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野去新奥尔良的时候只提了一个小箱子,和林烝回国,换成了三个大箱子,还有好些他们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空运途中,桑野拍拍屁股自己走人,把一干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扔给林烝。
林烝提起他的琴盒:“这个我也带走?”
桑野眼睛一转,伸手去夺,却被林烝一抬手,没让他抢到。
“做什么!造反了你!”桑野凶巴巴地说,“快还我,别摔了我的!”
林烝侧过身子不让他拿,两个二十八|九的人了,在公共场合也跟小孩一样。好歹两个人都还是要点脸的,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林烝提着琴盒微微低了头:“我把它带回玉华庭院去,嗯?”
桑野两眼看天:“我买了新房子住,谁住你空荡荡的别墅。”
“阿野,乖一点。”林烝说,“我在家等你回来。”
“那有条件的,”桑野压低了声音小小声说,“你再给我‘咬’一回,我就考虑考虑……”
林烝上下一磕牙,脆声一合:“这样咬?”
桑野推开他“啧”一声,林烝笑起来:“你想得倒是好,那你把琴拿走,回自己家去吧。”
桑野没想到林烝这么不好说话,虽然那什么……的确很那什么吧,但就不能给他个台阶下吗!
“走就走!”桑野抓着他递过来的琴盒一夺,没拽动,林烝抓在提手上的手没松动,笑吟吟地看着他。
桑野转脸一喜,松开手冲他挥再见:“那就这么说好了啊!”
林烝嘱咐他:“别喝酒。”
“哈哈哈哈哈,你管得着我!”桑野边退边跟他比划,“一点点、一点点。”
跑出航站楼往早联系上的傅知非的车上一钻,桑野熟门熟路地从他的车载冰箱里捞出瓶红酒蹭在脸上:“想死爸爸了!”
傅老师还是那模样,笑说:“你这是出笼了?”
桑野和他一对拳,开了酒瓶子先给自己倒上一杯,坐在车上就开始喝:“林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管我喝酒这一点太讨人厌!原本我还打算在德国呆到啤酒节的,可他偏偏说德国黑啤不好喝,也不让我喝!在外边酒吧里都要给我限量,那还喝个屁啊!一点味道都没有,我只能看着别人的眼馋!”
“他那是为你好,你的胃的确不太好,少喝酒总没有错。”傅知非说。
“总得让我解解馋吧!”桑野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和他一样,成了个管天管地管爸爸喝酒吹牛皮的管家公了!能不能年轻点儿!”
傅知非哭笑不得:“儿子你也是虚岁也三十的人了,能不能正经点儿?”
“去他娘的正经,可憋死我了!”桑野大笑起来,“就你们一本正经的又能比我多活出什么些个意思!造作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傅知非一边开车,一边笑着摇头,桑野往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要不是还有大把时光能给你霍霍,你还能这么单着下去?你家里不催你找姑娘,我都要催你找小伙儿了!”
傅知非哼说:“又要你来操心爸爸的婚事?怎么这么闲。”
桑野喝了两杯酒,下肚刮了喉,只觉得通体舒畅,笑眯眯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吹风。
傅知非偏头看了他一眼,桑野已经开始哼小曲儿了,傅知非笑说:“对了,源盛里林烝投了一家酒吧,你知不知道?”
“知道,康爵酒吧,”桑野十分嘚瑟,“林烝送我的。”
“……”傅知非被他秀了一脸恩爱,突然的有些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林总大方。”
桑野笑嘻嘻道:“我说我不要,他偏要给,我有什么办法?”
这就非常欠打了,桑野不仅秀,还骗人的秀,那会儿他们还因为这个闹了几个月的冷战呢,他也敢说。
傅知非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所以林烝送你一家酒吧,然后你和他几个月没说话?”
桑野:“……”
桑野:“不是,你管爸爸这么多的干嘛呢?怕你爹我找了后妈就不要你?不可能的宝贝,你永远是我们家的宝贝——我舅舅对着我家阿富汗犬就是这么说的。”
他嘚瑟得要上天,傅知非没好气地嗤他:“儿子好不容易谈场正经恋爱,爸爸就不和你计较了。”
“滚滚滚,谁和他正经恋爱!情人!情人懂不懂,你这个老古董!”桑野狡辩道,“情人关系!比炮友更铁,比恋人更野,不用负责,两厢自由,来去皆可,合则合,不合就散。爱情至上,透着唯美主义做作的美感……你这画画的老学究你懂个屁!一点都不fashion!”
