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宵生病失踪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原来我这样在乎他。
原来我爱他,比想象的还要深刻百倍。
他在绝望之中才认识到这事实,现在茫然不知去处,比之前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还要难过许多,可仍然见不到姜宵。
这就是他应受的折磨和惩罚。
蔺成聿已经十来天没有睡好了,今天也一样,晚上到了家,他不敢回卧室看那张空荡荡的床,拿了手机,一遍一遍的看姜宵当时发给他的消息。
深夜里,在关掉所有灯的房子里,他颤抖着手指,再次拨打那个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
“……宵宵,是我。”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啊,太晚给你打电话了,”他忍不住掉眼泪,又很快伸手擦掉,想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点,好让对面听的清,“我知道你生病的事情了,别害怕,我马上来找你了。真的,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你重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他接着说,“你别放弃,我们好好治病,一定会好的。你别丢下我。”
他手上还拿着姜宵的体检报告,之前被他大力握皱了,现在又被他展开,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抚平。
“宵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终究没忍住眼泪,还是泣不成声,“我发现的太晚了,你怎么怪我都可以,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可电话那边除了机械的关机播报音,没有人回复他。
半透明状的姜宵远远的坐在餐厅那里,他尝试过,这是能离的最远的距离。
他听见了蔺成聿此刻的忏悔,也见证了他的逐步崩溃。
但对于姜宵来说,这些意义不大。他当时没有再说出口又选择离开,不是为了报复他,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而已。
因果轮回,总有人要为自己错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他未想折磨蔺成聿,是他自己折磨自己罢了。
医院那边已经和蔺成聿说了实话,这种病查出来很难活过半年。可能是看他脸色实在太难看,又稍微补充了几句。
“当然,如果患者状态好,有稳定的高水平治疗的话,多撑一段时间也是可能的,之前也有先例,那位三年前查出来,现在也还活着呢。”
这种病治好是天方夜谭,现代医学再厉害不过是延长生命而已。
虽然是安慰,但蔺成聿信了。
他不得不信,医生的话不仅是姜宵的救命稻草,还是他的。他如果没有这点希望,一定会疯的。
姜宵那群朋友依旧瞒着他,宋合老婆是里面脾气最好的一个人,蔺成聿那天独自一个人去宋合家里,这对夫妻为了避开他,已经和公司请假这段时间不去上班了。
他进门之后,夫妻两个也没没想到他会找到家里来。
宋合一见他就生气,立刻拿拖把赶他,蔺成聿眼睛血红嘴唇苍白,他这段时间就没有睡好的时候,抵挡不住也不想抵挡宋合揍人。
“我是该打,”他道,“宋哥,您打完消气,请把宵宵去哪里了告诉我。”
他翻遍了柳江深城荔市的所有大医院,仍然没有姜宵的住院记录,这个时候再找人,他比先前要煎熬十倍。
宋合没听,伸手给他一棍子。
原来蔺成聿被他搞出来的伤就没好,肩膀上又挨一下,带来相当剧烈的疼痛,但这种程度阻止不了蔺成聿接着开口说话。
不问出姜宵到底在哪里,他今天不会走的。
“我知道他查出白血病晚期了,”蔺成聿接着说,即使疼也一点没躲,站着任由对方打,“这几天我找人去问了,在国外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对方今天从国外飞来柳江,给宵宵做检查,往后还有专家组出具体的治疗方案。我不希望您能原谅我,也不指望宵宵能原谅我,但现在最紧要的是让他好好治病。”
