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该起啦!”
芽玛被她这嗓门也是给吓到了点,道:“世子分明平日里都是早就起了的呀,怎的今日起得这样晚?我给一瞧怎么还在巫祝公子床上呢……”
两个小姑娘又笑起来。
巫祝无奈道:“这话说得也忒叫人误会……彻辰,起来了。”
彻辰被喊得炸毛,这会儿还有些耳鸣。他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又睁了睁眼。
“什么鸡仔儿这么吵……”他抓了抓头发,扭头向芽玛芽娜呲牙,“再闹就把你俩炖咯。”
芽玛向来比芽娜稳重。她俩方才去彻辰屋里喊他时见他不在,衣物却都还整整齐齐地叠着,就一并带了过来。
彻辰叫了芽玛芽娜去伺候巫祝穿衣,抓起衣服干脆利落地就往身上套。
“唔……话说,今日你俩找我是有什么事?”
“啊,是这样,”芽玛一边替巫祝换他脚上的绷带,一边道,“鲁堪巴大人来了,送了您那柄弯刀来。”
“只是送刀?”
“当然不是,”芽娜嘟囔道,几下绑好了巫祝的头发,“这不是还关心三少爷的刀么?”
“毕竟鲁堪巴也没想到那样一把娘兮兮的刀,到了中原人手里会那样厉害罢?”彻辰已经穿好了衣服。他给巫祝穿衣服像是在拼布料,给自己穿衣服倒是穿得像模像样。
彻辰拾起枕被端端正正地铺好了,继续道:“那把刀看似小家子气,花里胡哨的模样,分量却不小,当初他给带走时,我也很难以相信他那个身板竟然能给扛起来那把刀。”
“那把刀,我记得比当年的三少爷还高呢。”芽玛道。说话间,芽玛与芽娜已经将巫祝收拾妥当了。
巫祝伸手扯紧了发绳,闻道:“三少爷是谁?是明翰人?”
彻辰道:“我幼时见到的一个人罢了,近几年也有联系,只是不大频繁。他担子重,我担子也不轻啊。”
“鲁堪巴又是谁?”
“一个铸刀师,待会儿你就见着了。”彻辰一面道,一面去推门,“你怕是不晓得,赤鹿磐的铸器师数量庞大,因我们男子气力大,使刀的多,铸刀师更是占了多数。不过鲁堪巴是咸雪岩出身的铸刀师,且善铸长刀。咸雪岩一带天气一向不大好,那儿的人身子比起这头的要结实,铸刀师也更好。”
一行人下楼去,往北七拐八拐地穿过了几道交错的走廊,进了一座三面无墙的小殿。殿内有一张书案,一张木榻,三面的石柱间皆是挂着绸缎,此时阳光正好,屋顶中间挖了一块安了琉璃,阳光投下来铺在了书案上。
书案正对着北面,那里有一座被灌木围绕的院子,院中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那女子手中把玩着一朵花的花瓣,可怜的花朵凄凄惨惨地被扯成了片丢在地上。
她扯了一下涂成艳红的唇,抬起头来:“世子殿下可真是叫我好等。”
“鲁堪巴,本世子看真叫你好等的是那小子的消息吧?”彻辰看了她一眼,在木榻上坐下。
北域女子喜纱,即便是常年风雪的咸雪岩的女子也不例外,到了漠多古城更是恨不得一年到头都穿纱。鲁堪巴的身上裹着黑纱,曼妙的身段即便是覆了一层布料一层纱也得见。
鲁堪巴撩开绸缎走进屋内,目光先是落到了彻辰身边的新人——巫祝身上。
“这是谁?老天爷啊……长得可真好看。是世子你的新宠吗?”
彻辰额前几乎要暴起青筋:“你不要说得好像我平时身边就里三层外三层的。”
“昨天您不是迎来了您的新娘么?不跟新娘跟美人儿,不是新宠还指望我想到哪儿呢?”
“他是我的老师。”彻辰压了一脑袋黑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好了,那就说正事了,”鲁堪巴哈哈笑了几声,将自方才起就拎着的桃木箱放到他桌上,“你要的刀,打了这么多年终于打好了。真是奇了怪了,不过就是一俱骨头,竟是敲了这般久,前阵子还又打不动了。”
彻辰默然,抬手将桃木箱打了开来。巫祝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一把银色的弯刀,刀身上有好些节骨骼,刀铭是红色的。
巫祝问道:“这是什么的骨头?”
彻辰道:“我小时候碰上的一头北域狼的。碰上时还活着,回到漠多时就死了。北域狼浑身都是宝,骨头炼刀再好不过了。”
巫祝道:“可有幼崽?”
彻辰惊道:“你怎么知道?”
