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狱目光不闪不避,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指向走廊,毫不客气地目送欧南离开。
等欧南的背影慢慢消失之后,林子狱的目光才沉下来几分。
欧南的出现像是专门过来搅混水的,也像是在试探性地抛出合作的价码。
可这些林子狱都不怎么信。
林子狱的谨慎不仅仅是因为闯关者相互对立。
结束了齐浑人的关卡之后,骑士团明明是注意到了林子狱,甚至还让风灵专程又来接触了一次。可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既没有提前交好,也没有恶意追杀。
这可不像是骑士团的作风,起码不像骑士团表面上的作风——林子狱已经听过太多,骑士团是关卡内的毒瘤,只要被他们盯上的闯关者,就一定会被他们像疯狗一样咬杀,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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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林子狱偶然碰到了安白秋一次。
林子狱在教堂里转悠,一个拐弯就发现安白秋盘膝坐在地上晒太阳,他那把不离身的环首刀就插在地上,刀柄上红绳倒反比他本人还来得显眼些。
在天使城见到的时候,安白秋都还在横冲直撞,现在竟然能够收敛自己的气息到了这种地步。
就像是有什么埋藏许久的东西在他体内抽芽、开花了一般。
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惊起了一群飞鸟从窗外叫嚷着飞过。
整点了。
这一连串钟声打碎了安白秋周围凝固的氛围,他皱了皱眉,不过呼吸没乱,一直等报时的钟声彻底结束,他才轻轻睁开了双眼,看向林子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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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从高处依着栏杆看着林子狱和安白秋。
“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万沉云问道,语气里颇有点想看热闹的期待。
“不会,”花斋单手搭在栏杆上,目光稳稳地落在林子狱身上,“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花斋口中的这个“他”毋庸置疑指的就是林子狱。
“林子狱不会,安白秋可不一定了,”万沉云不怀好意,“一条疯狗,恐怕连他主人都快栓不住了。”
花斋没有接话,万沉云也放过了这个话题,绕回了正事上,“上一次一号关卡降级,你说是闯关者资格不够,至少也得有个天花板级别的闯关者凑进来,现在人来了,可要是他被淘汰或者出局了怎么算?总不能我们为了不影响关卡评级,双手捧着送他通关吧。”
万沉云慢慢地说着,余光一直观察着花斋的表情,他顿了几秒,才刻意补了一句,“要真是这样,步黎我们几个可算是炮灰得够彻底的了。”
等万沉云说完,花斋才转过头看向他。
花斋很平静,周围一切喧嚣都会在他周围破碎,他也不会因外物而有所感应。
万沉云喉咙一紧,突然有种自己跟花斋站在不同次元的错觉。
万沉云很少以自己的视角去判断花斋,他很清楚花斋的能耐远超于他的想象,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不去限定花斋。
他非常深刻地知道花斋在耍着所有人,即便如此他也愿意走入花斋的局中……这条看似无尽头的路说不定藏着他唯一的希望。
万沉云不畏惧与恶龙搏斗,想要回到现实的执念足以化作他的矛和盾。
他的手下意识抓紧了栏杆,几秒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放开了。
“换个说法,如果林子狱被淘汰或者出局,关卡的级别会受影响吗?你给个准话。”万沉云还是一惯的语气,但每个字词之下都黏了诸多细碎的东西。
“不会,”花斋终于开口,“只要他存在过一号关卡就能成立,后续的事……关卡之中,规则最大。”
只要规则允许,一切都可以成立。
第95章 无法逃离的教堂(四)
万沉云刚想继续说点什么, 下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噪音,清清楚楚地穿过他的双耳。
万沉云心中一震, 赶忙朝下望去。
只见下方的安白秋已经跟林子狱动起手来, 刚才的响声就是环首刀砍在地面发出的。
安白秋出招极是狠辣,林子狱却没有正面应敌的意思,身影轻巧地闪避着, 迟迟没有认真出手。
万沉云看了两眼,基本确定了下面的状况,明白这两人的动手连试探都算不上,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各自收手。
他没了兴趣,只留一分心神关注着下方, 更多的还是用一副“我就是在嘲笑你,但我假装我没有”的样子对着花斋。
