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不上忙,围在周围也是抢夺氧气,于是被推到外围站着,月哥在这头打卫星电话。
“他失血量太多,血容量太低,会休克的。”我听见急救医生说,“暂时没有条件做自体血回输,患者什么血型?”
“B型,”边尧立刻说,“我也是B型。”
“确定吗?”医生问。
边尧点点头:“确定。”
他立刻通过对讲机又叫上来了两个医生,带了些其他的器材。他们不敢乱动相无征,只能先用夹板固定住了他胸口,然后开始准备输血。边尧伸着胳膊等在旁边,焦急万分,就差没主动把针头拿过来怼在自己血管里。
经过好一番折腾,相无征总算止住了血,生命体征也暂趋于平稳,只是神志尚不清醒。他和边尧并排睡在两张担架上,中间支着输血的架子。
急救医生擦了擦手走过来,说:“你们急救措施做的不错,创伤急救的前几分钟是很关键的,创伤和血胸很容易造成窒息和缺血性休克。只不过患者情况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船上医疗条件有限,目前只能做到这样,而且受伤的人太多了。”
月哥说:“没事,救援马上来。”
医生对于这个“救援”如何马上来到大洋中心持怀疑态度,但就在月哥这样说了之后不到半小时内,数架直升飞机便带着医疗队列队飞来,悬停在游轮的上空。相无征第一批被接走,边尧作为人型血袋也跟着被带走了。楼下其他伤患陆陆续续被送到顶楼,急救医生给他们分别按照受伤轻重划分了紧急程度,并用颜色标签分开。红色的重伤患者随医疗直升机离开,轻伤的人留在船上接受简单的包扎。
在这些混乱的背后,景宵一行人已经被完全地封印了起来——范无救将他们几人关在一个棺材一般的胶囊舱里,关节四肢用一种特殊的金属钉在舱底,舱门外头嵌套着四个能力抑制器,最后再里外三层地用冰封冻了一番,多重保险。我对于船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完备的监禁设备表示了疑惑和毛骨悚然,范哥简单一句话便解决了我的问题:“因为这些东西本来是景宵准备来关我们的。”
在月哥和范无救的努力下,游轮的本体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害,只是设施遭殃了不少。在船组工作人员维修检定之后,游轮决定调转方向,原路返航。巨轮若是开足马力,回程到出发港一共只需要九小时不到,只是这一次,船上不再歌舞升平,也没有欢声笑语。
游乐场支离破碎,宴会厅满目疮痍,桌椅翻倒、玻璃破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人在甲板或公共区域活动。
在过去短短的几十个小时里,一连串发生了太多事,我竟无法想象事故的后续将要如何处理——这惨烈中断的航程,这铺天盖地的血色海啸。还有范哥月哥刚才利用冰盖救人的样子,应该有很多人都看见了,之后又该怎样像普通人类解释呢?
夜色深沉,海面一望无际。
“睡一下吧,还有五个小时才能到呢。”褚怀星走到我身边坐下。
回程路上,我不想回自己屋里呆着,便跑到隔壁他屋里的阳台上看着漆黑的夜海发呆。
“睡不着。”我说。
褚怀星理解地点点头,也跟着坐下,他将膝盖穿过护栏,小腿悬空耷拉在外面。
事情结束之后,薮猫便一直维持着家猫的形态,在我腿上趴窝,暖烘烘的一团。
半晌后,褚怀星忽然开口:“相无征真不容易。”
我:“嗯。”
褚怀星:“等他醒了,我决定去和他道歉,毕竟以前骂了他那么多次。”
我转头看着他,心里头还是感觉很迷茫。
褚怀星:“你怎么一脸PTSD的样子,您受惊了?给你拿个毯子吧。”
我连忙道:“别别,有这一窝够热乎了。”
褚怀星又坐下了:“而且你想啊,相无征平时是有搭档的,灵契的搭档,意思是他们每次进入灵域作为伙伴合作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所有事情、滑过的所有念头,都能被对方听见。也就是说,他不但生活中要在Lunatics所有人面前演戏,大脑也一刻也不能放松,思想但凡开了小差,他就暴露了,功亏一篑。”
他这样说,我也才反应过来,相无征承受了多么大的精神压力。
而且是不被理解,且完全孤立无援的。
“而且,那个景宵诶,就这样被他放倒了。”褚怀星说,“要不是他那一下,全船都要跟着陪葬。”
“六年,”他最后总结道,“难以想象。”
我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些不真切的感觉。
“但是边尧的龙属能力还是回不来了。”我说,“即使相无征做了这么多努力。”
“边尧没有能力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不是有你嘛。”
我一下更迷惘了,心里莫名空落落的:“但是……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但是话语就这样自己跑了出来:“相无征本来才是边尧的搭档啊,现在他回来了……”
褚怀星敲了我脑门一下:“你是不是傻,你以为是爱情买卖吗,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回来就回来?”
