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见状,不好再问,给他指路:“洗手间在楼梯拐角那,出门就看见了,你快去吧。”
宋炀强忍下反胃感,礼貌地和苏蘅道了声谢,然后狂奔离开,夺门而出。
苏蘅坐到陈栩绒的身边:“宋炀怎么回事啊,喝了多少?”
陈栩绒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以杯底轻敲桌面,慢慢地回答:“一杯不到吧。”
苏蘅不可思议:“一杯不到就那样了?”
陈栩绒嗯了声,给自己倒酒。
桌上已经摆满了整排的酒瓶,苏蘅劝她:“你也少喝点吧,等会儿喝躺了我可不背你。”
陈栩绒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挑起眉毛,轻蔑地笑笑:“我?喝躺?”
苏蘅:“……”就不该管你。
陈栩绒晃了晃酒杯,问苏蘅:“你猜她什么时候躺?”
苏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听到清脆的声响从桌对面传来,郑诗莹以杯底敲桌,挑衅地看向陈栩绒。
陈栩绒一口闷,继而以杯底敲桌。
二人你来我往,俨然在暗中拼酒。
苏蘅无语:“你是有多无聊?”
陈栩绒把空酒瓶摆好,开了瓶新的:“喝酒这方面,姐姐我就没怕过谁,今天不喝得她躺着出去,我就——”
咕咚,陈栩绒把酒喝了,把没说完的话忘了。
苏蘅没见过陈栩绒喝高,不知道她的醉态,然而数数眼前的酒瓶,他觉得但凡是个人也该醉了。
郑诗莹喝大了,是显而易见的那种,她的双眼泛起淡淡的浑浊,失去焦点的眸光涣散而迷茫。
陈栩绒看上去很正常,就是行为举止变得很直很愣,活像个脑子缺根筋的憨憨。
苏蘅劝不住陈栩绒,心中已经悲凉地做好等会儿要把她背去她家的准备。
酒过三巡,有些人说起了事业,假借同学聚会的名义活络人脉,有些人则是执着于叙旧。
郑诗莹身旁的女生们在聊天,旁敲侧击地向她八卦和冷昭的旧恋情。
冷昭和郑诗莹曾经是年级里出名的高颜值情侣,冷昭出国后没多久,郑诗莹也考到了和他一样的学校,后来两个人分了手,消息传开,个中原因却无人知晓。
一方面,八卦之心人尽皆有;另一方面,女生们对郑诗莹不感兴趣,之所以关心她,也只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正想打听的其实是冷昭。
当年有许多女生都暗恋过冷昭,十年过去了,喜欢与爱慕早就淡,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对他的关注。
她们在与郑诗莹的聊天时,顺便捎带上冷昭,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他身上拽。
交谈的声音忽大忽小,总会偶尔窜出几个关于冷昭的字眼。
许多人大概都很好奇高冷喝醉以后的模样,向冷昭敬酒的人有不少,他喝得有点多,话却依然少,始终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不显醉意。
隐隐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冷昭挑起眼皮,看了过去,恰好撞上郑诗莹的眼神。
郑诗莹恍惚地与他对视。
冷昭漠然置之,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就转向了另侧。
他有意无意地瞟向苏蘅。
苏蘅有点饿,眼中只有碗里的汤,边吃边和陈栩绒嘀咕,觉得这家酒店的菜还不如秦微做得好吃。
陈栩绒倒是注意到冷昭了,她凉飕飕地看过去。
冷昭语塞地别开眼。
郑诗莹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兀自笑笑,像是自嘲。
身旁的人还在问东问西,郑诗莹听得烦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冷昭的态度,还是旁的,她脸色不太好看:“他的事,你们问我干什么?问他自己啊。”
喝得上头,她借了酒劲,语气极冲:“人就在那儿呢,想问什么就问。”
故意提高的音量僵化了气氛。
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讪笑,把话题引开。
59 第59章
郑诗莹却不依不饶,音量在不断地提高:“不是问他感情现状吗?怎么都不说话了,我帮你们问问?”
