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潮生转过身,指间转动着圆珠笔:“不瞒你,其实我一直在开小差,要不是你接电话,我早就邀请你了。”
等待林潮生摆弄相机的工夫,陆辰风踱到桌边,翻动几页林潮生的笔记,各种测绘专用的地图比例尺和术语符号他一概看不懂,但在这些文字与绘图之间偶尔出现的“陆辰风”三个字,确实暴/露了林潮生念书时的不专心,总爱溜号。
林潮生将镜头对准陆辰风,调适焦距:“幸亏我们没有在学生时代遇见。”
陆辰风赞同地说:“太容易影响学习成绩。”
林潮生笃定道:“我有种预感,如果我是在上高中时认识的你,一定会被你带坏的。”
“何以见得?”陆辰风不置可否。
“‘随随便便’就敢把人往家里带。”林潮生在相机后面笑起来,“口口声声要给对方买房,行动力超强,还很会讲甜言蜜语,这谁招架得住啊?”
陆辰风不甘示弱地挑高眉毛,反驳:“若不是某人先撩拨的我,一步步‘算计’,看着我掉进他的圈套,我至于这么死心塌地吗?”
林潮生无辜地一摊手:“是你自己定力差。”
“这我承认。”陆辰风认输地点点头,突然换了副口气,软下目光看着林潮生,“在洱海边第一眼见到你,魂不守舍地跟着你进了‘佳夕’,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续住,渴望能和你多待些日子。”
林潮生哑然凝住表情,陆辰风坦言:“不过是一起旅了趟行,魔怔似的,车房、存款,还有余生的所有时间,就想搭给你。”
他笑着说:“我没什么本事,总共也就这点东西,你别嫌弃。”
迟钝地放下相机,林潮生垂眼盯着显示屏里的陆辰风,明明是以玩笑开场的交谈,最后却让他鼻腔发酸,眼廓微烫。
如此有份量的一段话,林潮生合上相机盖,起身去玄关处换鞋。勉强稳住心神后,他低声回复陆辰风:“可我什么都没有,你才是真的……别嫌弃。”
玉园小区往东三公里,有一片人造湖,环湖围建的森林公园名叫月冬。因毗邻郊区,游人稀少,四下仅能闻见几声寂寥的鸟鸣,倒是正合了陆辰风的意——他可以在走路时不加遮掩地去牵林潮生的手,也可以在休息时挨着他,欣赏他的杰作。
上行的石板路,两侧缀满云锦杜鹃和粉蔷薇,林潮生没在取景器里观景了,他弯下腰,指腹扫过饱满的花瓣,馥郁馨香沾了满手,吹向他耳边的风带着温柔絮语。
陆辰风止住脚步,注视着蹲在花丛前的林潮生,时间仿似倒流回他们在大理初遇的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画面。
以前的林潮生是孤独自由的闲云野鹤,游离尘世外,不问人间事,一茶一花一幕景,足以慢度时光。
现在的林潮生不再孤独,身上有着蓬勃的鲜活气,忙于生活,陷于爱情,却依然自由。
金色尘埃肆意浮散空中,远处有松风卷起的层层细叶声,林潮生肩盛橙红色的晚霞,脸庞与盛放的百花相衬。
有那么一刻,陆辰风仿佛置身迤逦的梦境里,他抬手挥开浅淡的云雾,一瞬窥见自己终日奔波和不停寻觅的归处。
第43章
行道树铺满浓深的绿意,五月的第一天,陆辰风邀请林潮生去他的珠宝工作室“坐客”。
足足花费两天时间才把凌乱不整的工作室抖落干净,陆辰风没想过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毕竟在一个行业里失掉诚信,比任何危机都要严重,这种困境几乎没有出路。
旅行前,他将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回想过去的十年,一路跌跌撞撞,磕绊着咬牙坚持下来,奋斗八年才勉强站稳了步伐,让LANME品牌在珠宝行业挤出一席之地。
然而却因一时疏忽,一脚踩进深渊,荣誉转瞬搓灰,什么也没能留住。
陆辰风失去了大学毕业时那股子“偏往南墙撞”的劲头,孤注一掷地靠着满腔热血摸爬滚打到今天,被冰冷的世情瞬间浇灭了对事业的所有热忱,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勇敢地站回起点,再来一遍,他只想躲避旁人的指责,放弃坚持,彻底逃离赖以生存的行业和圈子。
卧室的纱窗推开半扇,原本灰暗的视野被掀起一角,陆辰风把面对天花板发怔的目光挪向洒入房间的那束光亮,林潮生立在窗前,小半个脑袋探进来,冲他挥了挥手中的锅铲:“早安,起床吧,该吃饭了。”
好在,他有林潮生。
陆辰风撩开被子坐起身,抓蓬松软塌塌的头发,也道一声“早安”。他瞄眼表,六点四十五分,饭已经做好了?林潮生怎么会起这么早?
