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大富翁醒了过来,努力地睁开双眼, 男仆立刻上前俯身扶着大富翁坐直,一番仔细地询问之后,男仆才将目光移向林子狱和花斋。
“开始吧。”
林子狱应了一声,开始讲起他即兴发挥的故事来:“从前有一个大富翁……”
真·大富翁有点下意识反应:“咳、咳咳……”
男仆也面露异色,欲言又止, 唯独花斋倒是笑得开怀。
林子狱不满,“世界上大富翁多的是, 哪里都有。”
男仆:“行吧, 您继续。”
林子狱改口:“从前有个有钱人,腰缠万贯的那种。很俗套的,他因为太有钱被小人盯上了。小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成功将有钱人的一切据为己有, 非但如此,有钱人还被这位小人给一刀了结了性命。”
“有钱人死了个透彻,按照惯例,他的灵魂将去往另一个世界。有钱人一生沉浮起落, 他感觉非常疲倦,甚至都没有心力去憎恨别人, 他大概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死一死。”
话说到这里,大富翁的呼吸道又一次被堵塞住了,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男仆有条不紊地替他清理。
主仆两人忙着续命,林子狱收声慢悠悠喝了口茶。
等对面处理好了,林子狱不慌不忙地继续:“事与愿违,有钱人就算死了也没法安静地长眠,他还面临一个选择——是要去天堂还是地狱。”
“有钱人的首选当然是天堂。天堂听起来就很宁和,适合佛系死鬼混日子,于是有钱人到了天堂。然而他却被拦在了门外,天堂的负责人说有钱人在凡间的恩怨未了,心里还要怨念没清楚干净,不符合进入天堂的条件。”
“没有办法,有钱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地狱,却不想,地狱也嫌弃他。地狱里住的都是十成十的恶人,没有最恶,只有更恶,他们觉得有钱人连自己的血仇都不报,为人太过羸弱,会拉低地狱的平均水平,也不同意有钱人入内。”
“有钱人习惯性地想用点别的办法解决,结果一想发现自己已经没钱了,再一想,不管有钱没钱的,自己死都死了,阳世间的潜规则在这边也不通用。”
“这样一来,有钱人左右为难,盲目地转悠了许久,他突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个问题——他眼下的困境的源头就系在小人手上,小人既害得他家破人亡,还让他死后不得安宁。于是他以厉鬼的身份回到阳世,报仇雪恨,将小人从他手中抢走的东西全部拿了回去,一点也不剩。”
林子狱讲得痛快,男仆的嘴开合好几次都没找到切入点打断他,好不容易等林子狱停了下来,男仆委婉道:“我家主人想要知道的是死后世界的故事。”
不是某人死后化作厉鬼归来复仇的故事。
林子狱认真想了想:“我没跑题,反正都是死了。”
男仆还想说点什么,大富翁颤颤巍巍地半举起手,打断了他。收到大富翁的意思,男仆恭敬地闭嘴,不再与林子狱纠结是否离题。
大富翁可能想说点什么,结果被林子狱抢先一步,他大刺刺地直接开口:“我还没讲完。”
不等对方许可,林子狱继续说下去,“看着昔日的仇家倒下,有钱人难得感到一阵快意,他正打算趁兴继续肆意闹腾一番,他眼前的一切突然化为青烟消失,眨眼之间他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这时候,有钱人才意识到原来所有的爽快都是假的,天堂和地狱更是不存在,唯一的真相只有他已经死了这一点。”
花斋不合时宜地轻笑了一声,林子狱斜了他一眼,他立刻卖乖,收好嘴角,假模假样地直了直脊背。
片刻之后,大富翁小声且缓慢地说:“咳咳……谢谢你的故事,但我想问一问,如果你是这个有钱人,你会、你会……咳咳!”
