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远处的男人慢慢走近,宋易权坐在树荫下,面无表情但目光柔和地看着对方。
来人正是迟了几天才来墓地的封贸。
封贸辨出树下坐着的宋易权时明显愣了愣,随后又稳住了步伐继续前进。他很高,宋易权一米八/九的个子若是能站起来,差不多和他持于同一水平面,或许宋易权要高一点。
不过与宋易权辨识度极高的男性美感不同,这个男人的五官没有一丝柔和,好似不经意瞥过来的一眼都带着杀伤力。
面对这样的男人,一个一身黑西装来到墓地的男人,宋易权勾起嘴角,微笑着在他经过的时候点头打了招呼。
封贸似乎没预料到他还挺友好,本着礼尚往来的教养,也对宋易权颔首。
时间如同被拉长,短短的几秒像是过了许久,封贸终于走得很远,他转弯处冷不防回了头,神情若有所思。
他耽搁的这几分钟,已经有人来寻他。
“封总,我们需要在半个小时到酒店。”
叫他的人是他年轻的男助理,相貌平平,能力不容质疑。
封贸视线还在宋易权的背影上,顾左右而言他道:“黄林,宋易权新闻发布会开了吗?”
黄林思维险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反应好一会,好歹知道封贸在说谁。
“好像没有,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荣唐很难和他有瓜葛,封总,你……”
封贸眨眼,一脸的满不在乎:“没什么,我只是奇怪他还挺乐观的。”
又说:“对了,上次你和董事长汇报我行踪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你最近最好行为不要有失。”
黄林的脸色瞬间惨白,惊恐万分看他。
“走吧,不能迟到,你会被董事长骂的。”
黄林只好灰溜溜地跟在封贸后面,他简直是哑巴吃黄连,董事长和总经理家庭关系不和,备受打压的却是他。
苦哉!
……
去了一趟墓园,宋新涵身上的活力又回来了,这次在车上她和宋易权说了很多话,有的话题之前从未聊过。
折折腾腾回到家已是中午,一进院子宋易权就觉着不对劲,终于在看见门口大概两米五的玻璃长方体时,他瞬间醍醐灌顶。
宋新涵和他一同在门口,喃喃说:“妈还真给你装电梯呢。”
马慧颖不是不希望宋易权腿恢复正常,她忙活这么一圈,哪怕是让宋易权舒服一两个星期,她心里也会舒适许多。
幸好他们回来得早,这些材料也是刚运过来而已。
到客厅,马慧颖正在指挥工人师傅量位置,瞧见她手舞足蹈间还带着芭蕾舞的动作,宋新涵忍俊不禁。
“新涵,易权,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姐弟两觉得这话格外耳熟。
“妈,不用忙了,这么好的格局破坏了多难看。”宋易权无奈道。
马慧颖根本不在乎这个,她转了半圈,说:“师傅说并不影响,装饰得好还更加美观。”
“我搬到一楼住,这样就方便了。”
宋新涵也帮忙劝:“对啊,易权有自己的主意,您呢该去上舞蹈课就上课,该去找人喝下午茶就尽管去,别反而让易权操心。”
马慧颖最终妥协,遣散了兴致高昂的师傅们。
超载的关心让宋易权总有种他再也站不起来的错觉。
☆、灯光
在宋易权的要求下,他搬到了一楼,早餐也是由自己取,早上还会带强子出门转转。前几日还去了国外做了检查,专家提议他三个月后再做一次手术,重新整合骨骼。
这样的提议十分冒险,如果失败,面临的选择极有可能更糟。
最后的后果宋易权懒得放心上,就算是手术失败截肢,那以后还是坐轮椅,本质上区别不大。
于是,他第一个同意了专家的建议,让马慧颖和宋新涵好一阵担惊受怕。
最近几天宋易权小腿伤处有点疼,一只疼另一只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连续两三天夜晚无法闭眼,只能吃几片止疼药安静地躺着。
也奇怪了,双腿瘫痪,麻木才是正常。
他早上醒来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是笑容不减。
另外有一件事得尽快处理,外界在等着他的消息,之前与宋家的关系被压住,他的热度逐渐降低,可是微博里的粉丝却按捺不住,一不小心他又成了热搜。
连经纪人也在催他,加上在医院的半个月,赵欢给了他将近一个月的缓冲时间,按她的想法这么多的时间足够了。
和赵欢商议过今后的具体事宜,宋易权和半行的合约还有三年,在他休息的这段期限里合约仍然有效,不过特许他可以待在家。
赵欢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他心态好到爆炸,话里话外没有一点怜悯宋易权的意思,宋新涵离开家工作之前还吐槽过赵欢,说她是女魔头。
宋易权倒不赞同,赵欢的对待让他打心底很舒服,说明在她的眼里他只是在做一个长期的休息而已,并不意味着他以后都得在轮椅上度过。
有一个把他当正常人看待代价就是下着蒙蒙小雨的今天,宋易权还得去新闻发布会现场。
现在不过七点半,宋易权起来洗漱好,带着强子一齐坐在窗户边,看窗外银丝不断,万物朦胧。
助理宋晓灿按着地址找过来,穿一件碎花的衬衣在气派的大门前反复确认,打转,过了五六分钟才来敲了门。
她提着雨伞,给前来开门的管家鞠了躬,两眼不安分地往里面瞧,问:“请问,宋易权是住在这里吗?”
