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工头在远处望着他,不住地点头。
王彤来到工地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一幕,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的妈呀,”王彤用着夸张到极点的语气,走到江恒殊的身后,一巴掌拍在江恒殊的肩膀上,问他:“老大你还真来这儿搬砖了!”
江恒殊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地询问道:“怎么了?”
王彤刚要开口把江恒殊给嘲讽一番,工头踩着四方步向着江恒殊走了过来,亲切地叫着他:“小江啊。”
江恒殊放下手中的沙袋,拍了拍掌心的尘土,向工头问道:“包总,有什么事吗?”
包总看了一眼江恒殊身后的王彤,“你朋友。”
江恒殊点了点头。
包总嗯了一声,眼神在王彤的腕表上停留了一小会儿,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笑着对江恒殊说:“新世界大商城那边还缺几个人,你明天就到那边干,每天工钱我给你加三十。”
江恒殊一口应下来:“好的包总。”
包总点了点头,抬手拍了拍江恒殊的肩膀,鼓励他说:“好好干啊”,然后转身找另一个工人去了。
包总离开后,江恒殊将地上的沙袋重新扛了起来,向着西边的混凝土堆走过去。
王彤跟在江恒殊的身后,嘴里叨叨个不停,十分费解地向江恒殊询问道:“老大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现在干点什么不比搬砖赚钱啊。”
江恒殊只觉得有一只苍蝇在自己的耳边嗡嗡嗡个不停,他微微蹙起眉头,忍着没有说话。
实在被王彤吵得受不了的,江恒殊平静道:“我要将有限的生命奉献给更高尚的事业中”,一点没有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搬砖啊?”王彤问。
江恒殊点头。
王彤呼了一口气:“得了吧,老大你是不是喝假酒上头了,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来这儿搬砖,你说说这是你一个顶级雇佣兵该干的事吗?”
江恒殊偏头看了王彤一眼,向他问道:“那我该干什么?”
“拯救世界啊!”王彤理所当然答道。
江恒殊没说话。
王彤在旁边戳了戳江恒殊的胳膊,小声向他问道:“你不找你的小美人鱼了?”
江恒殊将沙袋靠墙放下,把手上的手套摘了下来,拍了拍手,道:“不找了。”
小美人鱼或许有自己的生活,或许并不想与他有太多的牵扯,那天晚上不过是一场意外。
虽然他这段时间常常会在梦里遇见一个与自己交缠的人影,而且每次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裤裆间总是一片濡湿,但是他并不想打扰到那个人的生活。
那只是一夜之欢,在现代社会很常见的事,不用太过在意。
王彤叹了一口气,还以为能看到老大这株铁树开花,看起来还得继续单着。
“你走吧,别打扰我搬砖。”
王彤:“……”
他草了一声:“老大你是脑子里进假酒了吧!”
江恒殊没有理会他,快步走过去又扛了一包沙袋向着混凝土堆的方向大跨步走了过去。
王彤本来以为江恒殊是接了什么特殊任务,他在这儿待了大半天,发现江恒殊自始至终都是老老实实地抗沙袋,一点其他的意思都没有。
王彤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巴掌,有点疼,这不是梦啊,老大他不会是被人下降头了吧!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他得找个地方好好清醒一下。
冬天的夜晚比夏天的长一些,当傅真将手里的传单全部发放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傅真从老板的手上接过这几天的工钱,说了一声谢谢,将这三百多块钱放进了包里,然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出租房的小客厅里几个租户正聚在一起打扑克,听见开门声齐齐转过头去,发现回来的是傅真,失望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抓牌。
傅真与其他几个租户的关系十分一般,前几个月傅真工作忙的时候,一天在出租屋里待得时间不到五个小时,而且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与这些租户们一个月可能都见不到一次面。
在其他租户的眼里,傅真是个怪人,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一天打好几份工,却还跟他们一起挤在这个小破地方里面,真不知道他赚的钱都到了哪里。
傅真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把自己的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出来,望着破碎的屏幕犹豫了很久,他点开了哗站的图标。
哗站是国内知名的视频弹幕网站,四年前的时候傅真十八岁,兴致勃勃地给自己在哗站注册了一个账号,在父亲和大哥的帮助下组建了一个私人工作室,制作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 动漫,也是唯一一部动漫——《沙州纪事》。
在《沙州纪事》更新的两年里,他哗站的账号粉丝从个位数一直涨到了两千多万,许多评论家都说这是华国动漫的崛起。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沙州纪事》会突然断更,而且这一断就是两年多。
自从傅真被从傅家赶出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登录过这个账号了,现在看着眼前粉色的页面与粉丝们的留言,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等到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他买了电脑和手绘板,就可以继续更新《沙州纪事》,虽然比不上之前与工作室一起合作时的速度与质量,但也算是给喜爱这个故事的粉丝们一个交代。
傅真放下手机,仰头躺在了床上,他闭上眼睛,不久便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里,是平海市湛蓝的天空,与在公交车站牌前挺立的男人,这一回,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便明媚了整个冬天。
第二天早上傅真如往常一样穿好了工服后来到工地上,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他竟然会再次遇见那个与他有露水情缘的男人。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真的是他。
傅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是不是应该上前与他打一声招呼,他不知道江恒殊是不是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更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还可能有家室。
傅真终于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开始感到后悔了,他那时真的是昏了头,如果再坚定一点,那场意外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江恒殊听着工头跟自己交代新工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明白了,工头很喜欢江恒殊这样的年轻人,这肩膀,这后背,这大腿,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跟傅真那个小瘸子完全不一样。
要不是小瘸子工资拿得少,干活也算是比较勤快,他早就把他给辞了。
哎呀,他这个人就是心软,工头拍了拍江恒殊的肩膀,以示自己对他的殷殷期盼。
江恒殊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他戴好安全帽,扛起一包沙子就走,工头望着江恒殊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一旁发呆的傅真身上,他冲着傅真吼道:“傅真你看什么呢?赶紧干活!”
傅真连忙收回视线,推着独轮车一瘸一拐地小跑起来。
工头哼了一声,提起一旁的文件包向着另一个工地赶过去。
傅真满怀心事地推着小独轮车在工地上忙活着,看着自己与江恒殊的距离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
江恒殊有好几次从他的身边经过,但是每一次都是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也可能是他已经不记得傅真这个人了。
傅真有些失落,但是马上又打起精神来,比起从前他连这个人叫什么干什么住在哪里都不知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整整一个上午,傅真都没有找到机会与江恒殊说上半句话,
中午的时候,工头提着一袋子盒饭过来给工人们,江恒殊随手拿了一盒,转身走到废旧的墙根底下坐了下来,其他的工人们都有自己的小团体,围坐在一起唠着家长里短,傅真犹豫了一下,向着江恒殊走了过去。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人,就像是小时候,他看到什么稀奇的好玩的东西,会千方百计求着傅见琛把它们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