大富翁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过大概的意思还是传递到了,林子狱想都没想就道:“生前做不到的事,死后也照样做不到,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死后。”
所以不管什么仇怨,他一定会处理干净了再上路,更何况,林子狱不会让别人来左右他的生死。
大富翁放弃说话,他向男仆摆了摆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男仆却能精准地明白大富翁当下的意思。
“感谢你的故事,现在,请另一位旅人告诉我家主人你的故事。”
这句话就是个信号,男仆说完,不知何时消失的转盘再度出现,停在了花斋面前。
花斋没怎么细看,随手一转,都不去管结果。
转盘飞了几圈,最后指向的是一块紫色的区域。
给出结果之后,转盘又原地消失,花斋没急着开口,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仆。
几息之后,外面传来一些闷闷的声响。
按理来说,这房子的隔音应该不差,就这样声音还能传过来,可想而知外面闹腾的动静有多大。
听到这些声音之后,男仆的脸色明显僵硬起来,连带着大富翁脸上的菜色也沉重了几分。
男仆弯腰,询问着大富翁的意思,大富翁胡乱点了个头。
“抱歉,两位需要再稍微等等,我家主人有点私事。”
男仆语气还算客气,不过态度上来说只是告知,并不在意别人的回复,说完,他就推着大富翁离开了房间。
空荡的房间内只剩下林子狱和花斋。
上了转盘,两人就是实打实的竞争关系,然而他们之间确实没有太多的对立感,这次的转盘确实简单没有紧张感,不过更多的还是因为花斋这人太散漫。
从预选开始,花斋一直站在林子狱的旁边,愤怒、猜忌、防备……林子狱把种种情绪都走了一遍。到现在不说完全打消了顾虑,可林子狱也确实想象不出如果他跟花斋不惜一切相对相杀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外面的声音换了个方向,渐渐扩大,花斋起身走到了窗边,“不来看看么,这次我抽中设定。”
他们所住的位置在二楼,从透过窗口望下去,正好能够看到一群人吵吵闹闹,非常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这些人有老有少,大概是大富翁的亲戚之流,考虑到大富翁即将西去,这些亲戚的出现就耐人寻味了。
男仆就跟在他们后面,看起来像是尽着礼仪相送,实际上是不容拒绝地赶人。
大富翁本人倒是没出来,毕竟身体确实不方便。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人,男仆转身回房,他低着头走了几步,在进门之前朝上一瞥,扫了二楼的窗户一眼。
看着男仆的身影消失,林子狱随口道:“这个男仆有点意思。”
“护食的狗当然要凶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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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回到原位坐好之后不久,男仆推着大富翁再度回到他们的视线之内。
安顿好大富翁,男仆开口,让花斋开始讲他的故事。
“我这边的主角也是一个大富翁,哦,不对,也是个有钱人,”花斋摆了摆手,听起来似乎还没把故事编好,“有钱人有花不完的钱,也有数不完的亲朋好友,他生前受人爱戴,家里随时都有客人拜访,他从来都不会觉得寂寞。当然,人总是要死的,有钱人也不例外,有一天他就这么死了,死的方式倒也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死后,有钱人空虚寂寞冷,他等着有人能烧点东西过来,可惜一直没有。这倒也在有钱人的意料之中,毕竟人情易冷,他就只盼着清明过节的时候家里亲戚扫墓能带他一份。这样等了许久许久,外面世界都不知道过去了几年,祭拜有钱人的依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花斋说话会很特别,粗略一听好像每个字词都被他咬得清淡,连在一起就是十足的轻佻随性,可多听一些就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后背发寒,不知不觉已经被一股沉重万分的冷意包围。
这人满嘴荒唐,没什么心肝,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像个人。明明只是听他胡诌着不着调的故事,还是会觉得心底难以言说的恐惧。
“久而久之,有钱人渐渐心灰意冷,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偶然碰到了个儿子。有钱人生前不缺养孩子的钱,于是他养了很多孩子,眼下他遇到的就是其中之一。父子感情说不上亲厚,不过死前有钱人还是给足了响应的遗产,凭着这一层,有钱人觉得他儿子也该记得给老父亲上两炷香才是。”
“不过这点不满对有钱人而言也不重要了,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可太懂了,牵扯到钱的事向来不好说,谁知道这位儿子对他爹有什么不满之处。有钱人对此不抱希望,他所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既然他们能遇上,那显然他儿子也该是死了。
儿子英年早逝,有钱人忍不住想去问问出了什么横祸,家里其他人可还安好。这么盘算着,有钱人便上前去问话,可不想儿子见到有钱人差点被吓到魂飞魄散。”
