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依然是相十方的简约风格,面积比不上他在雍市的房子,却因偏冷的色调和过于整洁的摆置,在视觉上看很是宽敞。
“爸爸!”加加看到林既来了,对他甜甜的笑道。
“听说你有很大的进步,爸爸过来验收一下成果。”林既也笑着说。
很大的进步?加加狐疑地看向相十方,不太能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
相十方面无表情的点头。
但加加很快又开心起来,他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只知道自己被夸奖了。
“爸爸你快坐,听我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加加说。
林既坐了下来,相十方也自然而然的坐在他的旁边。
林既看了看他们的距离,肩膀隔着两个拳头,不近不远的微妙距离,要是林既往边上挪,就显得有些过于谨慎了。
他决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加加身上。
加加站直,脑袋微歪,肩上架着小提琴,琴弓慢慢拉动,一首节奏舒缓的《爱的礼赞》从他的指尖流泻。
加加才学不久,难免有按错的音,但他这个年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能记住一首曲子,实属难得。
林既看着加加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身影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加加拉小提琴的姿势,还有脸上安静而淡然的表情,简直就像……
林既转过头,看着相十方。
相十方也看着他,用眼神问,怎么了?
林既没说话,心里渐渐漫出一股复杂的滋味儿。
毕竟加加是他教出来的,带着点儿老师的风格,也是正常的。
只是想到加加会收到相十方的影响,甚至会在某方面和相十方一模一样,林既就感到慌乱。
好像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相十方的慌乱。
相十方小声地说:“我教得还不错吧?”
“嗯。”林既说。
得到林既的肯定,相十方就像吃了一口蜂蜜,嘴角翘了起来。
可林既看到他轻易满足的样子,忍不住说:“我认识的相十方不会为了讨好一个人而去做自己不愿意的做的事。”
相十方一愣,“因为是为了你。”
林既垂在腿间的手慢慢握紧,“你只是没遇到过像曾经的我那样……会无底线把自己奉献给你的人,其实只要你想,你可以找到下一个那样的人。”
“我不要。”相十方低声说,“不要别人,只要你。”
“我不是神。”林既的眼眶有些酸涩,“我没有无坚不摧的心脏,去再度接受一个……你这样的人。”
相十方感觉到血液在慢慢变凉,“对不起,林既,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林既摇了摇头,“别说了。”
相十方的瞳仁细微颤抖着,他紧盯着林既,执拗地说:“我会弥补我犯的错,也会让我们回到从前。”
“回不去。”林既说。
“回得去。”相十方说。
林既不悦地横他。
相十方低下头作出顺从的模样,嘴里却还是小声在说:“回得去。”
验收完加加的学习成果,他们就告辞回家了。相十方把他们俩送到门口,加加很是礼貌乖巧的说:“晚安相叔叔,明天见。”
“晚安。”相十方说,他又对着林既,带着一丝笑意,“晚安。”
林既敷衍地点了点头,牵着加加走了。
加加天真地问林既,“爸爸,为什么相叔叔只对你笑啊?”
相十方看到林既僵住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
林既:“……”真是倒霉孩子!
父子俩走了没多久,相十方接到了一通电话。
“哥,江湖救急!我明天到荣市,能借你家住一段时间吗?!”
第108章
“你没事来荣市干什么?”相十方皱眉问。
“我妈说我在家碍事,所以把我赶到荣市‘开荒’,她说你整天往这边跑,肯定有什么商机!”杨泽义大剌剌说。
相十方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为何而来,对他借住的要求也是一口回绝,让他自己找地方。
杨泽义在相十方面前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语权,但他们的通话结束没一会儿,相丘月竟然也打了过来,还是帮杨泽义说话,让相十方接纳他,让他住一阵子。
既然是母亲的要求,相十方也只能点头答应,但一阵子是个笼统的概念,相十方自觉把它理解成“住一天”,之后他可以帮杨泽义找住处。
毕竟这个地方有林既,林既一定不想看到杨泽义。
相十方让杨泽明天下飞机的时候联系他,先到公司找他。
杨泽义一口应下。
然而第二天,他抵达荣市后,并没有立即和相十方联系。他坐进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xx小区!”
