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辰沉默着不说话,看着那鲜果串儿上的蜜滴到了盆里,才道:“去拿西南进贡的那个蜜给他裹一串吧,晾干了我给他拿去。他在哪里?”
“这些天他在白花园那里呢。这不是大雁都要飞了嘛,他想看看。”
……大雁南飞,意味着冬日其实也不远了,之后便是春季,若是那时候他再不娶清原公主,那狼王恐怕也不会再任由他放肆了。
彻辰将用进贡的花蜜裹上的鲜果串儿包上了糯米纸,心不在焉地往白花园走去。白花园是他阿姆的花园,除了花卉种类是整个赤鹿磐最多的地方,那里还种有一株稀有的白花树,于春夏交替之际开出第一批花,随后一面开一面落,到了第二年开春时方才落干净,开出第一批花苞。白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是白花树落下的花瓣,滋养了一整个花园,是以白花园的花惯常争奇斗艳。
白花园里满是积了厚厚一层的白花瓣与各色植物。彻辰往里走了老半天,愣是没见着半个人影。
“你忙完了?”
彻辰后退了半步,抬头看向坐在白花树的树干上的巫祝。巫祝手上拿着根已经吃空了的棍子,怀里揣着一只软绵绵的睡着了的雁崽子,一条腿垂下晃荡,肩上还落了些花瓣。
彻辰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地伸出手,向他递出那根他手上的鲜果串儿,道:“巫祝,如果你让我抱你,这个就送给你。”
第87章 心意
巫祝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
“如果你让我抱你,这个就送给你。”彻辰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即向他讲起这一串鲜果,“芽娜她们说你最近都在吃蜜,我怕你牙疼,这个蜜比那些蜜好,吃多了也不会太疼的,我就想着给你拿来了……”
“不是,”巫祝的脸色倏地变得有些差,“什么叫‘如果你让我抱你’?”
“……巫祝。”
巫祝一跃而下,想将雁崽子放去白花园后的芦苇荡里,结果彻辰手脚不老实,半路出来截胡,将他给抱了过去。
巫祝给他吓了一跳,怕棍子戳到他,只得一只手高举着,一只手抱着还好不算太肥硕的雁崽子。
彻辰埋首在他的颈窝里,狠狠吸了一口。巫祝这些天吃蜜吃得凶,那股甜味甚至浸到了头发丝儿里,每一寸皮肤上都是蜜的香味。
巫祝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在他怀里戳成了一根棍子。
“彻辰……”
彻辰从怀里掏出一根白玉笛来,递给他,低声道:“喏,笛子,你试试音?”
巫祝脑子正浑着,稀里糊涂地就接过来了。彻辰替他抱着雁崽子,笑眯眯地看着巫祝将笛子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几个音,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好了,没事了。
“这笛子音制得不错……是哪个工匠做的?”
“我。”
“……什么?”
“是我做的呀。从原材料,到挖孔打磨,都是我。”彻辰接过来舔了舔吹嘴,“只是花纹还没刻出来,所以看不出是合欢笛吧?”
好甜。
巫祝一时间被他气得嘴唇发白。
合欢笛是□□氏族才能制作的笛子,外观与普通笛子便有些不同,吹奏方法也不一样,且只能夫妻共用一支,一生只有一根,寓意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你……你这个棒槌!”
彻辰被他这声棒槌给砸了个当头懵,愣愣地看他。
“合欢笛是夫妻共用……清原公主你是铁了心不想娶了是吧?!”
“……巫祝,我就不能娶你吗?”彻辰看着他,眼神竟然有些吓人,“你们都是明翰人,我娶你与娶她有何区别?”
“我……你娶她是为了休战!她是公主,你是世子,门当户对,你还能娶谁?!”
“可是,那个女人说过,你是泠南侯的儿子。”彻辰平日里看起来缺上油的脑瓜壳儿此刻却跑得飞快,嘴巴里咬字清晰地吐出一连串让巫祝无话可说的字句,“泠南侯,传了多少代了?我知道,现如今的皇帝脑子缺了筋才会对你家下手,但只要你能做回泠南侯,你来和亲与让她来和亲,有区别吗?”
巫祝哑口无言,顺着他这诡异的思路想下去还真给琢磨出了几分道理,然而完全忘了彻辰打一开始路就跑偏了。
“……我是男人。”巫祝温和的眉眼显得有些尖锐,这种差别能将放肆的人惊得心生退意。
但彻辰是个一根筋的人。他低头愈发靠近了巫祝的脸,轻柔且珍重地说道:“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他恰好跟我一样,是个男人罢了。
“巫祝,是不是因为我是世子,所以你不愿意同我好?”
