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舟摇眉心又跳了跳,心里啧啧了几声,心道做戏做全套啊,连助理那边都骗,兜了一大圈子,只有盛帘招自己知道房卡的真实去向。
盛帘招起身去衣架拿外套,昨天的脏衣服洗了还没干,他穿着时舟摇的衣服说:“衣服明天让小林给你送回来,先回去了。”
时舟摇在床上盘着腿看他,故意问:“房卡小林给你送过来了?”
“不在车上,估计是丢了。”盛帘招抖了抖外套,朝门口走去,“我叫前台帮我开门。”
时舟摇忍着笑点点头,说:“好。”说真的,要不是他撞破了那张房卡,估计真会被这娴熟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演技果然要从平时抓起。
放了一天假,第二日全剧组精神饱满地开工。今天的戏份比较温情,算是莫宇白和陈路两人的破冰阶段。
陈路又过回了原来的生活,再没见过莫宇白,可他心里还记挂着莫宇白的安危,甚至有好几次下夜班都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着他,可回头又发现没有人。
直到有一次下夜班,陈路故意放慢脚步,七拐八拐地绕路,在途径一个岔道时突然转身,看到了一直跟着他的人。
是莫宇白。
莫宇白从那个雨夜之后每次夜班都会跟着他,他怕那些人不讲信用背着他动手。
陈路问他跟着自己做什么,莫宇白说那些人反复无常,他怕他们会再回来。
陈路撂下一句话,说你回去吧,他还犯不着让一个毒贩保护。
话说到这份儿上,莫宇白仍然默默跟着他,护送他一次次夜班回家。两人似乎陷入了僵局。
后来有一天,陈路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进了一家酒吧。灯红酒绿,他把自己喝得烂醉,出来时晃晃悠悠分不清路。
时舟摇被化了醉酒妆,白净的脸上红扑扑的,是Lily磨了两个小时磨出来的效果。
化完后Lily捏着他的脸满意地拍了拍:“稀罕死人了。等会儿让李导看看是不是我见犹怜,我倒要好好问问他化妆对拍戏到底重不重要,别成天老守着他们年代那老一套的。”
陈路本来就是个温吞软弱的角色,其实和时舟摇的性格相差挺大。但时舟摇对这个角色上手还挺快,可能是和盛帘招对戏的缘故,对方隐忍深情得传神,他这边就柔弱内敛得逼真。
时舟摇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转头问Lily:“姐,这能行啊?”
他倒不是嫌Lily化得不好,是化得太好,怕待会儿自己没演出感觉,白瞎了这妆。
Lily啧声道:“你问我我哪儿知道,等等又不是演给我看。你不得问问对手戏演员啊?”
操,在这儿等着他呢。
至于对手戏演员有什么意见……他不由抬眼看了看另一边,盛帘招正坐着低头看剧本,从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过。
对手戏演员挺敬业的,他心想。
莫宇白站在外面等了半宿,看见陈路出来的时候喝得不分东西,跌跌撞撞地找回去的路,磕绊地走出十几步,接着一跤摔倒在了地上。
莫宇白一直在街对面看着,犹豫了很久,最终几步跨过马路去把人一把扶了起来。
他打了一辆车将陈路送到家,出了电梯门走到门口,他问陈路钥匙在哪。
陈路酒劲上头,倚在门边低低地咳,难受得五脏六腑都要搅翻。他从来没喝成这样过,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喝成了这样。
莫宇白站在一边看他咳嗽,微蹙着眉,可手最终没扶上去,又问了一遍:“到家了,钥匙给我,我给你开门。”
陈路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红着脸低声道:“我没带钥匙,所以才去酒吧的。”
☆、第 25 章
莫宇白最后还是心软了,又把陈路带回了自己家。
换场去另一个摄影棚的路上,时舟摇越想越觉得好笑。
他和盛帘招两个人还真是……你在戏外丢房卡,我在戏里丢钥匙,反正都别问,问就是回不去,回不去就要和你睡。他都有点怀疑盛帘招是不是正好从剧本里找来的灵感。
时舟摇笑得莫名其妙,惹得小罗多看了他两眼:“哥你怎么了,突然笑这么开心?”