我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又觉得勉强笑起来好累。
“我看你就是睡眠不足。“褚怀星撑着我的脑袋站起来,把我头发一顿乱揉,然后把我怀里的猫抱起来放在我头上做一顶帽子:“别想太多。”
天蒙蒙亮的时候,海岸线、陆地和高楼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晨光熹微,一侧的天际线渗透进一抹金红,另一侧还是深沉的墨蓝。巨轮尚未靠岸,不少乘客已经提着大包小包迫不及待排起了下船的队伍。我们几个顺着VIP通道走出去,看见秦先生的车队早已在等在外面,不远处还有几辆救护车,以及乘客们满脸担心的家人朋友。一群狼走上来接手了冰冻棺材,月哥说:“初阳坐副驾驶吧,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抱着猫坐上车。重新回到坚实的陆地上,我此刻才终于感到了一丝困倦。初升的朝阳洒在我眼皮上,但光亮却越来越远。
第106章 丰饶之海的浪潮 (9-12)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不是游轮上的豪华大床,而是褚家宅子里我的卧室,但不知为什么,睁眼的一瞬间我忽然有点想念我真正的房间了——那个在学校西门外十分钟步行距离的、一点也不豪华的小出租屋。
起床下地后,我走出屋子路过长长的走廊,窗外的天已是黑色,我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眼下的时间。褚怀星坐在楼下客厅,抬头瞧见楼梯上的我:“你终于醒啦,都该吃晚饭了。”
“就你在家?”我问。
褚怀星点点头:“哥和范哥去委员会了,把景宵他们全部都送了过去,先关起来,再讨论怎么处理他们。”
什么委员会?我心里下意识浮起这个疑问,但由于之前的昼夜颠倒,又刚睡醒,我此刻脑子还是木的,便呆呆地“哦”了一声。
褚怀星从沙发上站起来往饭厅方向走,我跟在他后面,秦先生回头看见我:“起来了?马上开饭。”
“秦先生,”我朝他打招呼,又转头去问褚怀星:“边尧呢?”
“在医院呢,”褚怀星说,“等会一起去医院吧,等吃完饭。”
我:“好。”
“今天家里就咱几个,就在这吃吧。”
我和褚怀星洗了手,帮着秦先生一起把食物装盘,然后直接摆在厨房中岛上,一人抽了一把高脚椅坐下。秦先生站在岛台后面,好像一个什么高级私人会所的酒保,彬彬有礼。
“秦先生,你别盯着我们了,坐吧。”我说,“你吃了没,饿不饿?”
秦先生:“吃了,不饿。”
我:“哦。”
我看着面前这一桌对于两个人而言实在太过丰盛的食物,举着筷子东瞅西瞅,却完全没有胃口。
褚怀星捧着碗,黑色的眼珠子从碗的上沿滴溜溜的看我,立刻大声告状:“秦先生,他不吃!”
我:“!!!”
秦先生:“不想吃就算了。”
这么好说话?我心里狐疑,他紧接着又说:“这个没食欲,我做个别的你想吃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他淡淡地看着我,“不吃这个就换一个,换到有食欲为止。”
暴君秦先生,我心里流泪,嘴上老实说:“我错了,我吃。”
嘴上说着没有食欲,但第一口汤喝下肚子,我所有味蕾就立刻被唤醒了——真香。吃好之后,秦先生装出一个三层饭盒递给我,还有一包换洗的衣服,我接过来问:“给边尧的吗?秦先生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医院吗?”