巫祝瞪着朝自己靠近的彻辰,感觉头皮发麻,但又不愿意后退一步,仿佛只要后退一步他俩就再也没机会站到一块儿了。
“我没有!”
“是因为我只是个世子吗?”彻辰的睫毛有些颤抖,就跟他的手一样,“因为我只是个世子,所以就连想同谁在一起、想同谁每个夜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想同谁上床都没办法决定?”
“你——!”
“我……我,是不是,我当了狼王,”彻辰咽了一口唾沫,手心出了汗,“就可以决定了?”
巫祝忍无可忍,也无路可退,气结道:“是!所以呢?你要跟哈日查盖一样篡位吗?!”
“巫祝,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彻辰委屈巴巴地凑上来,雁崽子一边叫唤着一边从他怀里飞出去。巫祝看了一眼那只鸟,眼皮跳了一下。
彻辰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没办法。我会努力让你喜欢我,你愿意在这里等我吗?我会好好学的,让阿爹能满意,让阿爹同意把位置传给我。我不会把你困在这里的,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但是能让我到时候找得到你吗?你别跑太远行吗?雪原上有狼,也有巨雕,不好玩的,你可以去北边,有海的,可以去摸贝来。如果你答应了,我到时候就去北边找你,我……”
“彻辰,”巫祝抬眼看他,眉眼柔和了一些,“问你一个最先的,公主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别担心我。”
巫祝浑身一僵,看向彻辰身后。
清原公主就站在那里,表情似乎轻松了不少。
“阿祝哥哥,你喜欢他的,我知道的。”清原如释负重地笑了笑,“女孩子最能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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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崽子啪嗒啪嗒地走过来,戳了戳蹲在地上种蘑菇的彻辰。彻辰撸了一把它的脊背,幽怨地看向坐在远处的湖边商谈的两人。
“没事的呀,阿祝哥哥。”清原笑道,阳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我本就不喜欢世子,也不愿意在这里久留。但是阿祝哥哥你喜欢这里呀,还喜欢世子不是吗?而且当初你说过会保我全身而退,这难道不是一箭双雕的美事么?”
巫祝脸微微泛红,为难道:“可……我终究只是一个陪嫁品。”
“阿祝哥哥是泠南侯之子这件事是不会变的。其实……替哥哥要回侯位,并非难事,只是与回明翰一样,是要看时机的。”
“……清原,你这要是回去了,会很难找个好人家的。你这会儿过得不好,以后……”
“阿祝哥哥,我有喜欢的人的。”清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但表情却谈不上有多欢喜,“所以嫁不嫁人,我不在乎。大不了,我到骁铁罗去。”
“你到骁铁罗去做什么?”
“女子也能保家卫国呀,”清原一手托腮,望着湖面,“赤鹿磐的战事解决了,可明翰又不是只与赤鹿磐有些摩擦。”
两厢交谈完了,清原便告辞轻飘飘地出了白花园。
巫祝与她又在花园门口说了几句,交代了几句,一回头就撞上了彻辰。
彻辰虽然年纪比他小七岁,但他一个打十多岁就没吃饱喝足过的人终究比不过人山珍海味地供着,再者,彻辰终日爬上爬下练刀的,到了这个年纪,倒是比他高出了一个头还要多。他这一撞,便撞在了他胸口上。
彻辰于是顺势将他拢在了怀里,颇为紧张:“商量好了么……?”
“……你呀。”巫祝叹了口气,抱住了他,揉了揉他的脑袋,“……真是个叫人不省心的。”
彻辰手足无措地回抱住巫祝,嘴角突然控制不住地被下扯,呜呜地在喉咙里叫。
第88章 长生
秋季在赤鹿磐留不久,很快就进了冬季。过了大雪,赤鹿磐的上空便开始簌簌地落了雪。
自打白花园那一日之后,彻辰愈发没了个底线,基本在巫祝的房里扎了根,在自己那头的理事殿也呆不久,通常被自己的夫子看着安分了一会儿,下了课就往巫祝这里跑,坐在软垫上,把巫祝揣在怀里。
芽玛和芽娜都是听彻辰的话的,嘴巴也牢靠,对此也并未说什么,也遵从彻辰的指示,将每日他的课业与要交与他处理的政务都放到了巫祝这里来。
彻辰不爱看这种东西,往往是看了一阵就喊头疼。巫祝没得办法,只得偷偷地帮着他一块儿看。
巫祝的房里点了炉子,火上架着烤得差不多要爆粒儿了的玉米。巫祝将一本册子摊在一边,一边细看,一边从玉米上抠那些粒儿下来,丢给彻辰。
那小粒的连塞牙缝儿都不够的一丁点杂粮,却被彻辰小心地卡在了唇齿间,好生含在嘴里感受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咽下去。
“还有的,你这么省会让人觉得你很穷。”巫祝颇为嫌弃地说道,搓了搓他的脸,“你热不热,松松,我去拨一下火。”
“巫祝,你的手好冷,脚也是冰凉的,别弄了,我没事。”彻辰把他圈在怀里,将他冰凉的脚裹在手里,“要是有猫就好了,兰朵那里有猫,很大只,用来给你暖暖手脚一定很好用。”
巫祝没怎么听他说话,他的注意力全给一份折子引过去了:“诶,彻辰,这里有……嗯?长生祭是什么?是什么祭典么?”