雨蒙蒙的天气里,宋晓灿的声音让人格外觉得和善。
头发已斑白的管家见她扎着两条低马尾,明白她就是今天宋易权特意交代过好好招待的姑娘。
“是的,请跟我来。”
真的是?
宋晓灿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在进到屋内之前就要在门口昏厥。宋易权登上秀台后她就是他的助理,和他五湖四海走也三年了,半行的人都知道宋易权是走的大赛渐渐成名,外界只当他原本是追梦的平常人。
不过,今天给人的冲击力可真是够大。
不远不近地跟着管家,宋晓灿无声摇头,宋易权一举一动都带着独特的气质,她早该想到他是这样的背景出生才是。
而宋易权算着时间,估计她也来了,领着强子从房间内出来,乍一看就瞅见缩在后面鹌鹑一样的助理。
总算见到正主,宋晓灿立马欣喜,朝他招手。
“王叔,叫人拿点甜汤过来。”晓灿喜欢喝甜的。
王叔自觉下去。
少了陌生的人,姑娘才开始回味震惊的余味,挨到宋易权的身边,双手拍掌握在一起。
“天啊,哥,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你家这么这么气派啊,你平时也过于低调了吧!”
眉眼仿佛在笑,他想,真正的宋易权不过是个老天赏饭吃,结果又被砸了饭碗的普通人。
“一直没和你说,别生气。”
听他和煦如春风的语气,宋晓灿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斜了半边。这种语气得在宋易权获奖或者走完国际场的时候才能听见,果然如赵欢所说,他的变化很大。
努力把接受能力调到最大,宋晓灿咽咽口水:“瞧哥你说的,我哪里会生气,你的强大就是我的盾牌,我向你保证,我嘴严着呢。”
宋易权比她大一岁,两人又指不定百年前千年前还是同一个祖宗,因此平常以兄妹相称。
此时,米粮甜汤端上来了,二人挪到沙发边,等晓灿先喝点汤垫肚子。
一口气喝了半碗,宋晓灿抬头,好奇问:“哥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宋易权“嗯”了一声,低头顺着强子脑袋上的毛。
“看来你这样也不需要我照顾了,家大业大还有我啥事啊。”
人和狗都看向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宋易权说:“跟着新东家不好?柔妹性格那么好,你应该高兴啊,可以时常偷个小懒。”
这里提及的柔妹是叶梦柔,高挑美人混血儿,也是赵欢手下的模特,宋易权出事后宋晓灿闲下来就分给了她。柔妹年岁不过十八,认识她的人都这么唤她,其中原因也有她佛系乖巧的成分在。
遭到打趣,宋晓灿差点被呛到,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瞪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气愤道:“我没说柔妹不好,就是我不想在公司见魏钧得意到天上的模样,哥你是没看见他公鸡似的到处炫耀,要不是你要在家休养,有他什么事。”
耳朵里突然塞进“魏钧”二字,宋易权精神了不少,毕竟是要时刻提防的人。
事实上宋晓灿的话有不少虚构的成分,可能魏钧是得意了,宋易权一走他就成了半行的顶梁柱,这样的喜悦怕是藏也藏不住。
但据宋易权从字里行间对他的了解,魏钧这人做事,不管好的坏的向来不会过于张扬,属于闷声发大招的那一型人物。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说是不?”
