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晴明被心肃最后几句话气得全身发抖,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明知道我对你是——”他说到一半,声音却哽住了,眼底,开始有泪花一点点泛上来。
“你要真把我放在心上,就别这么婆婆***。今天我跟你挑明了,你在,我在,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指望我给你报仇雪恨什么的——我会立刻自行了断!你别不信,我说到做到,就算会被玄夜召回灵魂来折磨我也不管!”心肃说着,脸上泛起狠厉的神色,语气,却变得淡然了:“我的脾气你最清楚,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八章,突围5
晴明目瞪瞪口呆地望着心肃,这一回,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平日里不论他怎么胡搅蛮缠,心肃从不曾对他这样冷言冷语过。闹得再厉害也不过半真半假地斗几句嘴,或把他押上床折腾一番了事。他几曾见过向来温柔的情人对自己摆出这么一副铁板钉钉,毫无商量的样子?毕竟是晴明心虚,忙讨好地往心肃怀里偎,嘿嘿讪笑道:“心肃你别那么吓人嘛……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弄得我心里寒碜碜的……”
“来不及了!”心肃一口打断他,对自己的情人露出罕有的的冷笑:“你以为我为什么下令在这里休息?嗯?”见晴明脸上若有所悟地开始变色,他哼了一声,道:“我是为了能给炎旭足够的时间让他追上来,明白吗?”
仿佛为了证明心肃的话一般,此时,禽族特有的轻捷脚步声渐渐响起。晴明心神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眼帘中刚巧映入被炎旭的黄金盔甲所反射的火把光芒。
心肃微微露出暗带苦涩的笑容,从晴明怀中站起身来,叹道:“事情总要有一个了结的,这回你就别心软了!”晴明眼珠转了又转,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心肃的双肩,:“不行……心肃,你不能这么做——我答应过炎华要保护他的族人!你应该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够了!”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青东苍王脸上升起一层情绪化的红色:“说来说去,你还是记着炎华!为了他,你竟连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么!”
“你胡说什么!我的心意,你三年前就该清楚了,不是吗?”
“正因为他为你而死,所以你才只记着他的好处,忘了……忘了他活着的时候曾用多么卑鄙的手段对付我们!原来在你心里,死去的他永远比活着的我重要!”两人针锋相对着,谁都不肯退步,而炎旭,已带着数倍于逃亡者们的禽族部下,将他们层层包围。
风可与士兵们拉满弓弦,却不敢轻易发动攻击;总是漫不经心的冼柏依旧一脸与“严肃”毫不沾边的表情,但紧绷的身姿尤其像一只潜藏草丛中随时都可能扑杀猎物的猛虎,手中的战斧正对炎旭,在火把的光线下闪耀出恶意的寒光。
炎旭只是看着心肃,仿佛天地间只有他是唯一的存在。他没有先开口,因为他知道,已将对方全部包围的己方人马占据着所有的优势,而优势,就是一种无言的压力,压迫武心肃向自己低头。
龙,是柔软的,灵巧的,善于改变自己来适应周围的环境的,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屈服,什么时候该示威,也知道怎么样,才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最好的生存环境,就像他曾经做过的。
确实,心肃没有让空气沉静太久,他转脸看向炎旭,竟还微微笑了一笑:“你果然来了。”
“是的。”炎旭微微点头,“我知道你会逃,也知道他是谁——不仅我,玄北王也知道。”
“哦?”zybg
“他的身份,还是玄北王告诉我的——玄夜陛下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他了。”
“这倒奇怪了——他既知道,还装聋作哑?该不是想让你我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告诉我,他要让你们以为已逃出生天时,再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
“痴人说梦,还不知鹿死谁手!倒是你,和这种家伙联手,也不怕被过桥抽板?”