身旁的女生劝她:“诗莹,你喝多了,别说了。”
郑诗莹反问:“为什么让我别说,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的气势汹汹,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被怼得凝噎。
不小的动静把全桌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人们纷纷侧目望她。
郑诗莹摸过来瓶子给自己倒酒,动作粗暴,酒液溢出杯口,洒了不少,她把空瓶推开,发出砰地重响。
苏蘅看得直皱眉,眼见身旁的陈栩绒要跟酒,连忙截胡,语气是少有的严肃:“陈栩绒,你别喝了。”
陈栩绒扒开苏蘅的手,把酒杯抢了回来:“烦不烦,别管我,有种你去劝她,她不喝我就不喝。”
苏蘅没好气地反问:“我和她熟吗,我管得着她吗?”
他不跟陈栩绒扯这些有的没的,正要去没收她的酒,就听到郑诗莹的声音。
郑诗莹慵懒地支着手臂,长发散落得凌乱,她不在意地向耳后挽了挽,神态颓唐。
杯子被不轻不重地叩击,酒精像是打开了郑诗莹的话匣,她像极了开始胡言乱语的醉汉,慢慢说:“你们喜欢他,为什么不去追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结果呢?”
她打了个酒嗝,自顾自地哂然一笑,飘忽不定地四下环视,以嘲弄的口吻轻语:“很有可能就答应了啊,反正他谁也不会喜欢,找个治病的工具而已。”
顿了顿,她加重了语调,重复道:“治病,懂吗?”
这蹊跷的话引来轩然的议论,夹杂惊叹的窃窃私语在座位间蔓延开来。
大多数的人在愕然之余,是不明真相的云里雾里,然而苏蘅不同,他回忆起冷昭妈妈与杨芷说的话,心间隐约升起不祥的预感。
陈栩绒懵逼地凑过来,问苏蘅:“她什么意思?”
苏蘅想给他解释,又觉得来龙去脉太过冗长,况且还会暴露之前和冷昭见过面的事,于是选择了装傻:“我怎么知道,谁的事你问谁。”
苏蘅就那么一说,没想让陈栩绒真的去问。
可是陈栩绒喝得脑子短路,听不明白他的话,竟是转过脸就去问身旁的冷昭:“你治什么病?”
苏蘅眼皮一抽,他今天算是知道陈栩绒喝醉是什么样了,活像个二百五。
“治什么病?”
陈栩绒的话音不小,恰好让郑诗莹听了去。
她把玩着杯子,像是故弄玄虚,把声音拖得极长,慢悠悠地替冷昭回答了这个问题:“还能治什么病,你们的男神,根本不喜欢女人啊。”
一语落下,有如平地惊雷。
所有人震惊无比地看向冷昭。
冷昭语气不善地念她的名字,像是警告:“郑诗莹。”
郑诗莹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害怕我说出来,想让我闭嘴?你觉得冷暴力还有用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苏蘅感到应接不暇,参加这场同学聚会也因此成为了他本年度最后悔的事,没有之一。
郑诗莹的手发着不甚明显的颤抖,酒杯滑落在桌,清脆的玻璃碰撞声,酒水蜿蜒流过,滴落在地。
郑诗莹强颜欢笑地指向冷昭,语气中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悲愤,她一字一顿,好像在质问:“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至少我问心无愧,你呢?”
冷昭摆出漠然的表情,充耳不闻,不想理她。
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好像彻底激怒了郑诗莹,她用力地深吸口气,压抑着不稳的声线:“欺骗感情有意思吗?我是个人,不是你用来遗忘别人的工具。”
郑诗莹的眼圈通红,她倏然偏过头,看向苏蘅。
突如其来的注视,令苏蘅感到非常不适,他心想:又不是我渣的你,你看我干什么?
与此同时,又有些心慌。这事说来冗杂,他被迫牵连进去,追本溯源,还真和他脱不开关系。
苏蘅很担忧郑诗莹无差别攻击,把他和冷昭过去的事也一并公诸于众,那他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苏蘅越想越烦躁,厌恶地瞪向冷昭,心说你他妈能不能管管你前女友,别让她撒泼了。
令他意外的是,冷昭的神态太过平静。
不为人知的秘密被开诚布公,他没有气愤,也没有恼怒,甚至没有什么感情波动。
他的眼神清冷,回望苏蘅时,隐约掺了些苏蘅读不懂的意味。
苏蘅一怔,愈发不安。
他们的对视引来了郑诗莹更大的不满,她以酒杯用力地敲桌,越发歇斯底里:“你们,你们既然互相喜欢,那就在一起啊,为什么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凭什么我是牺牲品,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是我活该吗?”
