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悠已经在餐厅等我们了,快点走吧。”他转过身去,语调中带着几分催促。
“今天晚霞真美。”
陆寅柯边走边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见到晚霞的孩童般感叹道。
“你要是多抬头看看少睡那么多觉,就能经常看到了。”杜彧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是吗?”陆寅柯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经常睡觉,你偷窥我的生活?”
“噫,变态。”他啧了两声。
“谁管你,”杜彧瞟他一眼,“当时我中午给你发的好友请求你下午四点多才同意,后来你说你在睡觉。”
“这你都记得?”陆寅柯嘴上停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寻找说辞,“因为我经常通宵敲代码,一般没课的时候都在疯狂补觉,你不觉得睡觉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吗?”
“你看,都快秃了。”他垂下头好让杜彧看清自己的发顶。
“还好吧,”杜彧说,“这年头谁都说自己秃,真秃的没几个。”
“也是,我不能秃,我还要靠这张脸钓妹子呢。别到时候戴个假发去跟人家坐过山车,倒挂的时候假发掉下来我就凉了。”陆寅柯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看起来竟是有点痴傻。
杜彧转过头看路并不言语,走了好一阵才从牙缝里低声挤出两个字:
“呆子。”
剧场:
杜彧:我不喜欢,杜悠喜欢
陆寅柯:不是给你,买给我弟
作者:行了,我宣布你俩锁了,钥匙我吞了
第15章 烟火
“这里这里!”杜悠远远看到并行的两人便踮起了脚尖向他们招手。
“玩好了?”杜彧走到她面前递出购物袋,“给你买的纪念品。”
“什么啊?”杜悠三下五除二拆开袋子拿出被杜彧宝贝似的捧了一路的小恐龙,“啊?毛绒玩具啊,我都快成年了你还把我当小孩?”
她也开始开开合合捏它的嘴:“不过可爱倒是挺可爱的,谢谢哥啦!”
“你哥当时可是对这个恐龙爱不释手,还说什么杜悠一定会喜欢,结果我看你现在评价也不是很高嘛。”陆寅柯在一旁促狭打趣道。
“嗯?他这么跟你说的?”杜悠勾勾手示意陆寅柯把头低下来,她用手遮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其实是他自己喜欢,不好意思说,只能拿我做挡箭牌。”
说完这句话后她闪开跳了一步,一边和恐龙对视一边振声说道:“嗯!可爱!特别可爱!真不愧是我哥的审美!”
杜彧冷哼一声,但看在杜悠如此欢乐的份上他只能勉为其难原谅了陆寅柯的挑衅和深究。
从利益的角度陆寅柯跟他这么要好或许还情有可原,但从情感的角度上来揣度,他并不能理解陆寅柯所做的一切。他们不应该正处于相看两厌、水火难容的阶段吗?
“玩得差不多了吧,回去吃晚饭?”他低头看向杜悠。
杜悠嘟起嘴朝救星的方向跑去:“陆哥陆哥,我们能呆到晚上吗?”
不出她所料,救星果然不愧是救星。
“当然能啊,就是要到晚上,”陆寅柯摸摸女孩的头,“晚上这里会放烟花,很漂亮的。”
“最可爱的小姑娘要配最美的烟花哦,”他笑眯眯,“到时候帮你拍照。”
这人果真是个无赖流氓,撩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杜彧叹口气,摇摇头屈服在了杜悠的甜美笑容里。
女孩在自己面前虽然也经常笑,也是发自真心的笑,但无论如何掩饰似乎总有一丝勉强,好像是特意为了让自己不必担心才微笑一样。
但是今天,杜彧回想了一下,他有多久没见妹妹笑这么灿烂了?就像是整片花圃里最舒展的那朵向阳花,一副只要有阳光就不惧凋零的模样。
是因为游乐园还是因为陆寅柯?
前者太浅,后者又太无理,难道是因为那人弥补了自己作为哥哥的一些缺陷吗?
