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好大的一种虫子,背上有红色的斑点……我娘她让我吃了好多……”
巫祝的额角突突地疼。他就像是被恶心到了,手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这女童。
他没想到哈日查盖竟然会把母蛊下在他的亲生女儿身上。
“你……你叫什么?”
“娜仁托雅……”
“好,娜仁托雅。你可曾看到过你娘是怎么杀死那虫子的?”
娜仁托雅摇了摇头,拽住了他的袖子,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小犬,呜咽着往他身上倚靠:“您带我走吧,我不想再留在我爹娘这儿了!”
这世间没有能与母蛊相距千里还能呼应的子蛊,将母蛊送走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
娜仁托雅极其瘦弱,就与被彻辰养出肉前的巫祝一样,那锁链只是挂在她身上就能让她动弹不得。巫祝将锁链扯开了,抱起瘦得皮包骨头的娜仁托雅,冲到屋外。
兴许是娜仁托雅被关的地方太过偏僻,兴许是哈日查盖根本没想过娜仁托雅会被人翻出来,外头根本没一个侍卫。巫祝的衣袖宽大,足够将娜仁托雅遮得严严实实。
巫祝带着娜仁托雅回到了彻辰的寝宫,将她带到了殿后的水池边,道:“娜仁托雅,听我的话,你从这水池到城外去,小心着点,莫叫人给瞧去了。你到一个卖甜饼的人家去,就在这些水渠边,风吹过的时候会有铃铛的声音。你喜欢那种声音吧?很好找的。你到那里,告诉一个比我小些的人,他穿着青色的衣服,你告诉他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让他带你回明翰,去钴林盟,托副盟主取出你身上的虫子。”
“大哥哥,我还能见着你么?”
“……能的呀。所以你可一定要把虫子取出来。”巫祝无奈地笑了笑,捏了一下娜仁托雅的手。
水池的水并不深,她这样一个孩子下去并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巫祝转身回到彻辰的寝宫中去。即便他与彻辰分别了有半个多月之久,那里仿佛仍旧有彻辰的气息。这屋子恋了旧,爱惨了两个主子的一举一动,如今巫祝走在花草间,恍惚间还能瞧见彻辰抱着他看文书。
太慢了。太久了。
他本就活不久,何苦要来招惹彻辰给自己和他都不痛快。
他在彻辰的床上哭了很久,哭得眼睛疼,眼眶通红,直到天方亮才堪堪睡去。
巫祝浑身□□地用被褥裹着自己,就像彻辰拥着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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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珞没想到还没接到巫祝的消息,却先接手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麻烦。
他拎着娜仁托雅,带着那些彻辰给巫祝的人马就往边营去。好在城门的侍卫不受娜仁托雅身上的母蛊影响,受控的母蛊也被巫祝解决了,他们好歹是还算顺利地到了边营。
彻辰在边营的半个多月也不好过,睡不好吃不好,脸色都差了几分。甘珞赶到边营时,他刚下了练兵,正要扎进帅帐里去休息。他瞥到娜仁托雅时吓了一跳,娜仁托雅的眉眼与他、与哈日查盖、与兰朵都极像,一眼便能看出来是□□氏族的血脉。
彻辰与娜仁托雅大眼瞪小眼,在她脸上看了一圈:“……哈日查盖的种?”
“也许吧,巫祝丢给我的。”甘珞道,“就不留在你这里祸害了,我给带回明翰去,通知我哥的上头就行。”
“倒也不是,”彻辰蹲下来,揉了揉娜仁托雅的脑袋。娜仁托雅感受到了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不由地蹭了蹭,“这是个好孩子,但我们没法子将虫子取出来。”
“这你放心,巫祝已经把法子想好了,我这头能办好。”
彻辰点了点头:“娜仁托雅……你以后要能回来看看叔父们和姑母啊。”
娜仁托雅很累了,被虫子折磨得头昏脑眩,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隔日,漠多到永铸城去的城门被彻辰的军队硬生生破开了。明翰与赤鹿磐的士兵大声喊叫着冲进皇宫,宫中还剩有一部分母蛊没被巫祝翻出来的受控的侍卫,也有一部分哈日查盖在明翰时安排好的人,不过战况算不上惨烈,直至彻辰将哈日查盖的脖子抹了,再杀了他那个中原女人才算歇了。
巫祝说过要做第一个向他恭贺的人,所以彻辰疯了似地奔向狼王殿。
于是巫祝总算能在奄奄一息,即将看不清时,终于见到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第95章 雪妆
巫祝是来狼王殿翻找最后的母蛊的。即便他到处翻找,即便娜仁托雅确实是最重要的一个母蛊,也仍旧无法将所有侍卫都给弄清醒过来。
只余一个狼王殿没找了。
他是今一大早进来的,最后的母蛊不出他所料,被哈日查盖藏在了狼王椅下。
彻辰见到他时,他满肚子的血,手也被刀划了许多口子。
是哈日查盖的女人干的,直到彻辰打进了皇宫她才出去。
“彻辰……彻辰啊……”巫祝的脸上满是从他眼中溢出来的眼泪和从他嘴里漫出来的鲜血,混在一起,话都说不清楚,“终于见到你啦……”
彻辰抱紧了他,哭得几乎是死去活来。
“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巫祝我好久没见你了,你——”
巫祝被肚子上的口子闹得头疼,却还是奋力将一把钥匙塞到他的手里:“莫要担心啦……我不会走的……愿吾王万寿无疆,与君如同梁上燕……年年岁岁……常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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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赤鹿磐很是热闹。
赤鹿磐的新狼王要登基,还要娶妻。
已经入春,皇宫的池子里又堆起了成群的大雁。在城中玩耍的孩子见着了大雁开始大叫大喊起来,又立即被他阿姆拿着笤帚赶下屋顶,扯到屋里去换衣物。
“阿姆,听说王的新娘很好看?”
