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苍玉忘不掉这个眼神,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他晚上良心不安会做噩梦。
他握紧手机,咬了咬牙,转身加速冲回去。
巷子里男人的尸体还在,白石正朝另一个方向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转了过来。
裴苍玉举了举手机:“我觉得还是不行,这人死这儿太不明不白了,要是发现不了呢?你走吧,我不说见过你。”
白石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裴苍玉边按号码边冲白石摆手:“你走吧走吧。”
电话接通了。
裴苍玉报告了位置和案件,依照警方的指示,站在现场等。他挂了电话再看,白石走到了他的身边。
裴苍玉吓一跳:“你怎么没走啊?”
白石几乎叹了口气:“刀上有我的指纹。”
裴苍玉眨巴着眼睛跟白石对看。
过了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
“靠!我给忘了……”裴苍玉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懊恼,又抱歉地看着白石:“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突发奇想:“要不然你就说你跟我一起来的吧,啊?”
白石看他:“可以吗?”
裴苍玉点头:“可以啊。”
白石好像等的就是这个,利落地拉过他,一直拉进另一侧巷子口,几乎走到另一头的街道,裴苍玉被猛地一拽,跌跌撞撞地跟着。白石指着这侧昏暗的街道告诉裴苍玉:“我从这边过来的。”
白石说完又拽过裴苍玉,拉到了死人在的巷子口:“你是从这边来的。”
裴苍玉不明所以地被他拽来拽去:“我知道啊……”
白石停了下来,眼神盯紧裴苍玉的眼里:“但不能这样说。你要说的是,我们十点四十一在北同街口遇见,然后一起走到这里,只是旧友碰面,聊了几句。”
裴苍玉点点头,又愣了一下:“可我是从东同街口进来的。”
白石告诉他:“这片区之外有监控,东同街进来以后就没有。你从东同街口进来,没有直接沿路走到这条巷子,反而沿着街口,先走到了北同街口,然后和我一起走到了这条巷子里。明白了吗?”
“哦——”裴苍玉迷茫地地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白石轻轻地拉过裴苍玉的手,把他手掌摊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划,从手腕处开始,竖着直直地画了条线:“实际上,你是从东同街口直接走到这里来的对吗?”
裴苍玉点了点头。
白石又从手腕开始,横着画了条线:“你要说的是,你是从东同街口先去了北同街口,然后在那里碰到了我,一起走过来的。”
裴苍玉点了点头。
白石松开他的手:“你手里拿的什么?”
“关东煮,要吃吗?”
“……”
警笛声响起来,白石从他手里接过关东煮,最后说了一句:“北同街口有家便利店,我刚才去过。”
警察七分钟左右就来了。
一共来了三辆警察,其中两辆车的人下来就要求两人站起一旁,拉起了警戒线,几个人迅速穿戴好脚套,拿着相机,靠近了尸体。
最后那辆车上下来了两个穿夹克的警察,朝被隔在警戒线外的白石和裴苍玉走来。
一个警察年轻些,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了件蓝色的夹克,比裴苍玉高,比白石矮,一米八二左右,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眉毛拧着,年轻俊秀的脸上有种刻意装出来的严肃感。另一个警察年纪大些,五十岁左右,穿了件灰色的长夹克,比年轻警察稍微低一些,头发灰白,但面容年轻,挂着温和的笑容,举手投足间显得精瘦敏捷,是个极有气质的中年男人。
年轻的走到他们身边,朝旁边伸了伸手,一板一眼:“麻烦来这边。”
年长的笑呵呵附和:“这边亮一些。”
白石和裴苍玉走了过来。
年轻的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本:“姓名。”
裴苍玉却盯着蓝夹克的年轻警察。
白石耐心地看着裴苍玉。
年轻的警察没等到答案,不耐烦地抬头看裴苍玉:“问你呢,姓名。”
裴苍玉一拍手,眼睛一亮,指着年轻警察:“想起来了!费左华!”
年轻警察仍旧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裴苍玉,看着看着,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眼神一变,笑了一下,指着他:“裴苍玉?”
