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职务的特殊,辟邪坞卿只可在其血亲中传承,皇城里也只有在位的皇帝可以知晓在任者的身份,若是透露了,辟邪坞卿大可以斩了皇帝。
太祖皇帝晓得自己的血脉里是什么德性。
辟邪坞卿这头自然也一直以来都有一条规矩,不可因私欲斩杀皇帝。
历任的辟邪坞卿一直以来安分守己,唯独出了这任的这朵奇葩,最常做的事便是拿自己的身份威胁皇帝,乐此不疲,三天两头不上岗不干正事已经是常事,偏生做事还做得皇帝挑不出一点错来。
辟邪坞卿一职是太祖皇帝定下,之后的皇帝都没法撤的。大元帝原先便想让他娶了清原,做了驸马,这般也能将辟邪坞卿一职彻底划进自己手下,方便他拿捏,谁知这一下彻底戳了这后生的底线。
好在……大元帝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好在,他成了个断子绝孙的断袖。
他晓得他家这一代的其他子女都是大多什么烂到骨子里的孬种,生下来的玩意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心高气傲的辟邪坞卿怎么可能将官职传给他兄弟姊妹的儿女?
辟邪坞卿注定要不复存在。
……看这臭小子能狂妄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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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原领着巫祝快步走在宫道上:“阿祝哥哥,我看事成也就这几日的事,你准备如何做?”
巫祝头疼道:“我也不清楚……我只想快些回北域,这里太叫我头疼。”
巫祝的身份还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按从前的事来说,当下最好的便是回宫里的总理司,可眼下司主不在盘元,无论何事都很难办。
“殿下。”
清原抬起头。宫道尽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因近日回盘元而暂时担任整顿宫防的陆楠将军,一个她却不大认识。
巫祝却觉得有些眼熟:“……甘慕?”
那个清原不认识人摇了摇头,道:“殿下,我能将巫公子带走么?”
清原后退了一步,见状,陆楠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却被那人拦了下来。巫祝拍了拍清原的肩:“无事,恐怕是总理司里的人,我随他去,你也尽早回宫。”
那人上前,巫祝一面跟着他离开,一面盯了他的侧脸好半晌,直将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巫公子,究竟怎么了?”
“甘慕?”
“是我兄长,我二人是双生子。”
“方才你身旁那位?”
“是陆楠陆将军。他自会护送公主回宫。”
“我们现下是要去哪儿?”
谈话间,他们二人已经到了一座院子里。院子中有一池秋水,漾着几片枯萎卷曲的树叶,紧闭的屋门中泛着暖暖的烛光,不像是宫中的小院,倒像是寻常的村野人家。
屋里的人听见了,出来推了门。
巫祝每年的宫宴上都能见一面甘慕,但却并未正面见过,只是甘慕常年戴着面具,故而容易认人。
“珞珞,你回来啦。”甘慕已经去了面具,一双常年不见光的眼睛轻轻阖着,“巫祝,好久不见。”
甘珞把自己斜倚在门框上的兄长揽到怀里,推进屋里去。巫祝跟着进到了屋里,与甘慕在桌边面对面坐下,甘珞替他们倒了茶后去把门关上了,坐回在了甘慕身边。
“如何?”甘慕笑道,“我都听说了。”
“差不多能成。你……你是不是好些年没回家乡了?”
甘珞顿了顿,悄咪咪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第93章 礼物
甘慕不答反问:“那么你呢?”
“我已经快了。只要世子事成,我随时随地都能回泠南。”
甘慕笑了笑,拉住了甘珞的一只手:“……我目前还不能回去。”
“你……”
“不知你是否知道钦赞?”
“那个东域海上的岛国?”
