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向外走去,在门口的时候,白石冲路边的一辆卡宴点了点头。
裴苍玉好奇地望过去:“谁啊。”
白石笑笑:“司机。”
初中同学的重逢,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局。
裴苍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了。
说实话,在裴苍玉的印象里,他和白石的关系有些微妙,而且自从白石突然转学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络。他们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他一直觉得白石是个有点复杂的人,有一种阴郁的感觉,毫不夸张地说,裴苍玉自认为应该是班里和白石最亲近的人,可即便这样,裴苍玉也不觉得他了解白石。好比说,朋友们常常一起上下学,课间便互相蹿座位,隔一个班也要下课来到这边,然后在裴苍玉的课桌边一站就站一个课间,直到上课铃响。即便不是上学,也出来玩,有时候打打球,有时候只是吃顿饭,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见见面。互相什么都聊,曾经有个朋友把他爸的黄书偷出来借给裴苍玉看,然后被发现了,这位同学的父亲毫不见外地连着裴苍玉一起揍了一顿,气得裴苍玉跟该男生绝交,后来因为该男生自费买了一个学期的豆奶而和好。
等等等等,闲碎的时光。
但白石完全不一样。
白石的到来,直接隔绝了下课聚到裴苍玉课桌旁边的人,久而久之占据了裴苍玉大部分的时间,但他们从来不聊黄书和班里其他同学,不上学的时候从没有刻意见过面,也许只有一两次,更不要说约出来吃饭这种事。裴苍玉有种感觉,白石似乎有点依赖他——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另一方面,白石转学走了以后,裴苍玉才发现他的生活时间里猛然有了个很大的洞,之前的朋友居然已经冷落了很久,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直到那时才意识到他每天和白石待在一起的时间非常多。像极了有过一个专属的两人世界,其中一个突然离开,连声招呼也不打,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彼此间好像根本也不了解。
就是这么一种诡异的关系。
但这次见到面,却完全没有原先的阴郁,是生活过得好一些了吗。
白石这个人,长的是真不赖,初中的时候就白净高挑,在学校里十分惹人注目,现在长开了,虽然还是小白脸,但脸上的线条锋利了很多,原来的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之后,五官更加深邃。肩宽腿长,身高也拔了很多,比178的裴苍玉高多了,照他的目测,起码190。尤其是现在还总是面带微笑,这可太新奇了,裴苍玉很少看见白石笑的。但唯一不变的,是白石黑曜一样的瞳孔,人的瞳孔总是多多少少带点杂色,白石的瞳孔不搀一点别的颜色,细看的话,黑得简直有些诡异——不过谁会盯着眼睛细看呢,裴苍玉只是初中的时候不小心看过罢了。
白石帮他把肩头落下的西装拉了回去,轻声地说:“在想什么。”
对了,裴苍玉想起来,那时候白石讲话也是这么个感觉,语气平静得很,但莫名有种很强烈的控制感,这点倒是一直没变。
裴苍玉摇了摇头,把烟掏了出来:“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家里的公司做事。”
“哦。”
裴苍玉的火机打不着,他停了下来,甩了甩火机,天有点潮,地上湿湿的,他没来由地想,他们在现场走来走去,一定踩得非常乱。
他叼着烟,面前伸来了火机,纯黑色的火机,刻着一只青色的雕,喷出金色的火,停在一指之外,却不凑到他烟前。裴苍玉只好向前伸了伸头,把烟点燃。
白石收回火机。
“明天还要去一趟警局,你的课没关系么?”
裴苍玉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大课间去一趟算了,总不能让他们去学校吧。”
“也是,毕竟你还有前科。”
裴苍玉沉默了,以前打架斗殴扣两天,算什么前科。
说实话,他对这样的白石有说不出的排斥感,他记得的白石不是这么柔和的人,这个太陌生了。
“不过你哥为什么会去那条巷子啊?”
“不知道,其实我们很久没见了。”
“他是不是得罪了谁?还是欠钱了?”