不大的厨房飘散着饭菜的香味,浓郁诱人,陆辰风站在流离台前瞅着一大一小两个饭盒,里面有荤有素,每个格子都塞得满满当当。
陆辰风诧异:“你在做便当?”
“嗯。”林潮生正往保温桶里盛奶油蘑菇汤,“这是咱们的午饭。”
“写字楼旁边的购物中心有不少好吃的餐厅。”陆辰风提醒道,“附近也有很多家评价不错的外卖。”
“一个太贵,一个无法保证卫生。”林潮生一口否决,“你的胃只有我照顾才能放心。”
陆辰风心悦地享受着林潮生的体贴,他揭开煤气灶上的蒸锅锅盖,芋头、南瓜、红薯、山药、红枣,中间放置的巴掌大的瓷盘里,温着撒了葱末和芝麻的蛋羹。
“我还是崇尚早餐清淡。”林潮生扣上饭盒盖,掂了掂重量,“电饭煲里有小米粥,自己拿碗盛,我去收拾书包。”
收拾书包?陆辰风被这四个字勾起了好奇心,不听话地跟在林潮生身后转去他卧室,书桌上果真放着黑色的背包,旁边摞着三本测绘相关的图书和一枚软皮笔袋。
陆辰风脑中倏然浮现出工作狂兄长领着学霸弟弟上单位写作业的趣味画面,不禁低头抿唇,好笑地抬手摁了摁鼻梁。
早饭后,陆辰风穿着缝有雪花银袖扣的那件衬衫,外面套了身银灰色西服。系扣子时,他偏头睨向林潮生,对方走的是休闲风,薄帽衫配仔裤,清爽阳光的大学生模样,于是刚压下去的趣味画面又一次蹿进陆辰风脑海。
林潮生为他微调衬衫领口,问:“为什么选这件衣服?”
陆辰风盯住他的眼睛回答:“想有点仪式感。”
林潮生转而整平陆辰风的领带,陆辰风难耐地把手探到他腰际处,隔着衣料抚了几下:“真好。”
林潮生会意道:“珍惜现在的温情时刻吧,等我上了班,咱家每天早晨就该跟打/仗一样了。”
刷卡通行,奔驰降慢速度驶进停车场,林潮生抬头望向高耸的写字楼,奢华富丽地矗立在商业圈中心。
保安热络地跟陆辰风打招呼,陆辰风礼貌回应,领着林潮生踏上消音地毯,步进电梯,摁下十五层的按钮。
林潮生单肩背包,神色坦然无畏,姿态像前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也像临时突击查岗的家属。
电梯门上映着林潮生的身影,陆辰风不动声色拿余光欣赏。楼层数字持续蹦高,察觉到异样,林潮生偏移视线撞破陆辰风的窥视,坦荡地问:“你不对劲,看一路了,还没看够?”
陆辰风顿住片刻,冲他的“学霸弟弟”友善地笑了笑。
去过万国城的房子,早已熟知陆辰风的品味,林潮生锁定1504室的柚木门,上面的金属铭牌用瘦金体刻着“LANME工作室”。
拧动门锁,踏过门槛,脚下的地砖变成厚毯,林潮生放远目光,入眼是四个长方形的玻璃柜,转盘上展示着陆辰风的几件设计成品,四周有沙发有茶几,如同一间华贵琳琅的展厅。
空间足有一百六十平米,墙上挂着的除了陆辰风近两年绘制的饰品手稿,还有他曾经抵达过的部分地区和城市的照片——斯里兰卡的红色教堂,缅甸的麻蒙矿坑,印度尼西亚的热带雨林,以及中国西藏的羊卓雍措。
拐过拱形墙角,隔着一扇厚重的玻璃门,陆辰风把里屋装修成微型博物馆的样子,对应他收集来的原矿石标本,一旁的展板上分类介绍着宝石的历史。
林潮生感叹:“陆老板这里很气派啊。”
陆辰风谦虚:“林先生见笑了,想喝什么茶?”