正是相十方所在的小区。
下车时是下午五点三十,杨泽义踏入小区,边拿着手机边走着,发语音道:“姨妈,我到我哥这儿了,准备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嘿嘿。”
“要是他揍我,您可一定要救我啊!”
得到了相丘月的免死金牌,杨泽义安心多了,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走的路上,南方城市的小区绿植多,有各种小桥小道,弯弯曲曲,每个地方都是陌生的景象。杨泽义懵了,他对着手机地图,却还是找不出方向。去问路,可他听不太懂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就这么在小区里迷路了。
杨泽义第三次重回到小区门口后,他终于绝望了,这个小区是不是设置了什么阵法?他转了半个小时,流了一身汗,在小门口买了根冰棍解暑,决定再试一次,还是找不到相十方住的单元,就打电话求助。
没想到就是吃冰棍的这个时间,他看到了有两个人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小区,其中一个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是他英俊冷酷的表哥相十方!可相十方怎么背着个小孩?
杨泽义回头看了眼身后小区的牌匾,xx小区(北),而对面是南,他骂了句猪脑子,赶忙奔向对面小区。
“把加加给我背吧。”这是林既第四次对相十方说。
今天他带加加去公园玩儿了一天,又“碰巧”遇到了相十方,在回来的路上加加睡着了,相十方自告奋勇背起加加,林既都来不及制止,就这么从停车场走回住宅区。
相十方答道:“我力气大,没关系。”
这根本不是谁力气大的问题。林既感觉诡异极了,因为加加他不得不和相十方一起走,在旁人看来他们就像亲密的一家人,这是林既最不愿意接受的情境。
于是林既伸手强硬地想把加加抢回来,相十方往旁边躲,加加也醒了,惺忪地睁开眼,“唔……爸爸我困……”
相十方用带着温和意味的不赞同看了林既一眼,让加加继续睡。
加加就又闭上眼了。
林既:“……”
他用力瞪了眼相十方,甩手大步往前走,远离相十方。
相十方无奈摇了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在他们身后五米处的杨泽义目睹了一切,嘴巴都合不拢了。他哥因为林既才来懂事这点他知道,但他没想到的是,林既居然会给他哥甩脸色,而且还让他哥背小孩!这还是他高冷的表哥吗?!
杨泽义内心震撼之时,差点把人跟丢了,他还有点儿脑子,在楼下呆了十分钟才上去。
令杨泽义更为诧异的是,相十方在给他开门时,话也没说一句就迅速把他拉进屋,接着探出脑袋往隔壁看,确认有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之后重重关上门,一脸不悦地看着杨泽义。
杨泽义想问,这是在做贼吗?
相十方说:“让你先联系我,话都听到狗肚子里了?”
杨泽义找回了熟悉的相十方,感觉安心了,盛开笑容说:“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不需要。”相十方冷冷道,“你今晚可以住在这儿,明天就给我滚出去。”
杨泽义弱弱道:“可姨妈说我 可以住一阵子……”
“嗯?”相十方冷目一凝。
杨泽义委屈巴巴地妥协,“今晚就今晚……”
他想起了相十方在林既面前的模样,不禁感叹真是同人不同命。
杨泽义把自己的行李放置下来,肚子感到饥饿,他刚想问相十方今晚吃什么,就看到相十方出了门,还转头警告他老实在家里呆着。
杨泽义的警报器滴滴响起,他蹑手蹑脚地跟上去,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喵出去,发现相十方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隔壁,按下门铃。
门铃响了几声,门没开,门铃上传出了声音,杨泽义听不太清楚,但他知道相十方在说什么。
“今天家里来客人,没办法再让加加过来练琴了。”
“明天可以过来。”
“今天太阳很烈,我看到你胳膊晒红了,记得涂点药。”
杨泽义就这么看着相十方对着紧闭的房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在他要回来之前,杨泽义缩了回去,跑到沙发上坐着,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回到家的相十方又成了他所知的相十方,淡淡地说带他出去吃饭。