宋晓灿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想落井下石,见他我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今天怨气这么大,又和男朋友吵架了?”宋易权轻声问。
愣了一下,宋晓灿眼眶就红了,模样极为委屈。
和对方在一起两年多,矛盾一天赛一天多,各自都有自己的工作,对方还总是嫌弃她脚不沾家。
“他又说要和我分手,昨天问我洗衣机我要不要,不要他搬走了,我遇上个什么人啊,哥,要是我有时间我就回去一趟,让他知道电饭锅里面的米他也分不到半粒。”
感情上有事,只要宋易权空闲,他们两坐下来就会胡乱扯,只是多半听的是晓灿的倾诉罢了。
观她面上没有悲伤的神色,想来这次也是正常的争吵,宋易权轻叹:“那去向柔妹请假?”
“不行,我才转到她那边几天,请假印象不好。”
宋晓灿一口把碗里的汤全喝了,看了一眼表,下一刻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哥!完了,来不及了,都怪我,话这么多。”
宋易权笑:“才慢了十分钟而已,不要着急。”
猛然放下碗,宋晓灿随意擦了嘴,主动去推轮椅,解释:“欢姐叫我提前来叫你作准备,这下好了,什么都没做,我们先过去上妆换衣服。哥,对不起,稿子有带吗?”
“带了。”
上面也没几个字,宋易权看一遍就能记下。
“走了,走了,来不及了。”
二人风风火火地出门,强子一脸茫然地跟到了门口,汪汪叫了好几声,好在王叔喊人把它带了回去。
……
到了场地,宋晓灿意料之中被赵欢数落了一顿。
宋易权换好衣服后便开始上妆,他这一场意外叫他本就嶙峋的体型又瘦了几分,颧骨肉眼可见地突了出来。不过他底子好,就算瘦脱相了,披上气场也还是可以压住场。
赵欢今天格外照顾他,没叫他去半行上妆,而是让晓灿秘密直接带他到了现场的休息室,还把往日的专业团队一起搬到这里。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打磨,宋易权再次睁眼的时候气质全变了。
赵欢在台侧,双手抱臂,藏蓝色的西装衬得她很干练,更是将她余下的风味显示出来。
今天到场的记者一窝蜂挤在台下,摩肩接踵地站着,看戴着口罩的助理隆重地推着轮椅。轮椅上的男人神情安稳,眉宇间意气风发,他嘴角不弯起的时候,让人恍若觉得他现在是在秀场上。
宋易权一上场,灯光就不停地闪,冰冷的光照在他修长的身上,赵欢看得莫名紧张,生怕他忽然不按常理出牌。
在任何人也看不见的地方,宋易权的手指止不住战栗,像在寒冬的大雪里冻了一天,大脑控制不了双手的动作。
灯好亮,毫不留情。宋易权眼前慢慢出现眩晕,记者们的脸逐渐模糊,耳朵里面的鸣叫同样愈发明显。
出现了,坠落之后的心理后遗症。
无论是他还是“宋易权”,在耀眼以及引以为豪的灯光下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心里面的隔阂都难以克服。
他一开始以为,来自现实八年后的自己会有所不同,但是那天他抬眼看阳光的时候他就确定了,这一关八年了,他还是没有跨过去。
呼吸费力起来,宋易权艰难地辨别台下连续不断的问题,用背稿子的语气把答案说了出来。
“……只是休息一段时间,时机到了自然会回来,请不要有多余的猜想。”
末了,他扯出一个完全失去血色的笑容。
让别人重视的发布会前前后后才十分钟不到,可是宋易权觉得像又过了八年。
进到后台灯光暗淡的地方时,他眼神凌冽,自嘲一般又笑了。
☆、邻居
“易权,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赵欢的声音突兀在身后响起,宋易权体内的血液重新有了热度,不过手指照旧有些凉。
他收好一切不自然的神色,在宋晓灿的帮忙下转过了身。
在看见人的那一刻起,不大真实的笑容又一次回归,只是宋易权开口时嗓子有点沙哑:“欢姐,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赵欢走得太快,脚后跟发烫,她活动一下脚踝,俯视宋易权,询问:“刚才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他摇头,压制住嘴唇的颤抖,“可能是人太多了,有些紧张。”
松了一口气,赵欢观察他脸色许久,不过宋易权带着妆,病态也减少了,这样的距离下看不出什么,另外,此处的光线不太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