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的便好了,我是不会回来这里的。"
"是吗?那样也好,不过钥匙还是给你留着,以供你应急时使用,和我不要客气啊。"
男人那随便和调侃的语气,怎么也无法使人把这和刚才那个仿佛掏心瓦肺般的他联系起来。吴子键再次陷于
迷惘,不知道该相信哪个,或者两个他说的都是谎话。
只有一句话秦雅泽说对了,自己真的不了解他,完全不了解。
"我说你要住院的话,我可送不了你,明天我有重要会议。要是你提前几天说可能还有时间......"
"不用劳您的大架,这点小事乐意帮忙的朋友还是有的。"
看起来对方并不在乎自己的存在与否,这么想心里立刻酸得可以。
"那我就祝你手术顺利喽。"
"我该相信你吗?哼,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还是乐不得甩掉一个大包袱?"
对方用轻蔑的目光扫视自己。吴子键这下明白了,不光是自己不理解秦雅泽,就连对方,也并不真正理解自
己。
算了,人生都是如此,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又有几个人会花心思去刻意理解呢?无所谓,秦雅泽这种人
不是哪里都有吗?
想是这么想,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奇怪的芥蒂,不甘心,就这么让这个人离开自己实在不甘心。可是为什么不
甘心,仔细思量却发觉那并不是喜欢或留恋。
"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别的男人?告诉你,虽然我住院了,但是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始终都还是‘
我的'。"
这么说虽然霸道,但感觉似乎也好。这样一来自己和对方就有了割舍不清的关系了吧,就像做了某种约定一
样,不见不散,仿佛是一种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的最后的羁绊。吴子键心中的大石突然就落了底。
"告诉你,我做了手术出院后,如果看到你在这个房子里,就会强上你哦,到时候千万别哭。"
自己放松心情后也开始调侃,立刻不示弱地反驳回去。
"该哭的是你吧,少了一半胃的家伙,你有本事赢了我就让你上啊。"
自己开玩笑地说,对方却认真地笑着说,约定了哦。
即使用他严重的病情取乐,他好象也真的不介意,这个只要心情舒畅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家伙,是真的任何忌
讳也没有。
"该说的都说完了,啊,心里真是轻松不少。"
也不知为什么他发出这样的感慨,不过此刻的他,放松了似的喘了口气,伸展开四肢,用可爱的表情看着自
己,看起来异常温柔,这是从前无法想象的感觉。吴子键稍微试探着,
"先别说轻松了吧,现在就让你忙起来。"
"OK啦,反正我也想量量你后面的尺寸到底有多大。"
"别说了,现在先让我量量你的吧,不然住进医院就玩不到了......"
......
这样低级地谈笑着,讲着好久也不曾有过的轻松话题。好象忘记了白天两个人还在恶语相向,秦雅泽的心情
也好久没有这么开朗。既然他不去想,吴子键也不愿主动回忆起不愉快的事。得过且过尽情享受快乐,正是
自己目前的心态。但是在心底深处,却总觉得隐隐不妥。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无法再拾起。那笑容
背后为什么让自己觉得还有隐衷呢?是什么使自己的嘴角咧开得越来越吃力呢?有种言语无法回避的悲哀深
深埋在心中不知名的角落,那是即使全力伸开手臂也无法捕捉到的无名的寂寞。
82
第二天妻子就从娘家赶回来了,吴子键没料到这个女人真这么急切地回家监督自己。本来打算开完会之后就
顺便去医院看看秦雅泽住院情况,不得以之下只能先陪嚷嚷着不舒服的妻子到妇产医院做检查。
目前从医院的机器中还辨认不出孩子的形状,吴子键本来以为怀孕一个月至少可以看到雏形了吧,却被告之
,至少要三个月以后小孩子才能基本显形,现在不过是个象茄子一样大小的肉瘤而已。吴子键听了这解释未
免作呕。
没什么做父亲的真实感的自己,在等待妻子检查结果时就开始心不在焉,发觉这一点的妻子忽然开始发脾气
。大概是因为怀孕初期妊娠反应比较大,妻子的脾气最近暴躁得吓人。就在医院里被妻子呼来喝去让吴子键
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刚辩白了几句之后却又被妻子的主治医师训斥,
"作为男人这个时候应该有点担待。又要妻子生小孩又嫌闹心,男人怎么这么自私!"
