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箱的书本打包搁在院子里,快递员送来的信不知被谁随手放在了箱子上,阴差阳错地尘封了近十年。老房子一直没卖,一方面是留个念想,另一方面也给连晓雾爸爸存放着带不走的旧书。
直到半年前,他忽然想起了老宅的藏书,一通越洋电话打过来,佳佳又call了快递公司去寄,自始至终,连晓雾都没有经手过那一箱子书。
连晓雾魔怔般地又去点开了唐嘉的个人资料页。
“加入spark前,曾就读于N大附中。”
……原来当年的小朋友,真的考上了附中。
初中三年,高中又三年,唐嘉在附中度过的时日比他更久。小学跳了一级,十七岁参加了八期生考核,他几乎是一毕业就无缝衔接踏入了spark。
连晓雾的脑袋里在叫嚣着一个问题。
——唐嘉,还记不记得他了?
信封上一笔一划写着连晓雾的名字,可即便连晓雾当时已经是在念中学的小少年,也没能记住相处不过半月的名字。唐嘉年纪更小,他或许会记得小卷哥哥,但真的会记得连晓雾是谁吗?
倘若他一直记着连晓雾,一年前刚通过考核就会来找他。再往前追溯,唐嘉升上附中那一年,彼时连晓雾在念高一,初中部紧挨着高中部……总不至于沉默至今。
连晓雾茫然无措地收起了指间捻着的信,依着日期一封一封地码齐,似乎在竭力将如今的唐嘉和当年的小哭包对上号。
他直觉自己好像错过,亦或是弄错了什么。一封封信串起了破碎的片段,连晓雾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日假期,也未能从中捕捉到什么。
第23章 chapter23-责任
国企的上班点也很规律,佳佳前一晚和他约好了时间,大清早的又开车过来接人了。
助理好像永远不会感到疲倦,每时每刻都是精神奕奕地出现在连晓雾眼前。莫名的心绪将连晓雾严密地缠绕起来,刚准备开口,佳佳的手机在车内叮叮咚咚地冒出了响声。
她没有开车戴耳机的习惯,稍微抬高了右臂道:“在大衣口袋里,看是谁,不重要的就先按掉。”
连晓雾听话地掏出了手机,低头一看:“是新哥。”
连晓雾将屏幕贴在助理的侧脸,两人离得极近,黄梓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音孔中泄了出来:“弟弟怎么没开机,你接到他了吗?”
余光瞥向连晓雾,佳佳收回目光:“在我边上呢,你直接跟他说吧。”
连晓雾这边刚翻出了手机,原来是夜里忘记充电,早早自动关机了。他捏着助理的手机放到耳边,问道:“怎么了新哥?”
“言元没联系到你,找人找到我这来了,你给他回个电吧。”
“啊?”连晓雾现在最怕见着俩人,第一唐嘉,其次就是言元,犹犹豫豫道:“元哥不是在剧组吗?”
经纪人言简意赅:“昨天就被梦与强制喊回来了。”
连晓雾挂断了电话,重新塞进助理的衣袋里。佳佳指挥着他找出了一根数据线,红色闪电出现在屏幕右上角,接通了言元那端时,连晓雾浑身都激起了细小的颗粒,紧张而又躁郁。
“弟弟?”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晴日高照,冷却无风。言元的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情绪,大致意思是他正在宿舍楼,下午的飞机回剧组,想见他一面。
上回生诞祭言元不声不响地写了一封信,连晓雾和他私下聊过之后,约好了等他杀青了就回N市一聚。然而此时约见,连晓雾嘴上答应得干脆,回头又不受控制地想,唐嘉会在宿舍吗?
他只是迟钝,却不是单纯的傻。
收起那一沓信后,模模糊糊的念头迅速地在他心里勾勒出轮廓,以秒为单位,有条不紊地撬动着跨年夜植根于他脑中的秘密。连晓雾先入为主,用十年这样漫长的计量单位,圈定了唐嘉未曾说出口的意中人。
朦胧轮廓后的真相太过骇人,连晓雾选择了坚信自己最初的判断。
他出门前就简单的在脸上糊了一汞水乳,蓬松的发丝松松垮垮地翘起了一小撮。总部无论何时都有粉丝蹲守,两个路口前,佳佳就叮嘱他戴上了口罩。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言元在顶层有一间专用的空房间,犯不着去连晓雾宿舍,此刻他就在那间屋子里等着人来。
门没关严实,连晓雾借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往里望,看见了言元英挺的鼻梁,看见了他那张冷淡到了极点的脸。
言元倏而扭头,半勾着唇角朝他招手。越往前走,连晓雾仿佛觉得自己是第一回 这么仔仔细细地端详言元的脸。三庭五眼生得极标准,能在大银幕惊艳到无数观众,自然也能叫连晓雾看怔了眼。
“发什么呆呢?”