时舟摇没觉得自己笑得有多明显,可确实被看出来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是在想,这个世界上的套路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来来回回其实也就那么些道道,主要看玩套路的人玩得怎么样。玩得好了就是推陈出新,玩得不好就是陈腔滥调。
小罗继续看着他,没太理解他的话。他是觉得时舟摇最近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刚和景洁接了他出院那会儿,时舟摇的笑容少得可怜,后来好一些了,但还是会压着情绪。
可最近这段时间……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自己笑起来的情况越来越多了,甚至都不用小罗再绞尽脑汁地逗笑他,他好像又开始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了。
只不过小罗实在想不通,时舟摇现在每天不是拍戏就是睡觉,演的角色也不是什么活泼的类型,有什么事儿值得高兴成这样?
时舟摇走去镜头前,李导过来给他和盛帘招讲戏,待会儿怎么对眼神,陈路最好怎么怎么,莫宇白最好怎么怎么。
“挠不挠得到观众的心就看这场了,拍不好我要一直叫停重来的。”李导嘱咐完走回去了。
时舟摇这场穿着件白衬衫,走路途中被自己拽开的领口露着一截白颈,带着酒气的红从脸颊延伸到脖颈,隐没进锁骨下方,被衬衫遮得若隐若现。
这一片红是他憋了半天憋出来的,他是容易脸红的体质,脸皮薄,自然连着脖子也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就脸红,从耳朵开始,一直往前蔓延。和人争辩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常常对方还没撂狠话,他这边就不自觉地红成一片了。
没想到这个百害无一利的毛病居然也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拍戏前他特意喝了点红酒,不一会儿就见效了。
盛帘招正靠着对面的墙,目光落在他身上。
时舟摇低头看了眼自己,不大自在地把领口往回拉了拉,随后若无其事地抬头问:“怎么了?”
盛帘招说:“喝酒了。”
时舟摇“嗯”了声:“没喝多少,就是……”
还没说完,李导大声喊着让他们赶紧就位,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盛帘招没再问下去,转身朝门口走去。
时舟摇又低头拽着领口闻了闻,好像确实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酒气。等他再抬起头,见盛帘招已经在那边等着,就差自己没到位,赶忙走过去。
摄像机准备的时候,时舟摇的胳膊被盛帘招拉起搭在肩上,他往对方身上靠了靠,一副醉酒的姿势。
然后他转头又看了眼还在调镜头的摄像老师,趁着没调好的间隙,凑近到盛帘招耳边问:“盛哥,怎么挠观众的心?”
他这是正儿八经的在请教,因为演这段他实在是心虚,但就着眼下这个场景和状态就显得有些特别了,问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盛帘招侧头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不会?”
时舟摇听出他语气里无端带着点深意,试图表示自己是真的在认真请教:“真不会。”
“挠观众的心倒也不用。”盛帘招的语气不紧不慢,“你只要挠到莫宇白的心不就行了么。”
“啊?”时舟摇没开窍,愣了下又下意识问,“那怎么挠啊?”
盛帘招很轻的笑了一声,声线压得更低,几乎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我看你现在就做得挺好。”
靠,果然还是在和他在开玩笑。
时舟摇又打算再解释一下,他真的真的是在认真请教。话还没说出口,摄像老师这时候终于调好镜头出声了:“行了行了,哎,你们这就摆好姿势了?入戏挺快哈。”
时舟摇:“……”
聊了半天没结果,时舟摇重新调整了下姿势,又挂回盛帘招身上。
李导拿对讲机喊着打板开始,时舟摇被架着的右手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茫然地抬眼看了看盛帘招,见盛帘招说了句:“待会儿跟着我走。”这回不是戏弄的语气了。
时舟摇“嗯”了声:“谢……”另一个字没说完,意识到什么后闭上了嘴。
盛帘招很会带人入戏,这可能也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点和他搭档过一阵子的人都能感觉出来。
拍惯了电影的人,镜头前的举手投足间都有种细致,自然就更容易带人入戏。
从带着陈路进了家门,到把人扶回来放到沙发上、给陈路擦脸、接着又抱他上床睡觉,盛帘招演得一气呵成,让说要时舟摇跟着他走,所以时舟摇几乎是没有障碍地就进入了情景。