平白无辜被两个女人责骂,吴子键也只有忍下,只是心里烦躁到了极点。消毒水味道浓重,满墙都是大头娃
娃照片的妇产科诊疗室,就像堵住自己呼吸的牢笼,自己只求尽快离开。好不容易挨到了检查结束,接妻子
回家的路上自己用平时开车的速度却险些被妻子的尖叫吓得闯了红灯,去普通的中餐馆吃饭嫌过于油腻,去
西餐厅又讨厌牛排太生,回家自己尽所能做了面条却说没有可口的配菜会导致孩子营养不良。
无休止的抱怨,无休止的歇斯底里让吴子键在那个家里几乎坐立难安,心中的那根弦也几近崩溃,老实说自
己没料到养一个孩子居然要变成侍侯一个大孩子的结果,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就打掉的好。
心里想着气话嘴上却依旧甜言蜜语,只是到了下午就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实在忍
不住吴子键就私自往岳父母家打了电话。虽然知道这么做太自私,可吴子键却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先崩溃的恐
怕是自己。岳母听说妻子脾气变得古怪后倒显得很通情达理,说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不然先接回娘家住几
天。虽然对方话里多少有抱怨自己的意思,但是这个时候一心想甩掉包袱也管不了那么多,放下电话后,吴
子键就开始欣喜地替妻子收拾行李。
从岳父母家出来,天色已接近黄昏。步行街对面的茶楼不知什么时候把白天的招牌收进屋里,换出来的是挂
着耀眼彩灯的PUB字样的黄色灯箱。半晚了,路过的夜市反而开始热闹,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也三三两两地走来
走去。
站在远处冷眼看着这副情景的吴子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去,走进那群不名来历的男女之中。自己冷静
地看着,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过去,虽然那是非常自然、容易的事。想起了今天也应该住进医院的秦雅泽,
虽然这个时候才去探望病人有点晚了,不过在送走妻子后那种无聊的空虚中,突然想看看那个人的脸。
就这么折回到医院,路虽然不远,还是让自己犹豫了一会儿。在问过值班护士后,吴子键一个人踏上肿瘤住
院区那三层的独立小楼。白色的墙壁和寂静的走廊,缺少其他病区的喧闹,虽然只是三层楼梯,吴子键却觉
得走了十年这么漫长。
转过前面的楼梯口就到了,忽然从身边静悄悄地走过白色的身影,吴子键下意识地感觉到那是一个病人。实
在太安静了,静得走在被黄昏的夕照映成橙色的走廊上,就会产生无尽延伸的感觉。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口风
进来,吴子键将手挡在脸上隔住那凉意。
走到距离预想中的病房还有十米左右距离的时候,吴子键远远地看到了敞开的房门,那是走廊最里间的病房
。放缓了脚步走过去的吴子键从开着的门口看到里面,不大的房间里四个角都摆着床,不过只有三个病人,
都安静地躺在那里。从外边看并不给人以异样的感觉,吴子键原来担心会看到秃头或者瘦得象排骨那样的家
伙的不安,减少了一半。站在门边就看到靠窗位置的床上躺着的男人,他好象正在睡觉,橙黄色的夕阳残照
静静地铺洒在他床头的一角。
秦雅泽好象睡得很熟,就连自己走到他的床边也没有睁眼。嘴里发出均匀呼吸,被单整整齐齐地盖在胸口的
他,气色看起来比平时在公寓里强了很多,脸庞微微泛红,看起来住得相当舒服的感觉。吴子键觉得这个安
静而整洁的秦雅泽,比起从前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忽然门外走廊上响起推车刺耳的哗啦声,接着各个病房的铃声奏响,原来是到了吃饭的时间。秦雅泽被这突
然的响动惊醒了,他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睛,似懂非懂的表情望着自己。
"你来拉。"
观察了好久他才和自己打招呼,虽然神色一点也不惊讶,但是吴子键就是知道对方心里一定很吃惊。
秦雅泽有点吃力地要从床上坐起来。
"你还是躺下比较好吧。"
自己这样慌乱地阻止他,就看到他吃吃地笑起来。
"我还没到要你扶才能起来的地步呢,再说,也要吃饭了呀。"
对方似乎很高兴,他相当轻松地冲自己摆摆手。
"还以为你一定不会来这里,下午不是有个重要会议吗?"
自己不能说出口是陪妻子检查身体而不能来的事,只好扯谎说一整天都有会议要开,吴子键这时只有勉力笑
笑。
"会议已经结束了。"
"这样啊。"
他微笑着说完之后就无言地凝望窗外,吴子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说,我可是会议刚结束就跑过来看你
的,也未免太假了吧。况且说是看望病人,可自己别说水果,就连花也没买一束,现在这样子傻坐在床边真
有点难以启齿的难堪。想不出什么可说的,心想就这样道别算了的吴子键,看见秦雅泽忽然回过头来,眼睛
一眨不眨地仿佛直盯到自己心里去,不禁有点慌,于是赶紧装出去倒水的样子。
"你刚睡醒一定口渴吧。"
拿起桌上的水杯一看,里面是空的,于是又拎起床头的暖瓶,摇了摇,里面发出少得可怜的水底声。吴子键
这才注意到不象其他病人摆得琳琅满目的床头柜,秦雅泽桌边的柜子上空空荡荡的,除了一个茶杯之外什么
都没有。
"我去提点水来。"
虽说自己不能陪他住院的确是因为有事缠身,可不知怎么的就不好意思起来,吴子键为了掩饰心虚而向外疾
走。
"不用麻烦,我一点也不......"