“正是,”甘慕轻轻倚在他弟弟的肩上,满脸苦涩,“我们的故乡就在那里。我是质子,久远到大元帝都忘了我是钦赞的子民,珞珞则是为了接我回去才来到明翰。”
巫祝眼皮一跳,又看了一眼甘慕。既然是质子,那么甘慕也定然不是什么普通人,而大元帝已经不在意他,说明大元帝目前已经认作钦赞于明翰构不成威胁了。
“只要兄长愿意回去,甘珞便是拼尽一切也要带兄长回去。”甘珞皱眉道,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甘慕像是习惯了似地充耳不闻,甘珞也不恼他,拉着他的手细细摩挲。
甘慕道:“你这几日现在我这里住吧?等事成了再接着下一步。”
巫祝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甘慕,你这里还有燕部的燕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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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祝哥哥,会难受么?”清原盯着巫祝脖颈上新戴上的锁铐,不安问道。
巫祝甩了甩锁链,点点头:“还好,不算太难受。”
清原将钥匙递给他,低声道:“你这招也太冒险了。”
“‘向新狼王送上能给他唱戏的下人’,他会放我进去的。且他定是对我的脸有什么意思……我看得出。”巫祝笃定道,将钥匙收进了怀里,翻身上马。
他要先一步进城,找出哈日查盖设下的母蛊,将母蛊清理干净了,迎他的世子进城。
一想到彻辰,就仿佛有一只钻心的小虫子,趴在他的那一点心头血上,喝饱了又要开始啃他的肉了。
他想彻辰想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愉悦又痛苦。
巫祝带着彻辰原先派给他与清原的人马,再加了一个甘珞,往赤鹿磐的漠多古城而去。
甘珞如今身份成迷,在宫中却也混得不错,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清原,在皇帝那头也瞒得严严实实。他这回跟着巫祝去,其实并非是他自己的意思,只是甘慕一定要他看顾巫祝一二,他也只好尽心尽力地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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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我怎么接着你的消息?”
到了漠多皇宫外,甘珞与巫祝下了马,甘珞问道。
“待出了皇宫后,你去找一座有花藤的院子,外头有挂铃铛,很好找。你同那院子的主人家的小姑娘说明一下是世子让你去找她的。待事成后我会通过水渠将信送出来。”
“水渠?”
巫祝的眉梢飞了几分喜色:“我家那位让修的。”
赤鹿磐的水渠一开始的确便是彻辰提出来的,彻辰不喜欢将这件立了大功的事情拿出来显摆,还是他在书房里翻看史书时才找出来的。
甘珞无奈道:“我真是不想与你再多呆一点了。”
“那恐怕你还得听听。”巫祝笑了笑,将钥匙递给甘珞,“还要劳烦你带这东西给世子了。”
“……你不自己开吗?”
巫祝摇了摇头:“不了,让他来开吧。”
甘珞道:“其实,我觉得你们这样挺好的。”
巫祝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那个辟邪坞卿吧?”甘珞扯了一下嘴角,略带些嘲讽意味,但巫祝却觉得他并不是只对辟邪坞卿,“前阵子他那里出了好大一件事,整个辟邪坞都因为他乱成了一锅粥,具体如何说的我不清楚,只晓得他先前还同他如胶似漆的那位同他闹掰了。他现如今不大好。”
巫祝回想了一下当初初见辟邪坞卿时,他还是个挺直腰板的轻松模样。
“他其实活得很辛苦啊,我知道你们在替钴林盟做事,若是钴林盟的盟主与副盟主那样还好,毕竟他们背后的人不计其数。但辟邪坞卿他只是一个人,就算能……咳,也只是区区一个辟邪坞卿,就是一个查案的罢了。他同他心爱的人只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虫而已,就算是求一个平安也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还是你们好,你同你那个世子……成亲了?”
巫祝脸一红,连忙摆手:“还没呢!”
“总会成亲的。”
“……成亲又能怎样呢?流言蜚语总归瞒不住的。”
“就算不成亲,流言蜚语也不会少的。你们这样很好,他总会当上狼王,至少没有人会明着骂到你们脸上。”甘珞握住了他那截锁链的一端,将一块白布递给他,“走了。”
巫祝将白布披上,拉了拉边沿,好好将自己的脸遮住了,这才安心。
“你活像是去奔丧的。”
“可不,”巫祝轻笑道,“去奔那个杂种的丧,怎么说也是世子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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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祝的视线被晃荡的白布挡去了大半,不过可以从底下的空隙里看出,哈日查盖这个怂货确实是增多了皇宫的护卫。
曾经彻辰还在宫里时,到处都是赤鹿磐的少女的欢声笑语,还有厨娘与年迈的侍卫的念叨声,在彻辰的理事殿中还有应季的鸟语花香。他做事时大多时候是一心一意的,就算是巫祝在旁边,只要他手头的事情十分重要他便不会分心,偶尔得了巫祝提点一两句他才会给点回应,芽玛与芽娜她们是最爱逗这时候的彻辰的,巫祝来了后才学会了不去打扰彻辰。彻辰这个好脾气的人也从来不会指责天真的小姑娘,只当她们是两只花蝴蝶在他殿里瞎转悠。
可如今的皇宫活像一座巨大的灵堂,到处都是在哈日查盖扭曲的念头下挂起的惨白的纱幔,空荡荡的狼王殿里寂静得吓人。
“尊贵的新狼王,我明翰大元皇帝听闻您继位,特来送礼。”
哈日查盖半死不活地看了一眼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模样的人,懒洋洋道:“带上来。”
哈日查盖这人的脑袋瓜实在是锈得很,若是此时是彻辰坐在上头,又哪会轻易掀明翰送来的连样子都看不真切的人的布?