言元大不了他几岁,每回在连晓雾面前,比起同龄人,更像是循循善诱的长辈。
他似乎有段时间没打理头发了。散乱的发丝自由生长,额发遮过了眉眼,言元抬手拢了拢鬓发,随口解释道:“导演要求的。”
“没有,很帅。”连晓雾回了神,强迫自己抛开了脑袋里那些有的没的,顺着他的话道:“元哥这次演的什么角色呀?”
问完了他才意识到不妥,言元现在进的组一直没爆出路透,对外瞒得密不透风,或许签了保密协议也不一定。
言元不在意地扬起了脸:“少年犯,过失杀人,坐了五年牢。”
连晓雾吓了一跳:“是开玩笑的吗?”
言元摇摇头,向他传递了自己并没有在说玩笑话的信息。
“我很喜欢这个角色,”言元没有多说,自嘲般轻声道,“算是我任性一回吧。”
言元的定位比较特别,比起偶像,他更为人熟知的身份其实是演员。偶像总是挖空心思转型,趁着年轻,多演几部戏是几部,搭上另一条线的人脉,渴望在偶像以外的地方站稳脚跟。言元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天资聪颖的少年演员身份立足在圈子里,看他戏的人,搜索微博看到spark的前缀,反而会有几分惊诧。
因此他的粉丝构成十分复杂,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粉,都不会希望看到他演一个负面角色。
即便时代一直在向前发展,人们还是会习惯性地将虚拟角色的关注度转嫁到真人身上,有爱自然也有恨,招人恨得牙痒痒的角色,演员的社交账号下无不充满了带着恶意的评论,几十年如一日,经久不变。
连晓雾将外套挂到墙角的衣架上,他不说话了,但是他一直都是认同言元的。
能够让言元开口说出“喜欢”二字,很不容易。
昨晚飞回了N市,下午就要马不停蹄地去剧组。言元只给自己请了一天假,还大方地分了小半天给他,连晓雾明白,言元找自己绝不是单纯的见一面。
在那一小段车程里,他大约也想到了言元要和他说什么。
毕业在即的S队队长,绝不会这么撩挑子就走。S队注入的新鲜血液还没成长到能够担起一队的重任,所剩无几的老成员又不具有号召力。
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继续留在spark,又怎么能坦然接受队长的任命。
言元笑了一下,说:“你猜李总有没有改变我的想法?”
连晓雾和他相处时是有一说一,直截了当道:“不用猜,肯定没有。”
“弟弟,那你呢?”言元率先坐了下来,示意连晓雾坐在他旁边,“在李总找你之前,你做好决定了吗?”
“……没有。”连晓雾乖顺地挨着他坐了过去,如实相告。
正如他不问言元为什么接手里这部戏一样,言元也没执着于他对续约与否的决定。
手机调了静音,连带着小巧的移动电源一起躺在外套衣兜里。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通知栏隔几分钟就添上了新消息,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隔着几十层楼的高度,发送消息的人愣怔地握着手机,一旁的人催促着他做决定,到底将这庞然大物运到何处。
言元两手反扣在长椅上,微微扬起下巴道:“七年是道难过的坎,李总将初始合约签在七年,其实很有道理。三年前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续约,三年后也可以选择郑重地离开。当时的spark刚回归正途,尽管听了很多劝我毕业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坦然放手。”
“我爱spark吗?当然是肯定的答案吧。”顶层很大意义上是言元的个人领域,极少有人打扰,言元放松地同他叙着话,似乎仅仅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弟弟,我不愿意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原因说出来很可笑,但确实是真的。因为你太通透,反而让我动摇了先前的决定。”言元侧过脸,“我就是spark,spark永远都需要一个人来将它实体化,而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任何符合偶像标准,又爱着spark的人。我问出‘总监督代表了什么’这个问题时,对你的回答是不抱有期望的。”
“你怎么说都可以,如果非要让我说出理想的答案,或许是带领组合走得更远的人,这一类客观又不会出错的话。你爱spark吗?几年前你贴在练舞室门外时,这个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至于偶像标准,我想你大约是spark里唯一没有失格的人。”
连晓雾猛地抬起头,心跳如擂鼓。
“不用怀疑……我不是例外,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完人。至于我做的错事,不过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第一名时时刻刻保持着完美的前辈形象,在此刻突兀地剖析着自己的错处,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不真实感。
连晓雾半蹙着眉毛:“元哥,粉丝和偶像之间维持关系依靠的是距离感,即便我们相较于其他艺人,和粉丝的互动已经足够多,但也依然隔着化不开的屏障。粉丝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无可挑剔的人,可在我的角度里,你已经是最好的偶像了。”
事到如今,连晓雾不会听不出来,言元要交给他的并不是一个S队,而是整个spark。
“正因为你对spark看得太透彻了,我才不忍心将这份责任强加给你,你明白吗?”