——你刚才不还说他们不会动手, 结果这才过去多久就被打脸了。
“呵……”万沉云重新开了个话头, “跟影……跟林子狱接触最多的人是你,他不是会乖乖仍人摆布的类型,你把这样一个人给拉了进来,可得自个小心些, 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花斋斜了万沉云一眼,自动忽略万沉云攒成一团的心思,似笑非笑,“是吗。”
说完, 花斋也没有再看下面的战况,自己干脆了当地转身走了, 不出几息就消失在了阴暗之处。
万沉云没去管花斋的背影,他单手托着腮,微微俯身看着下方的林子狱和安白秋,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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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万沉云所料,下面的两个人根本没能打成生死相搏的局面。
过了几个回合,安白秋就突然撤了刀,没有继续进攻。林子狱本来就是敷衍,连他的刺刀都没拔出来,这会想要停下来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林子狱站稳,瞥了一眼安白秋的刀:“你的刀变钝了。”
两人上次交手还是在齐浑人的关卡之中,安白秋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他的亡命之势,哪怕他存了戏耍捉弄的心思,他出手的刀也是够快够利。
现在的安白秋身手更为精进了几分,可环首刀上的气势反而萎靡了下去。
从前可以一往无前、不问死活的人,现在却自己在刀上蒙了一层难以撕扯的薄膜。
安白秋将刀斜插入地面,看似只是随意地一放,刀尖却可以轻易戳裂地面,带出一圈碎石。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安白秋先开了口,他先发出了一个含糊的音节,接着闭嘴又过了几息之后才重新道:“上个关卡,你为什么要给我花瓣?”
在天使城的副本,风灵被执行有罪判决之时曾有小天使为他洒了一地的花瓣,这些花瓣多多少少沾染了他的血迹。
林子狱捡了一片,夹在纸飞机中扔了过去。
接中纸飞机的是花斋,花斋明白林子狱的意思,便将花瓣递给了安白秋。
当时陈骨还以为林子狱跟花斋在互通选择,其实不是。
当时做这件事的时候,林子狱只是抓住了一丝猜想去实验。
如果安白秋收到花瓣之后无动于衷也不会影响林子狱接下来的打算,不过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收下花瓣之后安白秋真的改变了自己的答案。
比起以此顺利通关,安白秋会改变自己的思维……这个结果更令林子狱在意,甚至说震撼。
“为什么?”
等不到林子狱的回答,安白秋又问了一遍。
他读不懂别人的情绪,此时此刻更是无从理解林子狱这段沉默之后的深意,他不知道,于是干脆当面问林子狱,等不到答案,于是催一声,再无其他想法。
所有人的正常、反常都是林子狱关注的点,他应该默不作声,将安白秋的异常收入计算之中。
沉默的时候,林子狱就已经在脑海中掂量过了得失,以及几种可能的后果。
实话实说不一定好,但少说一定能减少未来的变化性。
他看得清楚以安白秋为中心的脉络,却没办法随口找个借口搪塞安白秋,哪怕安白秋刚刚还在对他刀刃相向,而且他们未来也免不了纷争。
“简单来说,我想看你的反应。”
“什么意思?”安白秋是真的不懂。
“风灵跟你一样,都是骑士团的成员,比起其他人,你们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而且我还知道,风灵就是把你从骷髅区带走的人,所以我想知道,他的死对你有没有影响。”
“……”
“无论如何,那片花瓣就算是他的遗物,风灵在关卡之中死得很彻底,他本人也不会再留有对关卡世界的记忆,如果什么都不剩,他就像是没存在过一样消失。”
关卡新旧替换很快,一拨走了再来一茬,新来的不会知道风灵这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他的点点滴滴就这样慢慢被挤出了关卡,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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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狱走后,安白秋依然留在原地,像是忘了要怎么离开一般。
等到又一次教堂上方的大钟发出整点报时声时,欧南来了。
欧南抽出地上的环首刀,他横握着刀放在眼前,刀刃上的寒光闪过。
端详了片刻,欧南伸出另一只手,用自己的大拇指在刀锋上走了一遍,细密的血迹顺着刀锋散开。
安白秋睁眼看向欧南。
欧南放下刀,“你动摇了。”
安白秋“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你除了拿刀之外还能做什么?”欧南的语气依然是平缓的,也没有什么威严,他只是轻轻地说着,“你杀不了花斋,也不对林子狱动手,那你的刀想指向谁?”