声音消失在身后,吴子键逃也似的来到走廊上。摆在走廊餐车上的一份份医院标准餐码得很整齐,但是清一
色白的塑料快餐盒却让人很难产生食欲。吴子键没心情去看护士分发晚餐的情景,问了开水房的位置后就匆
匆离开。
之后等自己打来开水回到病房的时候,坐在床上的秦雅泽已经和其他病人一样捧着人手一份的标准餐,看他
悠闲喝粥的表情,似乎单调的饭盒里菜色还不错。
倒了水后吴子键坐到床边,环顾四周。
"你今天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这是自己在打水的时候临时想出来的问候语。
"唔,还好啦。"
秦雅泽低头喝了一口汤,然后擦擦嘴。
"你看我这个床位置很好,靠着窗户,没事就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哦。"
他越是这么说吴子键心里越是难表的滋味。一时也没什么话好讲,吴子键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对方极具食欲的
吃相。明明看着别的病人都是一脸食不下咽的表情,秦雅泽那香甜的吃法好象突然格格不入似的怪异。
"......你好好养病吧,一定会好的!"
秦雅泽从吃着正香的餐盒前抬起眼睛,手里还握着汤匙的他扑哧一声笑了。
"我说你呀,不必这么紧张吧。"
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笑着说,
"是不是这里的气氛让你觉得难受呢,我记得你一进医院就头疼的。其实我在这里过的蛮好的啊,你不必委
屈自己来看我。"
"我可没这么说。"
声音有点大了,吴子键看了一圈四周,没人理睬自己。
"我说......如果你觉得这里很吵的话,我可以向医院申请把你换到单人病房里,费用的问题你不必考虑,这
点权力我还可以办到。你说怎么样?"
想来想去,总算觉得自己想出了一点建设性意见,吴子键献宝似的捧出来。
"算了,我觉得四个人的房间已经够好,而且人多一点也不会觉得寂寞。"
丝毫也不感兴趣的回答让吴子键略略灰心,然而,秦雅泽吃着吃着,忽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冲自己坏笑
起来。
"不过......要是你肯多来几次和我做爱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无聊了,那样换到单人房间会更方便吧。"
这个不知道忌惮的家伙!吴子键大惊失色地环顾四周,秦雅泽捧着饭盒咯咯地笑个不停。
"跟你开玩笑的,就算你想我也没有那个精力了。不过,如果真的能换到单人间我也乐意啊,听说里面条件
不错,连影碟机都有,而且在这里经常能看到人被抬进抬出的,不习惯时觉得好别扭。"
轻轻的话提醒起吴子键这里是肿瘤病区的事实。可是,在医院里居然也被作弄,自己实在无法爱上眼前的人
。自己故意板起脸扭头看向窗外,夕照已经十分稀薄的傍晚,灰色的天景一直延伸到呈U字型的立交桥上,远
处的街灯亮了一片,但不知为什么颜色却像生锈一样黯淡。川流不息般向市区二环的方向急驰过的车辆使自
己想起已经到了回家的时间,可是,今天的自己无论去哪里都没有喷香可口的饭菜等着自己。
有点饿了。
一想之下才发觉自己有多么饥饿的吴子键,想起身离开却又有点舍不得,不为别的,单单只想到自己一个人
孤单地在街上觅食的情景就打消了食欲。
秦雅泽像洞悉了一切似的适时地捧起饭盒。
"要不要一起吃点?分量太大我一个人吃不完了。"
"我还不饿。"
"别装了,你的肚子一直在叫。"
掩饰不下去了。要是平时吴子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过饭碗吃起来,毕竟两个人一起吃面条的次数也记不起
有多少了,不过这次却有点......
"看起来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说是这么说,其实自己对吃医院的标准餐感觉还是有点不好的忌讳。
"不会啊,我觉得满好吃的,至少比你做的面条强。"
秦雅泽露出毫无心机的笑脸,"不信你先尝尝。"
迟疑地接过筷子,吴子键在决定要不要吃时还犹豫了再三,但是一旦开始和秦雅泽相对而坐嘴却停不下来了
。其实是淡而无味的饭菜,自己鼓动着腮帮咀嚼尽管烂熟却一点也称不上"好吃"的标准餐。是什么使自己
连这种东西也能吃下去的?而且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感觉。吴子键知道自己就算饿得受不了,胃袋还是一样的
挑剔,唯一的答案就是眼前的人。吴子键不想再想下去,只要此时此地的自己觉得好就足够了,与坐在空无
一人的饭店餐桌前相比,吴子键突然发现自己对医院产生了一丝好感。
83
"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点美男杂志过来啊,总是空着手来见我,不觉得不好意思吗?另外如果可以,也请尽
情地把漂亮的男护士和医生勾引到这里来,现在真是好无聊哦。"
已经被转到单人病房的秦雅泽冲自己不满地抱怨。坐在单人病床上望着窗外的他,侧脸看起来比刚入院时生
动了许多。
吴子键没有说什么,但是却不一为然地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不仅有小型的彩色电视机,甚至连影碟机也齐备
的高档病房哪里看起来寒酸了?你以为你是谁?就凭每个月仅仅50块钱的公保,能享受到这个地步,一般人
不是都会感激涕零吗?
"话说回来,医院里面饭菜实在是恶心到了极点,连可以选择的菜色也没有,而且电视也没装上有线,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