就好比现在,莫宇白俯下身看陈路的时候顿了顿,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将他抱起来。时舟摇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得到莫宇白的那种沉默和克制,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可莫宇白最终没做太出格的动作,抱起陈路朝卧室走。陈路大概感觉到了身体的腾空,原本靠着沙发的头没了支撑,四下转了转,最终一耸一耸埋进了莫宇白的颈窝。
莫宇白避无可避地被温热的脸颊贴上脖颈皮肤,喉结滚了滚,想要偏开头却被埋得更深。他只好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往卧室走,刚走出两步,突然被一双手扒住了胸口。
他愣了愣,偏头看去,对上陈路半睁着的双眼,像蒙着一层水雾,小心翼翼却又直白地望着他。
他动了动嘴,陈路忽然凑近,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宇哥,我终于进来你屋了。
那声音轻轻柔柔,像猫爪抓在人心上,带着点拘谨,还有些得逞般的小得意。
莫宇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他此刻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来,心想这人怎么醉了还能骗人啊……
盛帘招是真的没防备地怔住了,他低头看着埋首在怀里的人,有那么两三秒几乎是直接没了反应,后来才下意识地被感觉带着走。
时舟摇刚才问他怎么演,他能看出之前一直还算游刃有余的时舟摇这次是真的有些心虚。他没用过这种语气说话,也没这么近乎撒娇一样地骗过人。
其实从更早的时候他就看出时舟摇是有压力的,来自戏里戏外各方面的压力,只不过他从来没表现出来。
台词没卡过壳,情绪几乎没出过错,比其他人都到得早一些走得晚一些,就连一向苛刻的李导都有意无意夸过他好几回。
上次雨景的动作戏因为时舟摇体力不支卡了好几回,拍完后他给导演和剧组工作人员们道了几回歉,说整个剧组因为他耗费了大晚上时间。李导反倒骂了两句什么破动作设计,搞这么复杂演员受伤了怎么办?
时舟摇在剧组很招人喜欢,可他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坐着看剧本或者玩消消乐,以前爱打游戏的一个人,现在居然整天只玩消消乐。
他变了很多,盛帘招垂眼看着时舟摇微红的侧脸缓慢地想,以前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年变得不那么自信了。
刚才也是,他分明演得很好,现在是他在带着自己入戏了。
莫宇白没送他回去,把他抱进卧室,让他住了下来。
陈路睡着后,莫宇白洗漱过后也走进卧室,在陈路身边躺了下来。
陈路这会儿真的睡着了,脸对着他的方向侧身睡着。莫宇白一开始躺平,后来翻身朝向陈路,静静看他的睡颜。
莫宇白不喜欢拉窗帘睡觉,完全的黑暗令他不舒服,只有清冷的月光才能让他感受到一点活着的滋味。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连月亮的微光都视若珍宝。
月光照在陈路的脸上,描摹出脸的轮廓。莫宇白不自觉地缓缓伸出手,想轻轻触那脸颊。手抬了又落,伸了又缩,最终落在他搭着的被子上,仔细掩了掩那被角,也合眼睡了。
此后两个人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莫宇白默许陈路的出现,默许他每日给自己送饭,默许他偶尔来到他家。但他从不过界,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看着陈路的身影。
日子平静如水,这边的岁月静好与警局风云暗动的剧情交织进行,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掩藏着滔天的骇浪。
挠不挠得到观众的心不知道,肯定是挠到李导的心了,这段很快就过了。
“小时,”拍完后李导走过来笑着叫住时舟摇问,“刚才陈路是真醉了还是没醉?”
时舟摇转过身来想了想,他知道李导要的答案是什么,演员入戏时最好的状态是和角色融为一体,不掺杂任何客观审视地入戏,也就是说刚才在演时,时舟摇应该分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醒了,因为连陈路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醉了还是醒着。
但时舟摇想了会儿说:“真的醉了。”
再往深了想,作为陈路,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真的醉了,只有真的醉了,眼前人稍纵即逝的温柔才能变得顺理成章,他的依赖也才能肆无忌惮。
所以他会告诉别人他醉了,骗过别人,也妄图骗过自己。
李导笑了笑,又问盛帘招:“小盛觉得呢?”
盛帘招的回答和时舟摇正好相反,他说:“没醉。”
时舟摇和他对视片刻,笑着问:“你看出来了?”
盛帘招只是说:“莫宇白看出来了。”
收工回车上的路上,时舟摇侧头问盛帘招:“盛哥,我刚才……演得还行吧?”
“嗯。”盛帘招应道。
“那就好。”时舟摇松了口气,步子轻松了一些,又问,“莫宇白怎么看出他没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