鲁堪巴也相当惊奇,催促他快快说明。
巫祝道:“桃木是以辟邪,可见这刀就算当真只是一把刀也是不普通的。方才听鲁堪巴大人说先前一直敲不了,以我娘教我的那些东西来看,说玄乎点,我以为是那狼的魂魄或是什么仍旧附在骨头上,感念到幼崽成年,方才愿意松口炼刀。若是前阵子又打不动了,说不定是幼崽出了什么事,待平安了才安稳的。”
彻辰沉吟片刻,道:“这事我拿不准,小狼的事还是要问他。北域狼通人性,当年成狼要小狼跟着他去,我就没留。”
鲁堪巴小声朝巫祝道:“还被王上打了一顿。”
彻辰斜了她一眼:“你闭嘴,不要跟他说些乱七八糟的。”
鲁堪巴挑了挑眉:“哟,还挺宝贝。”
她清了清嗓子:“这把刀你确定用着没事么?出了事儿可别让王上罚我。”
“不会。”彻辰拿起刀来用指尖在刀锋上抹了一下,血珠瞬间涌了出来。巫祝给他吓得身子一抖,抓起袖口的一片布料要给他捂住,彻辰却把血滴在了刀铭上,这才随他去抓住。
他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阿爹不会因为我出事而罚别人。我跟兰朵不一样,兰朵是花,我是狼。”
-
这回彻辰口中的三少爷没出现,鲁堪巴急着向他讨要三少爷的消息,然而却什么都没讨得,仿佛一朵枯萎了的花,耷拉着脑袋就走了出去。
彻辰与巫祝坐在木榻上,芽玛芽娜站在对面,四个人趴在桌案上齐刷刷盯着桃木箱中的刀。
巫祝原觉得他与彻辰同坐不合规矩,不过彻辰却说巫祝既然已是他的老师,身份地位自然是比他还要高出一档,便也就没说什么了。
“……怎么说?”巫祝问道。
“……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彻辰吐了吐舌头,“已经滴血认主了。或许你不信这种东西,不过在我们北域,的确是滴了血就算认了主的,雪狼神会将刀与我连结,自此这把刀只有我才能使得最厉害。就看你觉着妥不妥了。”
“……我?”
芽娜点点头:“对呀,因为巫祝大人的阿姆是羊羔呀,羊羔在赤鹿磐是灵力最强的人啦,是雪狼神座下的圣女呢,所以巫祝大人一定也能看出这把刀上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世子殿下就不一样了,莽得很,加上王上狼王之气加身,就算是公主殿下也算不得灵力高强了。”芽玛道。
巫祝当真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把刀来,他甚至伸手用手指摸了一把刀身,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彻辰点点头,将桃木箱合了起来拿给芽玛:“送过去吧。”
芽玛便接了桃木箱退了出去,芽娜也一同蹦哒出去了。
彻辰长舒了一口,瘫倒在木榻上,手指在额前卷了一缕头发玩,拨得不亦乐乎。
巫祝无奈地看他:“三少爷是谁,能告诉我了吗?”
“哦,他啊,”彻辰吹了一下额前的那点儿卷得厉害的发丝儿,“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你若是真好奇我也是可以说给你,但这事儿过去很久了,容我理理。
“让我想想……哦,我与他相识,是因为我的第一次外出。”
第82章 胥三
五岁那年,彻辰被允许走出赤鹿磐。那是他头一回踏足广袤的雪原。
他要为阿姆猎一匹厚鬃鹿,为兰朵挖巨雕埋在雪里的蛋。走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带回一只北域狼的狼崽。
阿爹一定会夸奖他。
一想到阿爹叠了好几层的胡子下会因为自己露出笑容,彻辰就激动不已。他已经太久没看到阿爹笑过了。
且不说北域看不见头的繁重事务,边境上的与中原军队的大小摩擦、他那个毫不安分惹是生非的大哥,都是一个赛一个叫阿爹头疼的角色。
彻辰没有带侍卫。北域的男孩在八岁时才会被允许出城到雪原上去,他虽然才五岁,但身为世子便要做个表率,更何况他已经学了那么多了。
他裹着厚重的皮毛,扛着猎弓,蹒跚走在雪原上。眼下并非雪季,雪原上满是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的雪,在阳光下几乎要晃瞎他这个孩子的眼。
彻辰带的干粮并不多,若是一天之内回不去,他恐怕就得死在雪原里了。
巨雕会来叼他的皮,北域狼会来啃他的肉。他会成为雪原上塞那群生灵的牙缝儿的口粮。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屈服于雪堆。兰朵要吃的巨雕的蛋并不难找。这种大鸟常常将蛋产在赤鹿磐外的石墙下,顺着石墙走上五六里就能翻到了。但厚鬃鹿生活在雪原中心,若是走岔了,指不定会迷路到哪儿去。