尾音落进哭腔。
郑诗莹用力地抹了把眼睛,呼出的气息都是颤抖的。
她短暂地安静下来,像是在整理太过激动的情绪。
再抬起眸时,郑诗莹的目光是牢牢定在苏蘅身上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她的音量小了许多,然而在掉针可闻的酒桌上,却依然清楚无比。
她喃喃地问:“坏人都让我来当,你们有谁考虑过我的想法吗?我给一个男的当了那么多年的替身……”
她的胸膛起伏,话语被酒嗝截断。
手臂挡在眼前,在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郑诗莹艰涩地把话说完:“……真恶心啊。”
“……”
刺耳至极的话语令苏蘅的面色难看,恍惚地串联起最近的事情,冷昭和杨芷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心理疾病,性取向强迫症……”
“……分开以后挣扎了很久……把找女朋友当做确认仪式……”
“对同性和异性都没什么感觉。”
“……特别喜欢高中的一个男孩。”
郑诗莹说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苏蘅彻底反应了过来。
原来那些年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
原来谁都不好过。
像是在宣泄积压多年的不甘与怨恨,郑诗莹还在说,说冷昭有多放不下那个人,说和她在一起后很少对她笑,很少和她说话,甚至没碰过她,从高中到大学,从国内到国外,他们在一起许多年,她觉得再硬的心也该化了,直到那天冷昭做梦,喊的名字不是她的,而是那个人的。
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苏蘅听得莫名反胃。
陈栩绒一直在给郑诗莹打岔,灌她酒,想让她闭嘴,郑诗莹的注意力被她转移了个七七八八,到最后也没有点名道姓地说出那个人就是苏蘅。
她给苏蘅留了些脸面,可眼神却有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戳他的胸膛。
冷昭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苏蘅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冷昭平静的眸光几乎让他窒息,他隐约清楚了冷昭没有拦住她大放厥词的原因——冷昭是想让他知道这些的。
十年来的痛苦遭遇,他自己说不出口,就借郑诗莹的口说,他像是在告诉苏蘅,你去听她说,好好听,听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听我其实是爱你的。
苏蘅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
他甚至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同学聚会。
他早就该想明白,今天注定不会发生什么愉快的事。
他就不该来。
苏蘅听不下去了,是发自内心的无法忍受。
拉开椅子,他站起身,向大门走去,他顾不上管陈栩绒了,他想离这帮疯子远点。
离开大厅时遇到了宋炀。
宋炀吐得差不多了,洗过脸,也清醒了许多,热情地和苏蘅打招呼:“散场了吗?”
苏蘅心不在焉地答他:“还没。”
宋炀看出他的状态不太对,察言观色几番,眯了眯眼睛:“你的脸色很差,出什么事了吗?”
苏蘅没有过多解释,想到什么似的嘱咐他:“你回去的时候,看看陈栩绒,劝她少喝点。”
“好,你放心。”宋炀笑着应下,同时又不太放心苏蘅,“你要走了吗?我帮你叫个车?”
苏蘅摇摇头。
宋炀目送他离开,心中顿感不明所以,回到包间,还没走近,就听到郑诗莹压抑的哭声。
他完全不懂情况,满头雾水地坐到陈栩绒身旁,一抬眼,无比愕然地看向满桌的空瓶。
宋炀瞠目结舌:“你一个人喝的吗?”
陈栩绒打了个酒嗝,很认真地看向宋炀,把他当成了苏蘅:“弟弟,你刚干什么去了?”
这个称呼让宋炀着实一愣,而后笑着问她:“这么会儿工夫,怎么突然成弟弟了?”
陈栩绒偏了偏头,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她疑惑地看看大门,又看看宋炀,迷茫地问:“那苏蘅呢?”
宋炀答她:“走了,哦,还让你少喝点来着。”
冷昭站起身,也要走。
陈栩绒一把拉住他,即便是神志不清,也很坚定地不给他和苏蘅制造任何独处的机会:“你干什么去?”
冷昭不想和她多费口舌,没好气地说:“放手。”
陈栩绒比他更没好气,漂亮的眉毛扬起危险的弧度,她警告道:“你他妈离苏蘅远点。”
冷昭的脸色微凛,不太绅士地要拿掉陈栩绒的手。
宋炀拦下冷昭的动作,没什么表情地看他。
冷昭嘴角一抽,干脆不管了,大步流星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