“我别无选择,我是南朱王,不可能是朱雀侯。”
“晴明,你听见了。”心肃面对炎旭,却呼唤背后情人的名字:“如果你对炎华的承诺需要付出我们两人的生命与爱情才能实现的话,我很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会后悔。”他唇边浮出一丝可称“狡猾”的笑意:“我也很想知道,如果炎华知道了他的牵挂成为最终使他全部努力化为乌有,而且还夺去他牺牲生命与灵魂为之守护的事物的话,他会怎么想。”他的话音未落,晴明与炎旭已同时看到对方的脸上变了色,因为一个禁忌的名字——炎华。
三年前。
三年前,炎华从朱雀之炎中看到了南朱的亡国之祸,看到了在黑龙翅翼之下投火自焚的朱凤。为了改变已注定的命运,他说服自己的长兄与情人,把自己作为“礼物”送至青东王城,却忘了自己也缠绕在命运中的一根丝,注定要被纺成线,染上情,织成历史中百转千回的一段锦绣。
甚至连他看到的亡国之兆,都是命运的一部分。
第九章,涅槃
甚至连他看到的亡国之兆,都是命运的一部分,但命运,从来都无法由人掌控,甚至连天下第一的阴阳师都不能。所以,就算已预见未来的灾难,坎坷,与曲折,他也无力改变,只能任命运走向既定的轨道,看着所有人毫不知情地走向注定的死亡与破灭的结局,由自己促成的结局。
而命运,仍是那么遥不可及,血色依稀。
第九章,涅槃
玄夜最终还是亲自出手了。他原想借炎旭之力与龙晴明斗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炎家幼弟炎阳原来是龙晴明辛苦安排下的一着伏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制住炎旭,率领禽族诸人听从武心肃的指挥,已和玄夜埋伏在这个地下基地出口处的伏兵短兵相接。
“怎么样啊?玄北王陛下?”秦恒沙与玄夜一起在较远的一处高台上观战,指着厮杀惨烈的战场笑嘻嘻地向玄夜说:“我虽然不懂打仗方面的事,可看起来你的人好像不占上风嘛!”
“去,再调一队人上去!”玄夜向身边待命的侍从喝了一声,才回答秦恒沙道:“蝙蝠君何必担心?论实力,终究是他们比较吃亏——死一个少一个么!别的不说,就单用人海战术,我都能累死他们。”
“胜之不武!”秦恒沙笑着摇了摇头:“你的心肝宝贝已经受伤了,也不在乎?”
玄夜闻言,心中一痛,又有些畅快,辨不清是什么滋味,呆了一呆才回答:“这是他自找的,怨得了谁?”举目向战场处看去,又恨恨地低声骂道:“没用的家伙!”也不知在骂谁。
秦恒沙听得简直啼笑皆非,不禁问道:“你自己的部下按你的命令伤了人,你却怨情敌没用护不住你的心上人?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玄夜冷哼一声:“连这种小场面都对付不了,还会让他受伤——真不知心肃怎么会瞎了眼看上那个没用的东西!”话虽如此说,他到底还是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可理喻,讪讪地将视线重新移向已横尸满地的鏖战处,凝目一望,发现这时的战况,已有了重大的改变。
纵使心肃号称不世名将,在如此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也难以长久地维持稳固的战线。他指挥部下以锐利的锋矢阵型切开玄北军的伏击圈向外突击,意图强行冲破对手的封锁。但在玄夜的命令下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的玄北军队阵容之厚重令心肃也不由为之咋舌。如果说突击方的攻势如刃的话,那么,阻挡方就像坚硬的巨石,虽然免不了被斩剌出处处伤痕,却终能将利刃折断。
终于,在完全突破玄北军的防线之时 ,心肃与晴明所指挥的这支临时凑成的部队也因为侧翼薄弱,无法抵挡两边玄北军的攻击而断裂。以冼柏为首的青东精兵护卫着心肃成功地杀出重围,然而,由炎阳指挥的禽族军队组成的左右两翼却被撕得七零八落——炎阳与近三百禽族士兵只冲出来一半多,剩下的人与炎旭、晴明、风可一起仍被困在重重阻杀中逃脱不出。
“殿下,现在怎么办?要回去接应陛下吗?”趁清点人马,重整队型之际,冼柏问。
“不,我们不能回头……但也不能就这样回桐城去。”心肃想了想,唤道:“阳儿!”
“是!”炎阳应声走到心肃身边,满脸难掩焦灼之色:“殿下,陛下他……”
“先别担心他,阳儿,这里应该有去朱雀之火穴的捷径吧?”