“有钱人气得只恨不能再死一次,可拦住儿子盘问一番,有钱人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不孝子竟然不记得自己了,不是单纯因为时间流逝淡忘了,他是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曾经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
“有钱人意难平,在无尽的迷茫中他等到了一个接一个的亲友,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漫长的纠结耗费了他的心力,很久很久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既然大家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他有记忆,别的人没有?会不会从始至终,他其实根本没有存在过,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花斋起承转合做得很好,语速不快不慢,将将好适合这样一个故事,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片刻,“在层层的猜疑之下,有钱人终于受不了崩溃,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明媚的阳光透过未拉紧的窗帘洒了进来,他躺在舒服的床上,混沌的意识慢慢清晰,他知道自己富可敌国,而今天又将是可以挥霍享乐的一天。”
大富翁的喉咙还在作响,他的皮肤干枯且满是褶皱,睁开眼睛对他来说都是个困难,只能耷拉着眼皮。
他努力抬了抬头,看着花斋。
旁边的男仆解释:“我家主人好像没有理解你的故事。”
“不用在意,”花斋看着大富翁揶揄一笑,“简单来说就是死都死了,就什么都别惦记,痛快些。”
花斋说着,站了起来,活动着手腕。
男仆心中一跳,下意识就想跑,但已经晚了,他才刚刚有所动作,花斋已经跨到了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扔出去,砸到了墙壁之上。
不等人落地,花斋如鬼魅般地飘了过去,一把卡住男仆的脖子,让他不上不下地钉在墙壁上。
花斋力气太大,完全不容反抗,男仆呼吸不畅,只能痛苦地咳嗽着。
林子狱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富翁,“死后的事我们做不了主,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们倒是不介意帮你清清内鬼。”
大富翁呜了几声,他想转个头去看看男仆的情况都很是艰难。
林子狱热情地推着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看到血肉模糊的男仆,大富翁一声急促,差点昏死过去。
于是林子狱又把轮椅转了回来。
林子狱单手撑在轮椅边上,俯身看着大富翁,让个人的威压死死克制着他,“怎么样,我们不收费。”
大富翁对上了林子狱的视线,这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即便他下一步就伸手掐死自己都不足为奇。
几秒之后,大富翁挪开了视线,茫然无措。
“你其实也清楚,你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男仆给你下的毒,可事到如今,没有他你可能半天都撑不下去,你只能得过且过,”林子狱站直,“怎么,现在连手刃仇人都不敢了?”
从大富翁的角度看上去,林子狱大半个人都处在阴影之中,只觉得是一团包裹着恶意的煞气,哪怕看上去再平静都让人不敢靠近分毫。
林子狱厉声:“死亡就是终点,不然你以为生死的界限是什么,想清楚了,你还剩最后一口气,等这口气都没了,你连不甘心的机会都没了。”
“我……”
“还是不想,怕没有他照顾自己死得痛苦?”林子狱语气很平静,刚才的咄咄逼人一下子就消失了,仿佛很好说话似的,“行啊。”
大富翁呆呆地望着林子狱。
另一边的花斋已经放开了男仆,转身走了过来,“完事,可以评判宣布结果了。”
林子狱“嗯”了一声,表示附议。
他们这边两位玩家太主动了,自己给自己打了结束的标记,玩家这边没有异议,转盘也就依此行事,场景里的一切设定即可就被固定住了,包括半死不活的男仆,也包括呆愣的大富翁。
接着,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这次倒不是没有感情的机械音,换了个正常低哑的人声,“恭喜两位玩家合作达成共赢成就,按照规则双方约定的奖品作废……”
林子狱静静地听完,等这道声音消失之后,他才稍稍扬起下巴,“转盘游戏在分出胜负之前不会结束,”林子狱用手在两人之间指了指,“这是1V1的局,而我们好像还没分出胜负。”
花斋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带笑,好像是在痴迷地看着林子狱:“你还是这么警惕,结束是哄你的,这只是热身,我们的赌约会延续到下一个关卡……下个关卡我会是开启人,来反杀我怎么样?”
花斋走近几步,拉过林子狱的手,他的手腕上内侧还有玫瑰刺青。花斋将林子狱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这朵刺青,“玫瑰区一号关卡,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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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要跟影正面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