杨泽义这时半点胃口也没有了,他看着相十方的眼神很是复杂,占大多数的居然是心疼。他这个表哥,虽然冷冰冰的,对他好像没有一丝亲情的温暖,但杨泽义却明白相十方对他是真的好,他遇到困难。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相十方都会帮忙。这个从小冷漠骄傲至今人,刚才却愿意对着一扇门低头,耐心说着关切的话。
可那扇门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过。
杨泽义才知道,原来目睹了一个骄傲了一辈子的人卑微,竟是一件如此心酸的事。
能让相十方做到这个地步,门背后的人可想而。
林既。
翌日杨泽义就又得搬着行李走了,相十方给他找了一处地方,离这里万八千里,这么做的原因还能是什么?就是不想让林既看到他受刺激呗。
他哥都为林既考虑那么多了,林既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副大爷态度,还真是“被偏爱的有持无恐”。
杨泽义越想越不满,他去敲过几次林既的家门,都没人,但他绝不放弃,终于在一个周末,敲开了那扇门。
“杨泽义?”林既的语气疏离,“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都来过几次了。”杨泽义翻了个白眼,“有话和你说。”
“爸爸是谁来了?”加加疑惑地走过来。
“没什么,你进书房看动画片吧。”林既说。
加加听话照做了。
杨泽义目瞪口呆,“你丫居然有儿子了?!”
林既皱起眉,“你说话客气点。”
杨泽义嘁了一声,挑着嘴角说:“不敢让我进屋?还是想让我哥看到然后以为我欺负你?”
林既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让了让,允许杨泽义进屋。
姑奶奶看到陌生人来,不太开心地甩了两下尾巴,林既坐下的时候,它跳到林既的腿上。
“有什么话,说吧。”林既轻扬了下巴,姿态放高,并不把杨泽义当回事。
杨泽义抱着前胸眯着眼探究地看着他,“林既你是不是觉得我哥喜欢你你就可傲了?”
林既慢慢摸着姑奶奶的背脊,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哥什么人吗?他从小到大都是最牛最优秀的,人中龙凤说的就是他,可现在他都为你做了那么多了,你怎么还那么不识抬举?”
林既声音冷静,“他为我做了什么了?”
杨泽义扬高了音调,“本来他跟一个超级企业的千金都订婚了,因为你给放弃了。”
林既点了点头,“还有呢?”
“他在雍市的大型游园项目才刚动工,因为你在荣市,他也一股脑飞过来,整天两头跑,你知道这中间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吗?”
“哦——”林既漫不经心道。
“你!”杨泽义看林既那不为所动的样子手就痒痒,可他不能揍,不然他会被他哥十倍揍回来。
“听说你和我哥以前不是处得挺好的吗?他现在对你什么样还不够明显?他这么一人对你那么好,是你赚了你知道不?”
林既却突然说:“杨泽义,你有没有觉得对不起我?”
杨泽义因这话怔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和林既的怨结,高中那会儿他为了讨女朋友欢心,抢了本属于林既的保送名额,想来他好像也没来得记认真和林既道过歉,可现在的情形他也没抱着道歉的心来的,这让他拉不下脸。
林既盯着他,等待回答。
杨泽义烦躁地挠了挠头,冲动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现在混得也不错,就因为这事儿你和我哥闹成这样,太矫情了吧?”
“因为我过得好,所以当年的事就应该算了,我不原谅,就是矫情。”林既自言自语道。
杨泽义也自知这话太扭曲,可这时他不能说自己错了。
“很抱歉,我就是这么矫情。”林既骤然冷下来,“你们不愧是兄弟俩,一样的高高在上。有一点你要搞清楚,不是我不识抬举,是你哥爱浪费时间,他做那些自我感动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也没义务去接受。”
“你真想报不平,别来我这儿,去和你哥说,让他离我远点。”
林既把姑奶奶放一边,起身指着玄关,“你也是,希望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杨泽义嘴巴张了又合,最终愤而离去。
他走了之后,林既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他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咬牙闭眼,胸腔中沉积已久的负面情绪,此时如岩浆沸腾,这些日子和相十方日趋平和的相处,像巨人的踩踏一般重重踩在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