裴苍玉笑嘻嘻地点头,伸长了手拍他的肩:“好久不见,你都当警察了啊。”
费左华笑了笑。
白石看着他们。
年长警察看着他们。
费左华咳了一声,迅速收起笑容,把裴苍玉的手扒拉了下来,看向白石:“姓名。”
裴苍玉撞了一下费左华的肩:“白石啊,初三转来的那个,你不记得了?”
白石礼貌地伸出手:“您好,我是白石。”
费左华看了看他手上的血迹:“这是什么?”
白石低头看了看手:“刚才碰到了那个人。”
费左华听了这话,退后了一步,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在亮光下才看清,他们身上手上都有血。费左华转头看了一眼年长的警察,那位警察点了点头。
费左华把笔和本收起来,摸上了腰后的警棍,抬高了声音:“请两位把手举起来,跟我们回一趟警察局。”
裴苍玉愣了一下:“哈?我们……”
费左华打断他,掀了掀衣服,使警棍更加明显,能被这两人看见:“我重复一遍,请两位举起手,跟我们回一趟警局。请你们配合。”
裴苍玉甚至上前了一步:“喂,我们……”
白石慢悠悠地举起手,同时温柔地看向裴苍玉,满脸写的都是“我说什么来着”,但开口却说:“照他说的做吧。”
第4章 罗生门-4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白石和裴苍玉非常配合地举着手,费左华伸到后腰去拿手铐,被年长警察叫住了。他笑呵呵地说道:“不用了,一起坐车回去吧。”
费左华皱着眉地转头看他:“可是……”
“你同学不是吗?”年长警察笑笑,指了指他们的车,“我来开车,你们还可以聊一聊。”
裴苍玉对这个和善的人充满了好感。仿佛感受到他的情绪,年长警察转向裴苍玉,冲他笑了笑:“我叫屠资云。你手上有血,我就不握了。”
裴苍玉为这言词间体现的信任,终于觉得有点放松,点了点头。
屠资云指了指正在现场拍照的警察:“稍等一下,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裴苍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顾自地想,凶杀现场也有心思打招呼,做警察的果然都很酷炫。
费左华咳嗽了一下,冷冷地开口,让裴苍玉把脸转回来。
裴苍玉转了回来,只对上费左华不苟言笑的脸,于是他有些烦躁,又看向白石。白石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又抚慰地笑笑。
虽然但是,开车的是费左华,屠资云坐在副驾,正在剥橘子。他侧着身转向他们,剥完了皮,自己吃了一个,递给费左华,费左华摇了摇头。
屠资云转头看他们:“吃橘子吗?”
白石摇了摇头,屠资云看的主要是裴苍玉:“刚才你们的关东煮也被扣了,不饿吗?”
于是裴苍玉点了点头,他确实很饿。
屠资云递了过来,裴苍玉伸手去接。
“可是……”屠资云的手停下了,他笑笑,“你手上还有血,要不然你凑过来一点,我喂你?”
裴苍玉愣了一下,觉得有点麻烦,可看屠资云和善的脸,便收回了手,往前凑了凑,贴上了栏杆,他的脸卡在栏杆上,伸出一点红色的舌头,向前勾着。
屠资云并没有伸过栏杆,轻轻地把橘子放在他的舌尖,红色的舌尖被凉了一下,为了躲避继续蔓延的尴尬,迅速卷了一下,不小心舔过屠资云的手指尖,猛地逃了回去。
裴苍玉靠回座椅,后悔想吃橘子。
比他后悔更快的,是屠资云突然问裴苍玉:“你是同性恋吗?”
裴苍玉呛了一下,瞪圆了眼,下意识地——
转头看了一眼白石。
白石也慢慢地转头看他,仍旧温和地笑了笑,但看得出并不是开心。
屠资云也笑笑,继续吃他的橘子去了。
裴苍玉低下了头。
***
询问的是费左华。这不是正式询问,只是证人目击,并不在审讯室,只是普通的办公室。费左华坐在桌子一侧,拿出了厚重黄色记录本,白石和裴苍玉坐在他对面,回答着例行询问。
不一会儿,屠资云一边挂掉电话一边走来他们这桌前,坐了下来。
他翻着询问笔录,冲两人抬头笑了笑:“你们两个人可把现场毁得一塌糊涂啊……”
裴苍玉有些尴尬地咽了下口水。
白石却突然插了话:“本来我们想走的。”
“哦?”屠资云脸色不变,“为什么想走呢?”
