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吟————妖狐

这是心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吻他。当炎旭从震惊与晕眩中回过神来时，他发现心肃正在结界边缘，用细长的手指点画出长长短短，曲折缠绕的符咒，试图离开这小小的避难处。
“苍王！”他失声唤道，想拦住心肃，却身形甫动就被玄夜拦下：“由他去！他去见心上人，你拦他做什么？”于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手握成拳，越来越紧，直到掌心刺痛才想起手中还握着东西。
他掌中静静安卧着两枚破损的银环，一望便知是从心肃肩上拔出的禁制之环。尖利的断口扎破炎旭的手掌，沾了炎旭的血，还有心肃的筋肉残屑。而心肃，此刻已突破结界的包围和保护，在黑龙昏黄炽热的目光下，露出青龙绝美而强悍的姿态。
看到体型巨大的青龙，黑龙立即变得像见到猎物的饥兽般兴奋，直扑而去，青龙却不躲不闪，反而迎身而上，与黑龙首尾相缠，耳鬓厮磨——毫不在意黑龙已在自己身上咬出入肉见骨的伤，尽管痛得发抖，却仍温柔地缠绕着对方的身体，咽喉深处发出悠长深远的声音，似呜咽，如叹息。
龙，有四神中最温柔的心性与最纠缠的身躯。
这时，任谁都看得出来，青龙似想如蜃般被黑龙吞食，以己之躯供彼口腹。炎阳第一个反应出来，他没有心肃那样的法力，自是冲不出三族联手制成的结界，只能仰头悲鸣：“住手啊！……殿下，殿下……您若就这样死去，陛下若知道了……他怎么承受得住！他会疯的！……”
“晚了……”青龙的叹息声，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血雨纷飞，他却只顾与正在杀害自己的凶手缠绵缠绕，抵死地缠绵。
“若吃了他，他就真的疯了……只怕这世界真会被他吃尽。”玄夜的面具终于破碎。他青着脸，咬着牙，转脸，看向同样面色青白的炎旭。
这两个男人，是情敌又是盟友，身份微妙，角色始终变换不定。因知道彼此都爱慕着自己所爱慕的人，目光相会间往往只是短短地一眼，便各打算盘，生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真心，而这一刻，一瞬间，两人已都明白对方眼神中的所藏的真心。
于是释然。
玄夜道：“我……可以借冥府之力暂时抵消你额间的封灵烙印，并会派人牵制住他们……尽量分散黑龙的注意力……那么……” “那么这里就拜托你了，玄北王。”炎旭深深低首为礼：“他这招苦肉计好狠……”
“可是有效……”玄夜的声音同样苦涩。

他办不到，他也办不到，南朱与玄北，这两国的王者谁都无法眼睁睁看著青龙就这样死去。咬牙切齿的恨，刻骨铭心的恨，全来自於对他的爱──以爱开始，或以爱终结。
“你们谁都赢不了我。”那一次，心肃微笑著对炎旭说，神色间是淡漠的温柔，天真的残酷：“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原本就是一无所有，从死尸堆中爬出来的人，能得一条命活到现在已是赚到──能遇上晴明与他相守这几年更是意外之喜。这一次我若赢不了，最坏不过是一无所有，赔上一条命罢──可你们呢？”他忽地凑近炎旭的耳，语声如搀了剧毒的蜜糖：“你们不同，你有妻儿兄弟，玄夜有他的大好江山锦绣前程──你们跟我赌狠，赌得赢麽？”他咬住他的耳，调情似地：“你比玄夜还不如一些──南朱王，你承认麽？他还下得了手对我用强，可你──狠得下这个心麽？”
我狠不下这个心。炎旭知道。他知道被人用强时的痛苦与耻辱，因为深受其痛，所以更无法如此对待心肃──他已成为自己心中是柔软最脆弱的一处，一碰即痛。
而他呢，却狠得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能算计，所以他才能征战天下，叱吒风云，不同於自己，连一国一城，一个家都守不住，即使现在，他被擒住，囚於自己手中怀里，任人宰割的那个却仍是自己──甚至，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开口诉说──纵使他早已心知肚明。
烈焰腾空而起，幻成华丽的羽毛，深朱浅丹赤金明红的羽翼光豔夺目得初升朝日，夺去所人有呼吸的能力。甚至连黑龙也被朱凤吸引了视线，一时停止了撕咬青龙的动作。
朱凤轻轻振翅，低低鸣叫一声。环视地下众族人一眼，它将目光停在青龙身上，又唤了一声，低低的，柔柔的，说不尽的缠绵悱恻，哀婉动人。它似乎想靠近青龙，将对方的样子深深刻入自己灵魂深处，但它不能──它全身燃烧著能将青龙化成灰烬的朱雀之焰，它根本无法靠近它。
只能看一眼。
一眼足矣。
朱凤昂首高鸣，猛地转身向正南方飞去。前方的地穴越来越窄小，但所有的泥土，石壁，在朱凤羽翎靠近时瞬间化成灰，成烟，成岩浆火海。整个大地在朱凤面前自动让开一条路，迎接天空与火焰之王，回归地下，回归火焰之海。
朱雀之火，甚至燃透了地穴，整个精心打造的地下要塞已经开始塌陷，几处穴顶崩塌，洒进点点晨光。
朝阳微露，天，开始亮了。
而地穴的崩溃，仍在继续。
玄夜没有动，他现出玄武的原身，指挥招唤出的亡灵不断蜂拥至黑龙口边头畔，让那些亡灵替代青龙成为黑龙的口中食，顺便阻止它再撕咬青龙。
是不是，只要朱凤自投火海，朱雀之咒就会立即消失，黑龙也会立刻恢复神智？
是不是，只要朱凤自投火海，整个禽族就会失去反抗的统帅，从而听从青东国的指挥？
是不是，只要朱凤自投火海，晴明和心肃，就能安然离开这处要塞，平安归去？
玄夜呢？变得玄武的他，仰望著上方纠缠在一起的两条巨龙，黑色双眼温润柔和，全然不似人型时的冷酷讥诮。
此刻的桐城正像个血肉磨坊。城内，米雄，方秋连，毕朱心三人这次率领部下军队在没有国王，没有主帅，情况下苦苦坚守城池；城外，风姿，炎晓，明伽指挥禽族与西白国的联合军队包围著整座城池拚命地进攻，而在他们外围，罗严麾下的龙族──禽族联军则又包围了围城者本身；三方军队层层叠叠，僵持著，冲突著，每天日出而战，日落而息，直至分出胜负方能停止。
日出时，炎晓正坐在雕背上，指挥部队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这时，朝阳尚未露出地平线，天空被分成两半──东方亮白，西方暗蓝，如两个不同的世界，怪异，美丽，又自然。
南方，突然有火焰冲天而起──金红色的火焰直冲天际，将整个天空，从东到西，映成一片血色。
而那火焰的形状，恰如一只凤凰，双翼展开，仰天长歌，盘旋著，消失在天空尽头。
惊呆了所了人。
罗严凝目望火焰在天空中舞蹈，无言地摘下头盔，向已消失的火凤深深地低下了头，然後再抬头时，他右手猛地一挥，斩钉截铁地下令：“全力出击！”
朱凤已离世，但一切，并没有结束。
新的厮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