“有是有……但是通往朱雀炎穴的通道原本在神殿之中,后来被罗严将军毁坏了。现在玄北王已派人重挖了一条地道通向朱雀炎穴,也是去炎穴的唯一入口。但那条地道现在有玄北重兵把守,连我们朱雀族人都无法轻易靠近……”
“不用顾虑那些,传令下去,命令熟悉路径的士兵带路,立即向地道入口方向前进!”
“是!”炎阳赶忙叫过部下来吩咐了,又轻声问道:“殿下,陛下……您不管他了吗?”
“怎么能不管?”心肃苦笑:“只是就算我们能冲回去把他接应出来又怎么样?他是宁死都要护着你们一族周全的,决不肯为救自己的性命而伤了你的长兄……这家伙!”
炎阳听了也觉得心中一阵凄苦,咬牙道:“大不了,用我的命,换陛下的命罢!解咒只用一凤换一龙——只要那只凤心甘情愿,没人说过必须是我大哥才行吧?”
“不,决不能是你。”心肃断然否决:“玄夜在想什么,你还看不透吗?原本他还顾虑要维持四神之力的平衡。而现在,有了秦恒沙教他的制作亡灵人偶的法子,他大可放心地灭绝禽族,不,是其他三族都可一一灭绝。只要能做出人偶,他就可以让玄武族称霸天下,所向无敌了!”
他稍停一下,继续道:“你大哥恨晴明入骨,又一心想着复兴旧国,所以只能借助玄北国的力量,根本无法与玄夜抗衡。他也不想想,玄夜哪会真心帮他?他又哪会是玄夜对手?”他摇头:“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你大哥来做,而你,必须在你大哥死后担负起统领禽族的责任,与我们并肩作战。”
“殿下就这么信任我?难道殿下忘了,您正是害得我国破家亡的人呀!”炎阳忽然转头直面心肃,眼神中,是令人心惊的认真:“而且,您知道,我喜欢陛下——所以您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这倒是——不过这样的话……现在和炎旭在一起的晴明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心肃赞同似地点头,语气中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都说兄弟连心,你大哥的心情,说不定和你差不多呢!”
“这不可能!”炎阳到底年幼,哪里是心肃的对手,闻言脸色一变:“我王兄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决不可能会在这种紧要关头……”
“为什么不可能?”心肃一口打断炎阳的话:“既有国恨家仇又是情敌,炎旭对晴明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情,你这做弟弟的,应该最明白才对!更何况现在还有玄夜的助力……只怕此刻晴明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炎阳被吓了一跳,转眼却看见心肃神情不像是十分担忧的样子,于是定心笑道:“殿下骗人吧……要是陛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还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呢,哪能这么悠闲?”话音刚落,就听四周突然传来阵阵欢呼:“捉到青东王了!”
“捉到青东王了……”玄武族的欢呼声如无形的海涛一波波传至远方,回响在整个地下。玄夜微笑着垂下执弓的手,看着百步外的晴明,失去了所有的敏捷与锋锐,而是静静地,被他开山裂石,气吞山河的一箭,静静钉在钟乳岩上,像被钉在水晶匣中供贵族们赏玩的蝴蝶,鲜艳而凄怆。
那西白族的叛徒风可,仍指挥着他部下的勇悍儿郎们誓死搏杀——但那又有什么用?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亡灵军团,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徒劳无功的挣扎啊,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徒劳。