白石温和地笑了下:“欠钱不至于,得罪人……可能吧。”
裴苍玉打了个哈欠,看见自己家就在拐角处。他把外套脱下来,塞给白石:“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白石接过来,点了点头。
裴苍玉朝破败小区走去,白石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
“我在想,”白石盯着他,“我们发现哥哥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死掉对吧。”
裴苍玉愣愣地点了下头:“啊。”
“也许凶手当时并没有走远。”白石目光灼灼,“就留在附近,好确定他杀人目标完成。”
“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认为我们看见了他……”
裴苍玉眨着眼睛,逐渐放大,听白石讲道。
“说不定会来找你和我。”
裴苍玉愣愣地盯在白石,白石却突然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想应该没事的。就算要解决我们,也不会是在今天。”
说完挥了挥手,朝旁边走去。
警局门口见过的卡宴,一直跟到这里,白石还没走近,就有人下来给他拉开了车门。
裴苍玉看着白石把衣服随手扔给来人,长腿迈进车,沿着街道开走了。
裴苍玉却为白石刚才讲的话吓到了,他转头看了看这个破败的小区,他又没有司机和律师,那……
他想着想着,倒抽一口冷气,跑上了楼。
第5章 罗生门-5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做了噩梦,三段式噩梦。
首先,他梦见自己杀了个人,把头砍了,然后十分惊慌,不知道该把头藏到哪里,正巧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只好慌慌张张地把头藏到身后。
第二段,老师说他回答的完全胡扯,简直狗屁,生气了,从身后掏出一把电锯,就要来追,裴苍玉一看,把手里的头一扔,呜呀呀叫起来,拔腿就跑。
然后他跑着跑着,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轻轻抱着他,摸他的脸,但裴苍玉却看不清他的脸。那人递来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用金色写了字,写的是:
“别人用尽万般柔情征服你,
而我,要用恐怖,
统治你的青春,支配你的生命。”
裴苍玉猛地就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太惊悚了,惊悚就在于,裴苍玉居然能记得这么一段话,他连必背课文都记不住。
趁脑子里还有印象,他连滚带爬地起床,摁亮了灯,在灯下把梦里见的这些字写下来,他默写到“恐怖”之后,便死活想不起来后面的字了,明明梦里还很清晰。
他把前面的字搜了搜,出来了一本诗集。
这就更奇怪了,裴苍玉挠着头,他不可能读过这种书啊。
难道……
他是命运选定的侦探,势必揭开一场惊世阴谋,在他身后,滚动着世代的齿轮,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引领历史洪荒未来的走向?
……
裴苍玉自己想着想着就笑了,哪有天选之子念高六的。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喘了一会儿,实在是心大,噩梦快忘了,他终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他饿了。
于是裴苍玉起来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边用筷子拨弄边想一道直角三角形的题目。
想着想着他自己把自己感动了,又笑起来:“照我这么努力,这次绝对不复读啦。”
虽然他没想出来那道直角三角形题目的解法,但他还是为自己的态度感到很满意,于是他喜滋滋地关了火,捞出面条。
*****
起夜吃饭的后果,就是裴苍玉第二天简直要困死。
他到班七点十五,早读都快结束了。于是他懂事地从后门进,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最里面的位置,那是一张单桌,是整个班的最后一排,是他的专属spot。
第一节 课是化学,女老师挺着大肚子来给他们讲卷子。老师慢悠悠地问:“这选择题都太简单了,我觉得没什么好讲的,我挑着讲一下,你们想听哪一题?”