“说是这么说,臭小子快穿衣服!”
孩子的阿爹从外头进了来:“怎么还不好?又去哪玩了,宫里快开宴了,小心吃不上东西!”
孩子一听,大叫一声,赶忙跳开去穿衣服。
“新娘子还没到么?”
孩子的阿爹回道:“没,快了吧?听说昨天夜里就从芊草城出发了。”
“芊草城?”
白花园中,彻辰穿着新衣,望着水面,蹲下来摸了摸雁崽子的脑袋,点了点头。
清原公主站在一边,道:“这么远?他来信了?”
“没有,但是他临行前答应过会在我登基这日回来的。”彻辰不大开心,摸完了雁崽子又开始绞手指,“我好想他。”
清原公主翻了个白眼,却也的确是挺想念巫祝的。巫祝重伤后,兰朵赶回来看过了他的伤,让彻辰将巫祝送到赤鹿磐的药城芊草城去。
自那过后已经有一段时日,巫祝却一直没来消息,彻辰便也只得揣着当初巫祝给的那个承诺过日子。
“公主,快到时辰了。”
清原公主应了一声,拍了拍彻辰的肩,向那来喊她的人走去。彻辰回头看了一眼,是个他不认识的人,不过若是巫祝或是甘珞在这里,就会告诉他,那是明翰赫赫有名的陆楠将军。
陆楠低垂着眼帘,待清原走到了他身边笑了笑,他这才回了一个笑容,冲彻辰点了点头,跟着清原走出去了。
这样不就挺好的?中原的皇帝做什么非要让清原嫁到这里来呢?
芽玛处理完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将兰朵先前拿过来的猫抱了过来:“陛下,我们该过去了。”
“……城外还没来消息么?”
芽玛的脸白了一下,支支吾吾道:“还、还没……陛下莫要心急,指不定等大典过了就……”
“算了,芽玛。我们走吧。”
芽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鼻子一酸。
巫祝临走时身子便算不得好了,那一刀捅得不是位置,离开漠多时他有气无力地掰着彻辰的手指,双眼几乎睁不开。彻辰不想让他走,唯恐他一离开自己的眼前就要消散了,巫祝自然也不愿离开,可他想陪彻辰活下去,那便要离开这一阵子。
巫祝的身子兰朵是看过的,确实也拿不准最后会不会没事。彻辰毕竟与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多少心思说都不用说,一点小动作都能明白了,提心吊胆地过了这几个月,他整个人都瘦了不少,芽玛就怕万一巫祝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的新狼王能直接跳海。
赤鹿磐的狼王的登基大典并不如明翰的那般繁琐,彻辰来到宫前的白石地板上致过辞,后厨搬出了美食,人民或涌入宴厅,或在宫外拿着食物便吃了,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了整座漠多皇宫。
彻辰站在宴厅中央,看着那张狼王与王后用的长桌,眉间抽了抽。
其余城的城主跟在狼王身后面面相觑,不知这年轻的狼王在等什么。年迈的前狼王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一口气。
他的身体大不如前,退位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先前便一直急着替儿子寻个王后来,谁知儿子寻了个公子,偏生局势还不安稳。
“喵?”