杜彧思索的同时杜悠也在悄悄打量,她终于觉得自己的哥哥活得又像个青春朝气的大学生了。
她清楚自己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都再清楚不过。
生活的重担总把他压得喘不过气,现在据说还在那个叫“和我说”的软件里打工。她绝没有歧视的意思,但那个软件里毫无疑问充斥着负能量。
她觉得自己哥哥仿佛就像一卷纸,不论纸质再优,价格再昂贵,被人抽着抽着,终究会迎来只剩空洞躯干的那一天。
她知道哥哥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家庭的不幸,他太早就把一切扛在了自己身上。
床头那张泛黄的合照里,即使缺着门牙却仍然小灯泡一样笑着的哥哥早就不见了,而被指尖磨到发白的父母却永远停留在了那里。
她甚至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冷漠,而是隐忍,是为了涅槃而对生活的屈服,但从来不是认输。
她的哥哥就像只刺猬,怀抱柔软但身后全是钢针般的硬刺。一只小小的刺猬也想变成铜墙铁壁企图刀枪不入,任谁都知道这是个笑话,但精明如他却一直在不断践行着,筋骨却早因一直的蜷缩而拉伤大片。
除了自己,杜悠多想再有个人能不畏尖刺、不惧流血地扒开那只刺猬团起的手脚,用笃定而坚韧的语调告诉他:你只是只刺猬,你不是神,你可以依赖别人。
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
至于这个人会不会是眼前的陆哥,杜悠也不敢肯定。但看着他们斗嘴吵架,她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哥哥正在抒发着内心的沉郁,他正在做自己想做而且符合年龄的事情,这让她仿佛看见了以前那个因为一块糖而怼了自己一整天的哥哥。
而现在,别说是糖了,喝一次鸡汤他都只吃点碎肉,剩下的全都撕好了放妹妹碗里。
杜悠心疼,却无能为力。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关注着彼此,怀揣对方猜不透的心事期盼着转折,而关键节点似乎竟在于那位一无所知的陆寅柯。
吃完饭后,三人为了消磨时间又接连玩过了大摆锤、旋转飞椅等一系列项目。大概是因为前几项都过于刺激,杜彧现在反而不大抗拒了,甚至还领悟到了些微的乐趣。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七点半,距离烟花表演还有半小时。
“这可是N市为数不多可燃烟花的地方,毕竟是郊区。”陆寅柯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巨大轮盘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排摩天轮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天上看到呢。”
“我才不要!”杜悠突然意外反常起来,“摩天轮不应该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坐吗!在最高处接吻就能相伴一生什么的,这么浪漫的事情怎么能和你们两个人一起!”
语毕,她滴溜溜转了两下眼睛:“要不你俩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杜彧拍拍她的脑袋:“幼不幼稚,小小年纪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她最终反抗无效,被两人挟持着排起了队。
说是挟持倒也不准确,毕竟自从她发表完感想后,陆寅柯就没怎么再说过话了,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只是中途插过一句“她不想就别强迫她嘛”。
摩天轮缓慢地转动着,甚至带不起一股风。一批一批的人下来,一批一批的人又上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像生命齿轮不知疲倦地转动,而涌动的人潮都是匆匆过客,最终全部化为光影。
杜悠嘴上叫得厉害,但也只有嘴上叫得厉害。她一进摩天轮还是原形毕露,飞快地占领了一边的座位,反跪在坐垫上扒着扶手看窗外灯火琉璃的大千世界。
“往那去点,”杜彧扶着门框半蹲着跨进来,“怎么也没个坐相。”
“我不,你们都坐那边去,我要一个人享受高空。”她回头不甘示弱地伸着舌头扮了个鬼脸。
“你这样以后容易出事的,怎么一点警戒心都没有。”杜彧皱起眉。
“我在别人面前肯定不会这样,这不是因为我相信你俩吗。再说了,我也不会和关系一般的人一起坐摩天轮啊!”
杜悠回堵一句,杜彧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地坐在陆寅柯身边向他赔礼道歉。
陆寅柯眨眨眼:“这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很可爱啊,我要也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
杜悠一听,小手一挥:“行,我认你做我哥了!”
“真的?”陆寅柯笑着击了一下掌,“这可真是我莫大的荣幸,以后一定好好宠你。”
我走过最深的路就是你的套路,杜彧在心里默默想。这家伙真是好会拉关系,都不问问当事人的亲哥哥乐不乐意。
圆形小仓的铁门慢慢合拢,三人顺时针开始向着高空而去。距离烟花表演只剩下三分钟,兴许真有机会近距离观赏。
对于烟花,杜彧已经记不分明了,自从N市开始禁燃烟花爆竹,他就再也没在城市里看到过了。但他记忆深处那支烟花棒还在兀自发着光,那么小小的一团却四射着最眩目的光,与黑暗较劲似的怒放着。炸开的璀璨都化作少年眼里的星,灵动又温情。
“开始了开始了!”