甘珞捏住白布边沿的一瞬,巫祝便已经反应过来,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好让哈日查盖看到一个惊恐得跟小白兔似的他。
哈日查盖眼睛一亮,猛地推开了伏在他身上不满地发出娇嗔的女人,几乎是奔到巫祝面前的。
巫祝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见状,哈日查盖赶忙将表情柔和了下来,仿佛在哄孩子似地哄道:“乖,乖,我不过来,你别怕,行么?”
随即,他又念道:“我记得你是彻辰那个混球的朋友……不对,你是才音巴雅尔的……才音巴雅尔……我的才音巴雅尔……”
他几乎是伏在了巫祝不远处的地面上,近乎虔诚,近乎痴迷:“感谢……明翰的礼物……”
巫祝顿时毛骨悚然。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挨千刀的竟然是对他娘亲有不轨之心。
甘珞与他对视了一眼,道:“那么在下先告退了。”
“啊……请、请!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侍卫说便是。”
巫祝轻轻点了点头,甘珞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匆匆离开了大殿。
哈日查盖没对巫祝做些多余的事情,倒是将他好生供起来了一般。巫祝仍旧住在彻辰的那座宫殿里,哈日查盖明显不大情愿,不过巫祝极其坚决,他倒也软了态度。
哈日查盖没要巫祝做什么,分明是与自己的二弟熟识的人,哈日查盖这缺根筋的却因为一张肖像自己曾在幼年见过的女子的脸而对他放下了戒心。
哈日查盖和他的女人将母蛊设了好些个在宫殿内,巫祝花了一阵子功夫才将那些肥大的虫子抓了出来,放在火里烧成了一把灰。叫他不安的是,那些母蛊被烧了后,侍卫也不见得清醒了几个。
莫非……真正的母蛊在别处?
第94章 旧殿
哈日查盖有一间屋子,约莫是他从前的寝宫,那里巫祝先前一直以为是什么仓房,没见人往那里去过,也没见人从那里出来过,如今看来却是狼王一点都不想忆起自己败坏家门的长子而封了罢。
巫祝在宫里的来去并不受限制。
一日,他来到了这座寝宫外。正当午夜,寝宫内外都没半个人影,寂静一片。巫祝推了推门,却见这门根本就没落钥,一推就开了。
屋里传来一阵让他心惊胆战的锁链声。
这座寝宫不比彻辰的高与大,只是一座一层的小圆屋,四周的门洞都被木板封了起来,吹不进一丝风。
巫祝扯住了自己脖颈上的锁链,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进屋中。屋里有一张陈旧的木榻,堆着些麻布,巫祝一走进屋中,那麻布下便有什么瑟缩了一下,往角落躲去。
“谁在那里。”
巫祝眯了眯眼,将屋门轻轻阖上了,来到榻前,一把掀开了麻布。
麻布下是一个穿了中原的衣服的幼童,只是头发凌乱,竟然有些看不出男女了。
“……孩子?”巫祝蹲了下来,毫无顾忌地揉搓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幼童发着抖,抖得厉害,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腕子,狠狠咬了一口。
这孩子看着小,牙齿却不软,跟头小狼似的,直将巫祝咬出了几道小口子。巫祝也不甩开他,忍着让他咬了一阵。那孩子见他并不打骂自己,松开了嘴,看着他。
巫祝松了口气:“你是哪里来的?”
“我……从明翰……来的……我的爹娘带我来的……”
这幼童开口声音清脆,是个女童的声音,若是好生培养,定会是个声名远扬的歌女。
“你爹娘是谁?”
“我爹很凶,我娘总是在伤自己。”
巫祝眼皮一跳:“你娘是不是带了一堆红绳?”
“您、您是他们叫来带我去吃虫子的?!”她吓得声音颤抖,大叫着要爬开去。
“不是的,你静一点!”巫祝拉住了她,“你说的虫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