年前查出病来之后,姜宵还在那里处理工厂的事情,他好像没有把这当回事一样,但蔺成聿慌,他在此刻恨不得抓紧每一刻的时间,想把姜宵留下来。
他说完这句,往前一步,而后对着宋合夫妇跪了下来。
“宵宵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他声音干涩,跪在地上低着头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揪成一团,“他还年轻,不能就这么……”
宋合他老婆看着这样打下去也不行,还是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但其实不需要他拦着,“好好治病”这些话好像刺到宋合什么,他突然泄气,把手里的扫帚丢掉了,一句话不说,转头去了书房。
他走了之后,蔺成聿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宋合他老婆没有离开,站在那里看着他。
房子里静默了一会儿。
“你真想知道吗?”她突然开口,声音淡淡的,“其实这么些天了,和你说句心里话,你们两个本来就不该凑在一起。你现在回去,把姜宵忘了,别在纠缠这件事,放过姜宵,也放过自己,可能是种更好的选择。”
半透明状的姜宵在旁边猛点头。
但蔺成聿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把姜宵忘了,对方再多说一句,他恨不得给人磕头:“求您告诉我吧。”
然后他看着对方找了纸笔,在上面写了幸福树医院的地址。
“去那里找柳医生,她是姜宵的主治医生,”她道,“想去就去吧。”
跪在地上的蔺成聿起来的时候猛的踉跄了一下,但是他不在意。
手上的那张小纸条对现在的他恍如珍宝,总算在这痛苦的二十天里给了他唯一的希望,是煎熬中得见的一点天光。
但他很快就知道,这并不是希望。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幸福树私人医院离柳江并不算很远, 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蔺成聿从宋合家里出去之后就立刻赶去了。
他在车上也没有光等着,主要是头一次听说这间私人医院, 在外名气不显,想来想去,还是惴惴不安。问了人之后,得到的反馈相当不错,甚至他在国外找到的医生都知道这地方。
幸福树本来是国内顶尖的富豪圈子弄起来的一块疗养院, 后来人也多了,渐渐扩大成一家盈利的私人医院, 属于用钱堆起来的专业水平。
姜宵那几个朋友还是有些本事的, 也十分用心, 给他找到这里。
希望看似越来越大。
他等不及要见姜宵了。
对方还和他说, 如果姜宵是在幸福树得到治疗的,那确实是个好消息,那地方不说最好,但也是板上钉钉的顶尖。
而且后续接手也十分如果顺利的话,病人多活几年也十分有可能。蔺成聿从国外请的医生马上就到,也是一下飞机就立刻来幸福树。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怀揣着这样令人高兴的希望见到了柳医生。
她五十多岁, 亦是白血病方面的专家。
在蔺成聿一路冲到自己办公室之后, 稳重的老医生也被他吓了一跳。
“蔺先生是吗?宋太太给我打过电话了,”她稳了稳心神,道, “姜宵的档案都在我这里,您……”
“档案我一会儿会看的,”蔺成聿下了车之后是跑过来的, 他喘着粗气,但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姜宵,眼睛都是亮的,“我想先见见宵宵,他现在怎么样?”
柳医生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是姜宵的什么人,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
“……宋太太没有和你说吗?”柳医生望着他,“姜宵已经去世了,在上个月13号。”
她经历的多了,知道这种时候委婉没有用,还是直说比较好。
蔺成聿刹那间僵在那里。
他好像在那一刻失去了语言分析能力。
“去世”是什么意思?姜宵不是在这里,好好的治着病吗?