秦先生说:“我在家等你们。”
褚怀星开车,我抱着保温盒,半小时后便来到了医院。
不管什么时候,医院里总是这么多人,我们绕过门诊部直达住院大楼,和一大群人一起等电梯。
“11楼。”褚怀星说。
只是繁忙三甲医院的11楼并不是那么好去。我们先是因为病床和轮椅的挤占没能上得第一轮电梯,而后又几乎在每一层都停了一次,等人进出。褚怀星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昨天那一场大战的影响,依旧精力无限,热心肠地帮助赶不上电梯的奶奶和举着吊瓶的阿姨。反观我自己,一天一夜之后好像掉了一层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昏昏沉沉的。
11楼的电梯刚一打开,我便看见边尧了,他的背影我太过于熟悉,简直毫无辨识难度。只是他的行为让我略有一些不解——他在自动贩卖机前面蹲着,手肘搭在膝盖上,出神地盯着出货的抽屉。
我心里好奇,没有叫他,从背后走上去伸长脖子看,发现一个咖啡卡在倒数第二车的货架上,没能落下去,边尧正在瞪这个咖啡。
看到这一幕,我顿时就觉得有点好笑,两天一夜的沉甸甸的心情,奇迹般地瞬间好转了。
我左右看看没别人注意这里,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动贩卖机侧边使劲蹬了一脚,咖啡立刻识相地咕噜噜滚了下来。边尧先是一愣,而后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我。
他穿着一个病号服的上衣,估计是医院给的,裤子倒还是自己的裤子。深色的布料不太明显,但仔细看去,上面仍有大面积干涸了的血迹。
他回头又看见褚怀星,扬了扬眉毛:“你俩怎么来了。”
我见他情绪比较平静,知道相无征应该没有大碍,心头也踏实了一点。问:“人呢?”
边尧答:“ICU。”
相无征居然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呆着,边尧单手起开咖啡拉环,仰头喝了一口一边带路。他拐过一道弯,朝其中一扇玻璃窗扬了扬下巴:“喏。”
玻璃窗那头是个独立病房,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纯白整洁,而是摆满了各种仪器、金属架子、导管和线路,一眼看去乱糟糟的。相无征几乎整个面部都被呼吸机笼罩,口鼻插着导管,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单子。在这些无机的东西之下,他的存在几乎被埋葬了。
“医生怎么说?”我问。
“手术蛮顺利的,之前在船上急救的时候采取了异体输血,也没有发生排斥和感染。”
我点点头:“灵契都能配上型号的,输血问题估计也不大。”
听见这句话后,边尧表情有点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吃吗?”我拎起饭盒,“秦先生给你带的,你要是不吃,有个人会打小报告。”
“是我。”褚怀星骄傲地承认道。
“知道是你,”边尧看我另个手里的包:“换洗衣服也给我带了吗?我先借个地方洗澡,洗完出来吃。”
褚怀星还不放心地追着他道:“一定要吃!秦先生交代我监督你的!”
在等待途中,我就和褚怀星就一直隔着玻璃看相无征——其实并没有什么看的,他一动不动,除了旁边仪器跳动的数字,和一起一伏的呼吸机之外,就好像死了一样。
不久后,边尧洗完澡回来,换了身衣服,人也精神了不少。他带我们下楼到食堂里,找了个空桌子用湿纸巾擦了一遍,我将保温盒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字排开。全是中式家常菜,就是数量和种类有点多——冬瓜烧小排,腐竹鲜肉三丝卷,奶油西葫芦丝,柠檬酸辣鸡丝……
边尧满脸无语:“……太夸张了。”
路人纷纷侧目,对这个规格的盒饭表示震惊。一个妈妈忍不住问:“这些你们是在哪买的?”
“家里做的给带的。”我说。
边尧看了看那名妈妈和她的小孩,说:“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们要不要帮我吃点?”
妈妈连忙道:“不用不用,你们三个男孩子呢。”
“我们都吃过了,”我说,“就他。”
“来吃点吧,”边尧开始瓦解那个小男孩儿的意志力:“你想不想吃蒸虾饺?里面有大虾的。”
小孩抱着妈妈大腿有些害羞,但满脸都是直白的“想吃”,就差没吞口水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备用筷子:“餐具这有,来一起坐吧。”
妈妈连连道谢,但并没有坐下吃,只是象征性地捡了一点蒸饺放到自己的一次性餐盘上。边尧直接拿过他们的餐盘和筷子,给他们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再递给他们。
妈妈低头道:“说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小男孩儿声音脆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