彻辰头疼地闭上了眼。芽玛又把那只该死的猫抱过来了。
“哎呀,好乖。”
“……?!”彻辰瞪大了眼,急急转过身去,险些没站稳。
他极爱的那个人站在那里,抱着那只猫,挠着猫的下巴。他的手臂间挂着绒毛,很暖和,猫埋在绒毛里,两厢的毛难舍难分。他的身子应是还没恢复好,额前有一层薄汗,脸色却很红润。
他抬起头来,笑道:“怎么样呀?我没爽约吧,吾王?”
众人不知此人是谁,宴厅中一下子寂静非常,倒是兰朵先拍案而起,大喊:“阿嫂!”
“兰朵,叫阿哥便是了。”巫祝笑了笑,向彻辰挑了挑眉。
彻辰感觉自己要疯了。他冲上去抱住了巫祝,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双唇。巫祝倚在他怀里,被他亲得直笑。
他也很想念彻辰啊,几个月前的那一幕如同生离死别,不过半载不至,却恍如隔世。他在芊草城时被草药浸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每每梦回时忆起彻辰这笑得开怀的小狼崽才能熬过病痛。
“大雁……大雁都回来了。”彻辰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
“嗯哼?”
“我们去抱一只来吧,当儿子了。”
“看看你这出息,我不就是回来了么,连人都不要做了要做大雁了?”巫祝毫不避讳地搂着他的脖颈道。
“诸位,”彻辰声音算不得响,却足以叫一屋子的人听清了,“这位是巫祝,明翰的泠南侯,我的王后,你们的王后。”
宴厅鸦雀无声,却听得兰朵头一个高呼“愿狼王王后白头偕老”,众人随即皆鼓掌祝福。
“王后真的很好看呀。”那被笤帚赶下屋顶的孩子在他阿姆的怀里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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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祝累极了,宴会到了一半便窝在了彻辰怀里。他像是嗅到了叫他能静得下心来的气味的猫,又累极了,很快就睡得打雷都叫不醒了。
彻辰一路抱着他回到寝宫去,景色正如前一年巫祝刚来漠多时。
巫祝迷迷糊糊醒来时正被彻辰放在他的床铺上。两个人都憋了许久,巫祝几乎是扯着他的衣领就吻了上去,被他那火热烫得缩了一下。
彻辰握住他纤细的手腕,笑眯眯地解开了他衣领上的扣子:“我的王后,今夜可是我们的洞房夜,千万别像那晚似地晕过去了。”
城里,一簇绚丽的花火猝然自中央的广场窜上漠多的夜幕,为赤鹿磐新的狼王与泠南侯的相守庆贺。
第96章 后日
那天燕星何离开了辟邪坞的小院后,胥挽枫发了疯地找他,但无论他如何寻找,从城中翻到郊外,燕星何都打定了主意不要出来见他一面。
胥挽枫头回急哭了,辟邪坞都被他这一通大动作折腾得鸡犬不宁,一时间辟邪坞中风声鹤唳,连只鸟都不放进院里,唯恐他们老大看见能飞的能直接发作。
胥挽枫每日都要辟邪坞的人去找燕星何,自己埋头于那堆被他搁置了许久的事务中。奈何他自个儿实在是聪明得不像话,那堆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不过几天他就全解决了,还顺带骂了一句皇帝老儿这种事情还要他出手。
可他有什么办法?一旦闲了下来,他就会想起那晚燕星何撕心裂肺的喊叫和他胸口那泼刺目的血,以及他自己脸上沾上的血的温热。
自燕星何下落不明之日起,胥挽枫一阖眼便会被梦魇住。他不停地梦到燕星何在他眼前死透了,血都流干了,生生把他自己钉死在了盘元的石墙上。
燕星何伤得那样重,所有不明缘由的人只得劝说胥挽枫,燕星何真的死了。
他几乎看不见东西了,只得跑到各地的辟邪坞去巡查。只有铺天盖地的事务才能叫他舒服些了。
燕星何没跑远,他也跑不远。宣尽欢是总理司司主,宫中有甘慕这个总理司的人在,他作为燕部的主人去那里也并无大碍。
甘慕被他吓了一跳,却也并未赶他走。他的二弟甘珞倒是对这个吓到了自己兄长的人颇为不满,整日黏着甘慕怂恿兄长将他赶出去。
甘慕对他的弟弟其实也相当没辙,不过已经传信过去,得知了池束会来接燕星何回去,“委屈”一下甘珞也无伤大雅。
燕星何几乎成了个每天只会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废人,坐在窗边,一手虚握,像是想抓着什么东西。
他其实身子没废,只是精神垮了。他一个白纸似的人,初来乍到头一回喜欢人,却倒了八辈子血霉喜欢了仇家的孙子,那根吊着他的线只受了轻轻的一拨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