“万沉云、步黎……还是我?”
安白秋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欧南将环首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歪着头让自己脸颊的弧线可以抵在刀刃上,他嘴角是笑着的。
“想杀了我吗?只要用点力我就会被这刀斩断,可能也不会太痛苦。”
“你……”安白秋如梦初醒般地发出了点声音,最初的几个字咬得尤其艰难,“我没有想杀你。”
“我知道。”
欧南放下刀,随手扔到了一旁,刀身落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安白秋将环首刀捡了回来,上面欧南留下的血迹将干未干,刺眼得很。
欧南指尖在自己的脖颈处扶过,按压着上面的伤口,血立刻就顺着他的指尖流向了掌心,“刀剑、疾病、仇恨……只要你迟疑过,你就已经输了。”
欧南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哪怕他不刻意也变得缥缈起来。他一身黑衣外加脖颈处用手指抹开的血迹,宛如一个从地狱跳出来的恶鬼。
安白秋握紧了手中的刀身。
“但输了也没什么,”欧南的手放到安白秋的头上,温柔地摸了摸,“安白秋,别忘了,我们只有在关卡中才能像人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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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林子狱的意识都还没有完全清醒,他就察觉到自己周围多了个人,一个存在感过于强烈的人。
根据经验,这个人除了花斋不必做其他猜想。
睁眼一看,坐在他床边含情脉脉的人果然是花斋本人。
花斋朝着他伸出手,“起来,今天有热闹。”
一声类似于琴弦绷断的声音在林子狱脑海里划过,他问:“是安白秋?”
花斋点头。
两人走到安白秋房间时,其他人已经到齐了。
欧南坐在床上,低垂着眼,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打算;万沉云靠在门附近的墙上,见到林子狱他们进来还多给了一个眼神算是打了招呼;另外还有步黎,她一脸凝重,非常仔细地排查着房间内的一切——当然她没有亲手去翻看,只是用视线扫着。
房间平平无奇,每个人住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安白秋这一间相对来说要更乱一些。
一个枕头飞到了床底,半床被子拖在地上,欧南也不知道顺手捞一捞。其他地方也是一言难尽,角落里还滚着半个氧化了的苹果……
“还剩五个人。”
万沉云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这句话之后,步黎怔了一下,她停下审视房间说道:“跟丁兰竹一样,房间里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违背了禁令以及违背了什么禁令。”
万沉云走到角落里,将滚落在地上的苹果捡了起来,他在下手之前还是停顿了片刻,估计也是在顾忌禁令,不确定自己这个动作是否踩雷。
房间里的摆设大家都是一样的,唯独这个苹果的存在会特殊几分。
如果安白秋真的是因为啃了个苹果被淘汰……他本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走得如此莫名其妙吧。
万沉云小幅度地轻抛着苹果,拿着这个泛黄的苹果不断把玩,不一会就在苹果上摁下了不少自己的指印。
“说起来无论是丁兰竹还是安白秋,他们只是人不见了,关卡并没有提示他们究竟是被淘汰还是出局了,”万沉云阴鸷的目光落在欧南身上,“大团长,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弄玄虚、声东击西?”
欧南抬起双眼,“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合理怀疑是你杀了丁兰竹和安白秋,再假装他们是被淘汰了,你们骑士团不就是在享受这种追杀猎物的极致乐趣么,”万沉云阴笑一声,“我们的惶恐你还满意吗?”
“骑士团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欧南站了起来,朝着万沉云走近两步,“别用你的狭隘来度量我们。”
万沉云笑出了声。“团长你的这句话可以评选本年度最佳笑话了……”他的笑声渐渐收了下去,眼底的冷意深厚起来,“谁不知道你们骑士团做了些什么?”
两人争锋相对,寸步不让,旁边的步黎紧抿着双唇,盯着苹果发愣。
林子狱朝着身旁看了一眼,正好撞进花斋的眼里。
花斋右手扣上林子狱的后颈,凑近他的耳旁停顿了几息,却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