纵使团内已经有了更多的小朋友,十五六岁,青春年少意气风发,言元仍旧视他为当初那个绵软稚嫩的后辈,由他一手带出来的正统偶像。
连晓雾的MC能力有目共睹,年龄、资历,在成员中的声望,细细想来,让他接替总监督的位置也无可厚非。只是他温和惯了,历届总监督都是雷厉风行的冷面魔王,恐怕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担子会落在连晓雾头上。
看得越明白,接过职责时则会愈加沉重。
言元轻抚着他僵硬的脊背:“对不起,弟弟。人总是矛盾的,我既不想让你受这样的压力,又期盼你能在重压之下脱胎成为比原先的你更优秀的人。但你的选择从来都不是接替总监督与否,而是续不续约。如果你想好了续约,我会再和你谈一谈做总监督的事。不想续了也没关系,你来找我,我下半年开工作室,你愿意挂在我名下,或是再联系别的东家,都可以,好吗?”
没有比他更贴心的人了,在抛出重担之后还为连晓雾点出了两条路,坦荡而又真挚。
言元低头瞄了一眼手腕,叙话时间掐得正好,起身取下外套递给了他,虚虚地揽着连晓雾的肩膀,踏进了电梯。
第24章 chapter24-贪心
叮咚一声,门朝左右两侧洞开,露出了墙面上十四层的标识。
连晓雾一心想着赶快回去,埋进被子里静一会,心事重重地盯着脚下的瓷砖。言元喉间溢出了一缕叹息,揽着他的脑袋将人按到了肩上,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脊:“你这么紧张,我也不知道拍完回来该不该见你了。”
这一说连晓雾急了,连忙抬起脑袋道:“没有!我就是、就是一时间有点难接受。”
言元松开了手,电梯在他二人犹豫之时不知不觉地向下走了好几层,他转过去按了一下圆钮,道:“有什么想法随时和我说,弟弟,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别因为我今天说的话折腾自己,要是这事惹得你不开心了,我在剧组也不会安心。”
“不会的!”连晓雾摇了摇头,展颜真心笑道,“我更多是受宠若惊啦!”
连晓雾呆呆地立在楼层拐弯处,见着墙上的数字从十四缓缓往下减少,才迈开腿往房里走去。
迈过拐弯不过三两步,他的宿舍离电梯很近,不过因为隔音不错,夜里倒也不是很吵。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刚转过弯来的连晓雾,高大颀长的身影背对着房门,四目相对间,两人同时失语。
“唐、唐嘉,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连晓雾艺高人胆大,一句话卡壳卡了两三回,结结巴巴地问出了口。
没由来的紧张包裹着他的四肢躯干,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极为艰巨,张嘴说话更像是为了摆脱困窘。
不应该。
连晓雾此刻还能抽出空来想,我到底在恐惧什么。
唐嘉没有理他,他下意识地望到了对方紧紧攥着的手机,忽而从衣兜里掏出了发亮的屏幕,紧挨着的几条消息全是唐嘉发来的。
“前辈,之前给你定的礼物到了。”
“我填的地址是公司,你在家里还是公司,宿舍可能放不下,暂时放在你的练习室可以吗?”
屏幕左下角的声筒标志上挂了一个小小的三,唐嘉一连给他拨了三通电话,而彼时他正在顶层和言元说话,没能顾得上在衣袋里悄悄亮起的手机。
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了三分钟前。相隔不足十米的电梯门口,墙后的唐嘉,大约是听见了他与言元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