“什么鬼东西……”傅知非看着他脸都红了,笑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和你计较,不然我早气死了。”
桑野往脸上胡乱搓了一把:“这什么鬼酒!喝了还带上脸的!”
傅知非笑出声来:“儿子,你栽了。”
“屁!”桑野果断拒绝,迅速转移话题,“对了对了……那什么……那什么康爵酒吧现在是谁在负责?”
傅知非也没继续打趣他,桑野就这人,看着没脸没皮,戳见真心了又害臊。傅知非:“和他旁边的酒店是一家建筑公司,具体叫什么我没关注。”
“那要什么时候能完工?这个你听说没?”
“听怀特说过一次,预计在明年九月。”
桑野笑说:“好极了!到时候我们可要一起喝酒啊!”
傅知非也笑:“肯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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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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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婷荷在咖啡店里休息了许久,直到服务员前来敲门询问, 她脸上的泪痕都尚未打理。
“夫人?夫人?”
柏婷荷在混沌迷茫中甚至没有明白这句话是叫她的, 外边的服务生怕她出什么事,又敲门大了声音问:“夫人?!”
柏婷荷这才陡然清醒,连忙用香帕擦了擦脸, 打开门道:“做什么?”
服务员看她脸色不好, 小心翼翼地问:“夫人, 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方才累了靠了一会儿,”她的声音虚软得自己都惊讶,想到方才王霏霏对她说的话,她又道,“被你吵醒了。”
服务员立刻赔笑:“夫人,我们也是怕您有什么事情我们没有及时照看到。”
柏婷荷顿觉无趣,别人都比她多几分口才,她说的话总要被别人驳回来, 她靠在门上叹了口气:“你去吧, 我没事,我再歇一会儿。”
“好的, 夫人。”
这家咖啡店并不是桑秦的产业,王霏霏约她来,特意找了家有独立包厢的咖啡店,她以出门逛街为由一个人出来散心,避开了桑秦。
柏婷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样太……大胆了。
她活这么些年,唯一大胆的事情就是在当年嫁给桑秦,之后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婚姻生活里愈渐懦弱,连当年那个在广州打工给人做家政保姆的利索劲儿也没有了。
死水无澜的婚姻生活磨灭了她的思想和劳动力,她无意被金钱束缚,却也在时间里被铜臭味蛀食,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躯壳。
柏婷荷走在马路上,她今日出门没有带司机,只一味地走。
耳边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来到了市一医院……
柏婷荷停住脚步,顿觉心如擂鼓,催促着她往前继续去,可是她不敢……
她很久没有来市一医院了。
当年她的那个孩子胎死腹中,意外流产的时候正是半夜,桑野跟着他妈妈远走异国的第二年,桑秦的应酬多了,经常是第二天早晨带着脂粉香气回家,往床上一躺。
柏婷荷大着肚子也动过几回气,有心和桑秦吵上一架,可桑秦总告诉她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忠心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从阿野妈妈那里变到她的头上,怎么能说是“从未变过”?