在柳医生的眼里,这个人在听了这句话就十分安静。原来是因为跑过来还喘着粗气的,但一下子就没有动静了。
好像突然去世的人是他一样。
“……宵宵在哪间病房啊?”蔺成聿凝固了一会,而后又开口问道,“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柳医生一时没有回答。
“他不肯见我也没有关系。但是、但是我给宵宵找了医生,医生马上就来了,接下来、接下来要检查,还要……好好治病。”蔺成聿这几天一提到姜宵都忍不住掉眼泪,但是现在没有哭,他就是语无伦次,“医生和我说过,治疗方案,还有成功案例……他说白血病不是绝症,之前、之前有人活了三五年,再坚持下去,说不定以后有新的方法,还能治好。
宵宵有救的,宵宵会回来的,我见不见他都可以,但是医生、医生他一定要看看。”
柳医生听到这个地方,叹了口气。
“确实,如果姜宵选择积极的治疗方案的话,幸福树这边能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机器,我至少可以保证他活到今年年底,”柳医生道,“所谓的三五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姜宵才三十多岁,身体状态还是可以的。绝症的治疗程度受患者心态、环境和医疗水平等等影响,地方人民医院给的半年时限只不过是一个参考平均值,就姜宵能享受到的治疗条件,绝对不止这个数。
“但是他来医院之后,只是想保守治疗,”柳医生道,“化疗可以帮他活下去,但是化疗和后续手术,都是很痛苦的治疗过程。姜宵不想这样,所以……”
那是患者自己的选择,医院和主治医生都不能干扰他。
甚至那也说不上是保守治疗,就是临终关怀。这也有好处,患者死前的痛苦被大幅度降低,死的也很体面。
柳医生把姜宵在医院的记录又往前递了递,那是复制件。宋太太打电话来之后,她就已经准备好了。
“您看看吧,这份也可以带走,”她道,“节哀。”
蔺成聿不接,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伸手。
先前的话,都是站在医生专业的角度上陈述事实,但是对于姜宵,柳医生见过这么多病人,还是对他印象深刻,蔺成聿又这幅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
“他是挺好的一个人,”她道,“脾气性格都很好,也不怨天尤人,照顾他的护士都很喜欢他,他很爱笑,看不出是个病人。”
也看不出这个人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求生欲。
不知道因为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不想坚持下去了,可如果真的有天堂的话,姜宵这样的人应该是上天堂的。
“他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也没让别人来探望,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死前分别是件难受的事情,他彼时一定很不好看,让人觉得悲伤,”柳医生接着说道,“就安安静静的来,安安静静的走了。他希望走了之后关心他的人别太痛苦,蔺先生,您应该也是他的朋友。逝者已逝,生者还是要活下去的。”
柳医生曾经看到姜宵趁还有力气的时候,一字一句的,写的很认真,这些手写信在他去世之后由医院转交给了他想给的朋友们,这也是一种告别。
不过信也没有写完,有地址写的不太清楚,也有后来没有力气写了,字迹扭曲,他丢掉之后又被照顾他的护工偷偷捡了回来,最后收在柳医生这里。
但是尴尬的是,柳医生把那些信拿出来之后,却发现里面没有一封是给对方的。
她以为有一封的,但是这个时候仔细一看,信封封面那个字不是“蔺”,是“闻”,那是给别人的,也很遗憾,没有写完。
姜宵后来没有力气了,他笔画十分弯曲,错别字也多,划来划去的,字形扭曲,柳医生都认错了,怪不得他要丢掉。
既然不是给他的,柳医生转头把信件收了起来。
这个人看起来比姜宵那些朋友还要悲伤许多,可他来的这样晚,姜宵竟然也没什么东西留给对方。
“……姜宵朋友太多了,”柳医生找了个解释,“他很多事情也没来得及做完。”
电视里没追完的电视剧,摆在那里没看完的书,姜宵还会织毛线兔子,心血来潮织了五个,第六个就做到一半。
这些早在上个月都被他的朋友全部带走了,没有一分留给蔺成聿。
过了一会儿,蔺成聿动了,把柳医生递给他的病例本接了过去。
他没敢翻开。
“我不是姜宵的朋友,”他开口,“我是……他的爱人,我们在一起,已经十五年了。”
他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不配。
柳医生愣了半晌,不知如何言语。她不评价别人的感情生活,但眼前这事太离谱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带他去看了姜宵的病房,即使那也没有什么意义。
“明天有个新的病人要搬进来了,也就今天能让你看看,往后不是亲属就不让进了,”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剩下什么,都打扫过了。”
她言语神态都比之前冷淡了很多。
姜宵死在上个月13号,这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蔺成聿很安静,就跟着她走,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
走到姜宵病房门前的时候,有了一点踌躇,又忍不住去看。那是打扫的很干净的一个房间,里面的装饰品也大多是白色,白茫茫一片。
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姜宵的痕迹了,像离开家里时候一样,姜宵没有带走什么,他在这里也没有留下什么。
这个地方消融了他的姜宵,也一概消融了步入其中的蔺成聿。
如果说前段时间找不到姜宵的痛苦难受还是可以量化可以承受的,自知道姜宵去世的消息之后,袭来的痛苦,并不是蔺成聿可以承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