玄夜垂下执弓的手,没有再补一箭。晴明伤得虽重,却还不致命。这样刚好,他微笑着,恨恨地咬牙,他知道己方士兵的战胜欢呼声会引来心肃,他要当着他的面亲手射杀他的情人他的王,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谁才是他武心肃该屈膝服从的人。所以他不急,他在等,他向炎旭看去,昔日的南朱王此刻正站在离几乎完全被压制住的青东人马不远的地方,身周环绕着禽族亲信。像是感应到玄夜的目光,他抬头望向玄夜,两人相视一笑,只是一个悠悠,气定神闲,一个忧忧,情肠百转。
悠悠的人,因为胜券在握,怡然自得,只盼那人早早到来;忧忧的人,因为思己及人,坐立不安,盼他早来,又怕他亲眼见到心爱之人惨死,会心断神伤。
但心肃,毕竟还是赶来了,同他们的计划一样,为了所爱的人不顾一切,不计生死,仅带着十几名部下,重新闯入方才费尽全力才杀出的重围之中。
“你终于来了!”玄夜看见心肃,朗声笑道:“武心肃,今日我要你亲眼看见他如何死在我手中!”他手中的弓弯如满月,在心肃抬头望他的一刹那,猛地弹开,向晴明激射而去。
“不——”眼看着箭光脱弦而去,炎阳撕心裂肺地痛呼出声,而心肃,却动也不动,只是静静一挑眉——那眉眼唇角间竟还带着些微微的笑意,说不出的诡异。
玄夜看到心肃的神情,心中一凛,暗道不好——只是箭已离弦,再也追不回来。他唇一抖,绝望地看见,箭光直击晴明的前额正中,与突然出现的黑色鳞甲碰撞出炫色光芒,
黑龙,终于出现了。
黑龙在洞穴的穹顶盘旋移动着自己巨大的身体,低低的龙吟声震得整个地穴都在悚然颤抖。金色炽烈的双眼直盯着下方的众人,露出饥饿了许久的野兽般的目光。
秦恒沙抿了抿嘴,一语不发地化成蜃龙迎了上去。黑龙看见自己的同族,竟直冲而去张口就咬——而蜃龙竟也像故意要成为黑龙的口中美食似的,不但毫不反抗,反而将自己的咽喉颈项直送到对方齿边,只待一口咬下,血雨纷飞。
玄夜和炎旭已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直愣愣地看着上方的惨剧出不了声。倒是心肃,好整以暇地笑道:“晴明是常非啊……你们只知道用朱雀之咒消耗他的灵力,却不知道常非是靠吞食别人来增强自己力量的……朱雀之咒迫得他无路可退,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失去神智,看到谁就吃谁,用吞食别人得到的力量来与朱雀之咒对抗……直到……朱雀之咒消失或者……整个世界都被他吃掉!”他笑意盈盈地道:“包括所有的龙族,禽族,白虎族和玄武族。”
“秦恒沙!”玄夜此时已明白过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是的。”心肃微微点头:“就算杀了晴明,他也仍是痛苦。所以还不如给晴明吃了,一了百了。”他语气中有些嘘唏的样子:“毕竟是自己深爱的人啊,不是想杀就下得了手的!”
说话间,黑龙已将蜃龙吞食殆尽,伸舌舔舔嘴角的血迹,金眸往地下搜寻一圈,竟对地下众人完全不加分别,只要是活着的,不管是哪国哪族的人马,都是张口食之。一时间整个地穴中到处都是艳血残尸,宛如地狱。
为了在黑龙的爪牙下求得一丝生存的机会,地穴中的诸人不得不抛弃原先的立场,联手组成结界抵挡黑龙的杀戮盛宴。结界最中心处,玄夜与炎旭脸色都是阴晴不定,彼此交错的视闪闪烁烁的,最终都凝在心肃身上——而心肃,长身玉立,仰首望着上方的黑龙,神色恬淡安然,甚至还噙着一抹微微的笑意。
炎阳站在心肃身后,同样仰头望着黑龙,他的视线却充满忧虑:“殿下……”
“什么事?”
“陛下……晴明陛下他……”
“他完了。”心肃淡淡地说:“不仅他,我也完了——你们解脱了,以后好自为之吧!”
“胡扯!”玄夜冷笑:“秦恒沙死了,你肩上的禁制之环早就无法制住你的灵力——还扮什么可怜?”
“哦?”心肃回头,笑,淡然而决绝:“他若不在,我就算坐拥天下,又有何意义?”回身走至炎旭身边,心肃微微歪头,露出浅浅笑:他神色如此安详与宁静,目光中隐约闪动的柔光醉人心魂——这样的心肃是炎旭从未见过的,于是炎旭愣住了,他任凭心肃拉起自己的手,在掌中放下些什么,而后,美貌的敌国贵族在他唇边留下一个吻,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