彻辰险些被嘴里的玉米呛个半死。待将玉米咽了下去后,他拿过了那份折子来,愁眉苦脸地看了一遍,十分没精神地抱着巫祝,瘫倒在了地上。
巫祝枕在他胸口上,拿过了那份折子来:“你怎么了?长生祭很让你头疼么?”
“唔……因为我已经十八了,所以阿爹就把一大部分的长生祭的事情交给我办了,这是世代传下来的规矩。长生祭么……哎,过年你总晓得吧?就是过年。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有一堆东西要采买,头都疼死了。”
听罢,巫祝倒是上了心,一边把玩着彻辰给做完了的合欢笛,一边细细看了一通折子,扯过一张纸,垫在他胸口上,趴着替他将那些重点给列出来。
“你要上心呀,彻辰,这是你头一回办这么大的事呢……哈日查盖?他也要回来?不是上回已经回过一次漠多了么?”
“他虽为罪人,却也是巴特尔氏族的人。长生祭他自然是要回来的。”彻辰眯了眯眼,揽着巫祝的腰道,“得防着点他。”
“怎么说?”
“长生祭过后我是要去边营巡防的……可那时候,他还会留在漠多。”
大半个月的忙碌总算是没给白费了,长生祭当日一切都十分顺利,巫祝作为彻辰的老师出席,与他同坐。狼王十分满意彻辰的成果,好生夸赞了一番。
彻辰倒是看起来没什么心思应和,他的精神紧绷着,牢牢贴在巫祝身上,死死盯着他的大哥,唯恐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哈日查盖似乎也心不在焉,一直望着巫祝,他身旁的女人替他斟酒也毫无反应,仿佛痴了傻了。
巫祝则是一直被彻辰那个红线缠缚了布满伤口的手的嫂子闹得心神不宁。柔芙曾将一部分巫蛊之术记录在册,供他阅读,上头便有记载不少以血为引的蛊术与红绳相关的信仰,说是邪门,却也说不定真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用处。
他胸口堵得慌,中途便离席了。巫祝离了席,彻辰觉得这场宴会愈发没得意思,寻了个由头便也离开了。
漠多皇宫很大,但巫祝却不会乱走,来去也就那么几个地方,在这个日子里,更是不会跑到白花园去,算来算去恐怕也就他的寝宫了。
彻辰交代了芽玛芽娜处理后续的事,自个儿雀跃着出了宴厅,一路往他的寝宫走去。
月光很亮,今夜的白石地板都在发着光一般。他回到寝宫,并未在巫祝的房里寻到人,却是闻见了打楼下飘上来的阵阵酒香,听到了陈酒在坛子里摇晃的声响。
他到寝宫后面的池子边时,巫祝正托着一盏清酒对月,身旁是被拍开了泥封的酒坛子。
彻辰突然很紧张,手心冒汗。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巫祝身旁,坐了下来,出神地看着他几近完美的侧脸。他的脸被月光铺了一层纱,很是神圣。
巫祝被他看得发毛,牙根酸疼地道:“看什么呢你?”
“巫祝,你好好看。”
巫祝的脸腾地红了,一路红到了脖子根。酒碟在他手里一晃,险些被彻辰的话晃得碎碎平安了。
巫祝至今仍然没法习惯彻辰不过脑子说话,深感若是自己不习惯迟早要给他气死。
“阿哥,你在干嘛?”
巫祝正掐着他的下巴要堵他的嘴,突然被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兰朵噎了这么一下,深觉若是自己不习惯迟早要给这兄妹俩气死。
兰朵抱着一只毛膨起的猫,从门洞后探出半个身子来。她的头发编成了数股,身上穿着华美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