“沾了一身血,还要来警局做笔录,觉得很麻烦。”
屠资云看向裴苍玉:“你们想过要走吗?”
裴苍玉顿了一下,随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认命一般地坦白:“是啊,我哪知道这么麻烦,我以为告诉你们就可以了,也不知道死的是谁……”
“这个嘛,”屠资云看了一眼白石,“等下就知道了。”
“不过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去北同街口?”
“啊?”被点名的裴苍玉愣了一下,“我吗?”
他脑子里晕晕的,看见屠资云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为什么从东同街口去北同街口?”
裴苍玉愣愣地,接下来说的话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来自白石之前讲出的话。
他仿佛被按了键,呆呆地回答:“我去买关东煮,那里有家便利店。”
屠资云点了点头,转向白石:“白石先生知道死者是谁吗?”
白石摇了摇头。
屠资云指了指他的衣服:“你衣服正面有血,衣边有灰,笔录上写你曾经蹲下来看过死者状况?”
白石点头。
“那个时候没有看清人脸吗?”
“没有,太暗了。”
“裴苍玉先生,曾试图移动过尸体吗?”
“没有。”
“在尸体附近四处走过吗?”
“……嗯。”
“从发现到报警,中间多长时间?”
“……大概十来分钟吧。”
“期间白石先生一直和你一起吗?”
“对。”
屠资云合上了笔录,转头看白石:“白石先生,很抱歉,死者你认识,是白银华。”
裴苍玉听完,就看向白石,他不知道白银华是谁,但看见白石猛地一滞,眼圈红起来,眼里泛出泪,颤抖着握着拳:“你在告诉我……我本想要逃开的现场……被谋杀的是我哥哥……?”
裴苍玉一惊。
白石垂下了头,塌下了肩,慢慢地缩了下来。裴苍玉想拍拍他,但还是没伸出手,却埋怨地看向屠资云:“是他的家人,你们知道了也不早说?”
白石像被抽了骨头,缓慢地靠在了裴苍玉的肩上,裴苍玉僵了一下。
充满了后悔似的,白石喃喃道:“要是我没想跑就好了……说不定……”
裴苍玉慢慢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看着这一幕,费左华低下了眼,屠资云面无表情。
笔录做完,采完指纹,衣服应证物处要求暂扣,两人在白石律师的要求下,得以离开警局。
裴苍玉一出门就打了个冷战,他里面就穿了一件短袖,不像白石,大衣没了,里面还有件织衣。
他搓着自己的胳膊,却感到白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裴苍玉扭脸看他,白石温和地笑笑,他还剩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衬衣里隐约透着一个挂坠的轮廓。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啊,你不冷吗?”
白石笑了笑。
警局门口停了辆绿色的911,在一众朴素的通用里十分出挑,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一米八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左耳上的钻石在夜光下璀璨了一下,走到了他们面前,看也不看裴苍玉,给白石递了件衣服。
白石接过来,又看裴苍玉:“我送你回去吧。”
裴苍玉望着白石那刚刚哭红的眼,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送你吧,快一点。你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那吊儿郎当的男人笑了,像突然注意到裴苍玉一样:“你还是学生啊?在哪个大学?”
裴苍玉低下了头。
白石看向男人:“你走吧。”
裴苍玉清楚地看到,男人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恭敬地站直,弯了弯身子,但却被白石一把止住,没让他把这个礼行完。
白石扬了扬下巴:“把你外套留下来。”
男人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白石挥了挥手,男人转身离开了。
白石随即转过身,把男人的外套递给他:“可能有点大,先穿一下吧,等走到你家再还给我。”
裴苍玉一惊:“啊?你要跟我走回去吗?”
白石轻轻笑了笑:“你不愿意坐车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苍玉犹豫了一下,“我以为你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白石的眼神有些哀伤:“如果有人陪着说说话会好一点。”
裴苍玉叹了口气,接过了外套,穿在了自己身上:“那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