柏婷荷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因为她知道,以后这孩子生下来,她要依靠着桑秦才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可是她连这一天都没有等到。
她的孩子没有了,意外流产的时候别说找家庭医生,就连桑秦也没在她的身边,还是老管家德叔和邱阿姨把她送去的医院,生死一线,险些连她的命都搭上。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每每她闻了都要反胃。
出院的时候,她从育婴室经过,看着窗子里那些小小的、躺在恒温箱里的孩子,新生儿们有着红软的皮肤,闭着眼睛还没有睁开,还没有看见人世。
柏婷荷贴在玻璃上看着那些孩子……要是这里面有她的孩子……要是她的孩子顺利出生……要是……
“您还年轻,孩子会有的,不要着急,养好身体才是要紧,这样以后更容易受孕,意外流产并不是您的过错,还有机会。”医生这样说。
可是后来,好几年……三年、五年……柏婷荷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她去做检查、各种检查,没有发觉身体有任何的毛病。
直到桑秦也怀疑上他自己,在医院的报告单上才发现他已经被财色掏空,精子失去活性。时间永不停歇,把小保姆生有粗茧的手磨成细嫩的夫人的手,也把她还算清秀的样貌折磨得起了皱纹。
如果还要生孩子,那就是大龄产妇了。
一次小感冒,正巧路过市一医院,柏婷荷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又站在育婴室外呆呆地看着里面的孩子……一开始护士以为她的孩子在里面,后来次数多了,他们甚至以为她是拐卖小孩的人口贩子,再后来才明白,这居然是苏河房产龙头的夫人。
可怜的夫人,可悲的夫人。
医院里的医生很好,常常和她聊聊天,甚至把隔壁没什么病人的精神科的医生叫过来一起聊天,给她疏导心情。
新生命让人感受到生机和希望,柏婷荷手上的闲钱不多,可她不打牌也不出去玩,一年年攒下来也不少,大部分都给了医院救助那些有先天疾病的、或者是被抛弃的需要救助的孩子,她从不留名,因为怕桑秦发现。
今天她又走到了市一医院……站在育婴室窗前……
医院里医生和病人往来匆匆,她就默默地站在窗口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走了。
回到家,出乎意料的桑秦也在,柏婷荷瞬间绷紧了指尖,果不其然听见桑秦沉沉的声音问她:“去哪儿了?”
柏婷荷心里“咯噔”一下。
桑秦:“问你话呢,不是和邱姨说去逛街?买了什么?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还神不守舍的。你去哪儿了?”
柏婷荷攥紧手里的羊皮小包咬住下唇。
桑秦冷哼一声,她就一个哆嗦。
桑秦冷眼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脆弱里挖出骨髓:“我知道你和王霏霏走得近,你不会是去见她了吧?”
“我没有……”柏婷荷下意识地反驳。
“撒谎!”桑秦砸了声音,“她把自己的丈夫卖了,把梁从道送进监狱!你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来往的!你和她走得近,她是不是还对你说过什么?别被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给骗了!蠢货!简直是愚昧!她把自己女儿的父亲送进监狱,还能想有什么好日子过!梁从道没给她钱吗?自私自利,她就是怕事情败露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柏婷荷被他凶得眼泪往下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越来越陌生,好像这么十余年来从未真的认识过他。
桑秦看见她的眼泪就更来气:“她和你说了什么?又挑拨了你什么?说!”
“我没见她!”柏婷荷突然尖叫起来,“我没见她!我没见她!没见她!”
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让桑秦突然地一愣。
柏婷荷从未觉得自己的脑袋能转得这么快过,王霏霏之前告诉她那家咖啡馆是她的朋友开的,不会被发现,她要赌……要赌一把……
桑秦的愣神给她的嘴硬和反抗煽风点火,柏婷荷更大声地喊:“我没见王霏霏!我不敢!你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我没见过她!没有!”
桑秦上前一步,想扶她又突然地不敢……十余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歇斯底里过……
她们的身影像是在重合,像是地狱里伸出的苍白的手要把他拉下去……拖进深渊里,拖进磨牙吮血等待着的、饥渴的恶鬼的嘴里……它们大张血口,牙黄已蛀,爬出蛆虫,冒出湿腐的臭气……那将会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坟墓,那是关于他所犯罪恶的审判……桑秦知道得很清楚。
他慌忙间又退后一步撞倒了椅子,柏婷荷松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桑秦吞咽道:“你……你怎么了?”
柏婷荷捂着脸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坐在地上没了力气起身,伸手招邱姨来扶了她一把,柏婷荷低着头不叫他看见她的神色,虚弱地说:“我去了医院。”
她突然觉得桑秦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柏婷荷干脆道:“你知道我去医院都是去做什么吧?”
桑秦愣着,点了点头:“婷荷……孩子会有的。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柏婷荷也愣住了,她撑着玄关站稳,挥挥手示意邱姨自己来,邱姨担忧地看着她,不敢在这时候说话,沉默着下去了。
“不用了,”柏婷荷觉得累极了,“我有些……累。先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