杜悠突然的叫喊把杜彧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窗,巨大的烟火像只一飞冲天的龙,它拉着彗星一般梦幻的尾巴急速向上,最后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在远处四散开来。颜色是普通却耀眼的澄黄,照得箱仓里一片明朗。
随着第一声响,更多的烟花在周围绽放开来,花团锦簇,流光溢彩。它们个个又大又圆,颜色也开始渐变,看起来就像是个里面正发生着化学反应的玻璃珠子,最中心的部分亮得刺眼。
杜彧就静静透过并不干净甚至能指印凌乱的窗户远望着一团团的烟火,不知为何眼睛却蓦地干涩起来。他使劲眨了眨却仍然无法抑制,那些冲动就像洪水一波接一波翻涌上来,他只好垂下眼睑。
在这万籁俱寂只剩下烟花轰响的时刻,陆寅柯也在静静地注视着。
烟花他看得太多了,不论是田野乡村还是瑰丽都市的,但眼前的氛围不知为何却格外肃穆。没有杜悠的大呼小叫,没有杜彧的冷嘲热讽,剩下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
他凝视着杜彧润玉般的侧脸,脸上细小的汗毛在光芒下清晰可辨;他还能看见杜彧缓慢扇动着的睫毛,如同一只栖息的蝶,慢慢上下翻飞着;他甚至注意到他的喉结,时不时便轻微滚动一下,似乎是情绪的另一种写照。
他还看到,杜彧一直同黑墨般深邃的眼里映着远处的光亮,像是沉入海底的星屑,窒息却又挣扎着,挣扎却又绝望着。
他还看到,杜彧的眼眶染出一片淡红。
他是要哭了吗?
为什么?
他要去安慰他吗?
那一刻,陆寅柯第一次想体验哭泣的滋味。
【剧场1】
杜悠:我认可你做我哥。
陆寅柯:好!我来了!(脱裤子
杜彧:???
【剧场2】
你坐在摩天轮里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旁边看你;烟花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陆寅柯:你就是最美的风景。
陆寅柯:但是我梦呢???
第16章 朋友
——我有很严重的拖延症,非常非常严重,体现在各个方面。因为拖延症,我好像什么事都干不好,家庭关系也越发不和谐。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改不掉,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五个字,现在就去做。当你对一件事产生担忧的心理并因此变得万分焦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现在就去做。即使很慢,你也会发现事情在一点一点被完成且远比你赶任务来得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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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从摩天轮下来直至上车一路上都很静默。杜彧自不必说,只要别人不去撩拨,即使身边站着杜悠他也不会主动去挑起话题;杜悠可能是累了,显出些许疲惫的姿态,随口嘟囔了几句“好困”就闷闷地抱着小恐龙失了魂一样跟在一行人身后;陆寅柯就比较奇特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条路都兀自低头走在前面,剑眉低低地压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有点凶。
杜彧间或瞄上一眼,打工的习惯让他不由自主去分析别人的情绪状况,但他看不出来,他不知道陆寅柯是在沉思还是在烦恼。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才是真实的陆寅柯,仿佛他就该露出这样静默专注却又有点不耐烦的神情,就像唯一一次图书馆的相遇一样。
或许平日的嬉皮笑脸仅仅是他的一副面具,只是时间太长烙进了肉里。
至于为什么,如果硬要究明,一种盲目的直觉罢了。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思绪,毕竟陆寅柯并不是自己的客户,他不想在日常生活中还要思索这些无谓的猜测。况且,陆寅柯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从自己的角度看甚至算不上朋友。
但是话说回来,他有朋友吗?
陆寅柯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当,看上去有种漫不经心的悠闲,他食指轻敲着皮套的边缘,指甲修剪得意外圆润。
杜悠在旁边搂着小恐龙侧身睡着了,呼吸轻轻盈盈的,肩头的散发随之摇动着。
杜彧撑着头望向窗外,一切景物都像是被一只大手拼命往后扯,间隔的路灯晃成一条虚妄的线。
街上是叫骂的妇女,拉二胡的卖艺人,挥动酒瓶肆意高歌的小年轻,警车红蓝两色的灯光闪烁不定。而他像一个过客,默不作声地经过了许多人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