彻辰多抱了几枚蛋,一路滚着往雪原中心去。
皮毛将他几乎裹成了一个球,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只黄色的球赶着几个雪白的小球在雪原上狂奔似的。
他就是这样与那个中原的孩子撞上的。
那个孩子比他还大了些,走得很是狼狈,是一边搭着一头北域狼一边一瘸一拐地走来的。他穿得不多,全靠怀里抱着的一只北域狼幼崽取暖,身上零零碎碎覆了些不知从哪儿蹭来的雪。
那孩子本就喘得急,见了有人更是顿时泄了力,一头栽倒了。
那头大的北域狼哀嚎着用鼻尖蹭了蹭他,又朝彻辰轻轻嚎了几声。
彻辰当时拖着一只厚鬃鹿,正准备去多打几只。见了他也没了办法,将厚鬃鹿拖了过来扔给北域狼,走过去看那孩子。
他身上并没有伤,似乎只是因为饿透了,穿得薄,挨不住冻,这才力竭了倒下了。
那头北域狼将厚鬃鹿扒拉了过来,开肠破肚后叼了一小块肉下来,嚼成了肉末,送到幼崽半开不开的嘴里。
温热的血肉叫那幼崽近乎冰凉了的身子又活络了过来,它张着嘴呜呜叫着,继续向成狼求那厚鬃鹿,唇吻蹭着成狼开裂的嘴角,伸出舌面粗糙的舌头舔舐。
彻辰看了一眼北域狼,心凉了半截。成狼的肚子破了个大洞,只是雪原上太冷,伤口上的血被冻住了,这才又让它走了这么多的路。可要活下去是决计不可能了。
彻辰揉了揉北域狼皮毛厚实的脖颈,道:“我要回城,回城去,懂吗?我领你们回去,会养大小崽子。皮毛能送给他吗?”
北域狼都是极聪明的。它蹭了蹭彻辰,抖落了身上的雪。
彻辰将那孩子扶到了狼背上,挨着北域狼抱着幼崽,推着鸟蛋慢慢走回城。
他们走了半日才远远望到了赤鹿磐的石墙,又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漠多古城的城门下,摸到石墙时西边的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城墙上的守卫瞧见了世子,赶忙下来迎他进去。
成狼庞大的身躯也终于轰隆一声,倒在了漠多古城的城门前。
-
那孩子醒来时,正躺在漠多皇宫的客殿中。
他的枕边置了一张厚实的狼皮,胸口上趴卧着一只狼崽,压得他胸口闷得很。
床边蹲着一个小姑娘,她把头埋在了自己手臂间,正打瞌睡打得正鼾。
他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的刺痛便从指尖一路爬升到了后脑勺,激得他整个人都狠狠一弹,狼崽子也从胸口摔了下去,在厚实的毛毯上摔了个屁股朝天。
那小姑娘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巨大的懒腰,腰背弯成了一个令人咋舌的程度,随后站起来,看也没看他一眼,提着狼崽子毛茸茸的后颈丢到了他床上,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这孩子从死门关走了一遭,堪堪从阎王爷那里拿回了一条命,此时又不知身在何处,懵得厉害。
“他醒了?补药给他吃了没?”
“没呀,世子说的,醒了就让我来叫你的。”
孩子抬头望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没装门板的门洞,从屏风后绕出了两个人来,一个是方才的女孩子,还有一个是一个比他要小上一些的男孩,谱子却摆得不小。
那男孩子穿得不薄不厚,虎皮衣鹿皮靴,神气兮兮的,一看就晓得地位不低。
“世子,他是中原人吧?”女孩忧心忡忡地望了那坐在床上的中原男孩一眼,拦了他一下,“不要靠近他了,你带他回来已经被王上骂了。”
“他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弱者能奈我何?阿爹只是骂我没有揍我,说明此事并无不妥之处。更何况当时还有那头狼在啊!”
“就是因为那头狼啦!为什么世子要给他!”
“芽娜,”那世子突然正色道,“把皮给他,是那头狼说的。”
那孩子在床上听得头痛欲裂,捂住了眼:“你们是谁?”
“这位是世子殿下。”芽娜介绍道。
“名字?”
“□□彻辰,叫彻辰就行。”彻辰扯了扯嘴角,“我们已经报上了姓名,你的呢?”
“我……”他顿了顿,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叫胥之明,在家中排行老三。”
“哦,我上头还有一个大哥。不过他已经离开赤鹿磐了。”彻辰坐到了床沿上,眼睛仿佛在发光,“胥三少爷,给我讲讲中原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