下面响起一阵稀拉拉的回答,裴苍玉点着头打瞌睡。
女老师听了半天,点点头:“嗯嗯好,有同学想听第五题,有同学想听第九题,那我给大家讲一下第十二题。”
裴苍玉都不困了,被她逗笑了。
这不是个重点班,甚至也不是个有希望的班,前三排的人也许在听,中间三排的人也许在打瞌睡,后三排的人肯定是在斗地主。
一个男孩儿转头叫裴苍玉:“裴哥,有没有大王,我差一张大王。”
裴苍玉叼着棒棒糖棍瞪他一眼:“谁他妈有单张牌。”
他说归说,还是在桌上翻了翻,居然还真他妈翻出来一张大王,裴苍玉咧开嘴笑了:“靠,巧不巧。”
他把牌飞给那男孩儿,男孩儿伸两手啪地一声把牌接住,还不忘得意地加一句:“牛逼不牛逼,就问你牛逼不牛逼,空手接白刃。”
不过他“啪”那一声太大了,全班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他。
老师咳了一声,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在讲台上翻着卷子:“后面打牌的声音小点啊,裴苍玉。接下来我们看下一大题……”
裴苍玉背锅早习惯了,谁让他是大龄复读男青年,他朝男孩努嘴:“叫你小声点听见没。”
然后就准备趴下睡。
他扭头的时候,看见窗外下广场上好像有个戴黑帽子的男人。这男人根本不像是个会出现在学校的人物,于是裴苍玉一下子精神了,忙伸长脖子朝外张望,那黑帽子男人非常高大,黑衣服黑鞋,从远处朝这边走。裴苍玉的眼睛跟着他动。
突然,男人停下来,扶着帽子,猛地抬起头,准确地朝裴苍玉的所在看过来。
裴苍玉急忙转回头,完全出于本能,身子一缩,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缩了一会儿,又探出眼睛,朝窗外瞄,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妈的,这像阴影一样缠上的悬命感。
下了第二节 课,裴苍玉迫不及待地往校外走,准备去警局,他得尽快告诉警察自己的安危不保。
校门口停了辆很显眼的库里南,裴苍玉瞟了一眼便转回头,可他走着走着,却发现那辆车跟着他身后。
他停下来,车也停下来。
白石从后面优雅从容地下来。
裴苍玉看见他有种看见战友的心态,他赶紧上前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昨天你说的事……”
白石点头:“我也看到了。”
裴苍玉顿了一下:“去找你了吗?”
“昨晚监控里看到了奇怪的人。”
裴苍玉凑近他,小声问:“戴黑帽子的吗?”
“不是,戴口罩。”
裴苍玉怔了怔,继续往他身边凑,声音更小:“是不是很高?”
白石顺势伸手搂住他的腰,用更小的声音贴近他耳朵,呼吸凑在他发梢,低低的声音响在他耳朵里:“说不定不止一个人。”
太近了。
裴苍玉猛地往后撤了一步,这才发现,他刚才完全不用靠白石那么近,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这个时间的校门口没有其他人。
白石看他从自己手里挣扎出去,笑了笑,指了指车:“去警局,一起吧。”
裴苍玉低了低头,闷声钻去了后座。
他盯着窗外,眉头紧皱,怪不得他,谁要是发现自己性命有虞,莫名卷入凶杀案,都不会太轻松。
白石温柔地问他:“要抽烟吗?”
“什么?”裴苍玉转过头。
“我看你有点烦躁。”
裴苍玉挠挠头:“还好吧。”
白石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讲:“也是,你只有一个人,如果真的有人盯上,还是比较危险。”
“……”
裴苍玉总觉得,有时候即便是在讲安抚的话,白石讲出来,总是觉得更危险了。
而且到底为什么呢?白石总是温和地笑,温柔地讲话,可裴苍玉从来不觉得他温柔。
接待他们的只有费左华一个人。
费左华看起来没怎么睡觉,黑眼圈挂在眼下,头发乱糟糟,看见他们就抬手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跟着他走。
一个警察走来,把昨天留下的衣服还给他们,还帮忙撕掉了证物牌。
费左华示意他们坐下来。
“现在你们基本已经没有嫌疑了。我得先说好,你们把现场破坏得很严重,如果不是后续发现了更加切实的其他线索,你们的时间轨迹得到了便利店老板的确认,没有这么容易暂定脱嫌的。”
白石忙问:“凶手找到了吗?”
费左华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们顺着脚印和血,还有件衣服,顺着城区外的草滩,找到了一辆废弃的汽车。车里提到了白银华的指纹和衣物纤维,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
“是凶手吗?”白石问道。
“目前看来有可能,尸检显示白银华挨过打,他脸上的鞋印迹和草滩上是一样的,白银华曾经被绑在后车厢里。”
白石紧紧地握着拳:“那他是谁?”
费左华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但是这个人的指纹暂时还没有匹配到人,我们接下来会联系国际通缉库,有消息的话会告诉你。”
白石沉痛地点了点头。
费左华看他:“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