林潮生回道:“随你喜好吧。”
陆辰风扭开锡兰红茶的瓷罐,边烧热水边朝林潮生解释:“看着气派,实际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矿石标本没有交易价值,展板是我自己做的,展示柜批量订制,客厅的地毯、咖啡机是方毅赞助的,一半收入都用来交租金和水电费了。”
林潮生还在阅读展板上的内容,那里有几处陆辰风手写的笔迹,他舍不得略过,只分出一缕心思淡淡地应话:“你的用心最无价。”
采光最好的地方摆着一张小木桌,林潮生卸下背包,接过红茶啜饮一口,舌尖触感清淡柔和,铃兰香气漫散,怪不得宋亦珂会喜欢这个味道。
陆辰风的电脑处在待机状态,不断变换着屏保图片,林潮生移动鼠标,亮起的屏幕跳进视野,桌面是两人在大理古城的合影。
视线挪回窗前光秃秃的木桌上,林潮生思绪微动,管陆辰风要了一副七寸的相框,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编辑好尺寸,林潮生用相片纸打印出他们的合照,裁去空白压入相框,然后抱着它落座,摆上他的新书桌。
上学时对一个人的倾心爱慕,似乎都可以体现在这一方窄小的书桌间,譬如桌洞里的情书,卷子下的传话条,带锁的日记本,刻着对方名字的橡皮、直尺,还有视如珍宝的信件或者照片。
林潮生晚了几年才感受到这样的心情有多珍贵,但不妨碍他满心期待地将书本摆到相框前,拿出笔袋,迎着此刻的阳光,回头望一眼自己最喜欢的人。
第44章
工作室宽敞空阔,两人的桌子却挨得极近,陆辰风当初无数次调整书桌摆放的角度,只为抬眼时能够清楚地看见林潮生学习的身影。
一人作图,一人背书,屋内氛围和谐温融。气温逐渐攀升,时间临近中午,这时手机响,是方毅,陆辰风转移到茶水间听电话,林潮生在座位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去陆辰风的电脑桌前。
刚才溜号时偷窥到陆辰风遮遮掩掩的小动作,一直不停用铅笔涂画着什么,林潮生仔细寻摸一番,终于在键盘下发现端倪。
方方正正的白色便签纸,拢共五张,每一张都是林潮生——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耳朵和一双写字的手。
林潮生不自觉扬起唇角,浏览着陆辰风笔下的自己。他停留在画着眼睛的这张上,眼眶的轮廓很深,弯而翘的睫毛根根分明,眼尾处缀着一朵细小的花,像泪痣,有种别样的美感。
不打算挑破这人的小情趣,林潮生将便签纸藏回原位,歪斜的键盘碰到了鼠标,电脑屏幕一瞬亮起,出现在眼前的,是cad软件的绘图界面。
绿底色/网格中立着一对儿戒指的三视图,整体为莫比乌斯环形状,其中宽度略窄的那一枚镶嵌着几颗碎钻,内圈刻有男女姓名缩写和纪念日数字,右上角的空白处标注着尺码和预估金重。
林潮生正在欣赏这对结婚戒指的款式,恰巧陆辰风回来了,他立刻转悠到林潮生身侧,右手自然地环在对方腰间:“不好好学习,跑我位子上做什么?”
“累了,来充会儿电。”林潮生回答完指指屏幕,问,“这是给客户设计的吗?”
“谈不上设计,莫比乌斯环是很常见的运用元素,寓意适合诠释爱情。”陆辰风讲解道,“由于对方的预算不高,我只用碎钻做了几处简单的点缀,让它显得更独特一些。”
陆辰风收拢拦腰的手,拉近林潮生,表情神神秘秘的:“这一单客户你认识。”
“我认识?”林潮生停顿良久,试图在陆辰风眼中找寻答案。未果,他惊奇地问,“谁啊?”
陆辰风说:“是一起拼车去大理古城,还给咱们拍了张合照的那对儿青年情侣。”
林潮生被陆辰风从身后圈住,听完了女生拜托陆辰风设计婚戒的前因后果,他侧过脸,郑重地嘱咐:“他们曾经是我的客人,现在是你的,一定要好好为他们制作。”
陆辰风应声点头,继而欣慰地笑:“你不妨猜猜,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林潮生沉思:“青梅竹马?校园情侣?公司同事?”
陆辰风以渴求的口吻要求道:“你转过来我再告诉你。”
林潮生迅速做出反应,转身后主动攀上陆辰风肩膀,彼此默契地加深拥抱,陆辰风说:“旅行时认识的,在北京。”
女生家在沈阳,男生家在长沙,天南地北毫不相干的一双人,举着相机穿行在北京观音寺以西的八大胡同里,兜兜转转拍下了红墙琉璃瓦,也遇见了相守一生的恋人。
林潮生枕在陆辰风肩上感受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手心贴附着他后背,呓语似的呢喃:“他们要结婚了。”
陆辰风“嗯”道:“双方父母见过面了,对孩子们的选择都很满意。”
“真好。”林潮生微阖眼睑,放慢呼吸,“祝愿他们白头偕老。”
陆辰风说:“我已经替你转达过我们的祝福了。”
明明是别人的爱情,林潮生却深陷其中感动万分,他在陆辰风怀中寻求心安,得以一场温柔的抚慰。
将座椅搬到电脑桌前,林潮生打开便当包,微波炉加热后,热腾腾的饭香铺了满桌。他和陆辰风边吃边去听电脑里的音乐,大部分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歌曲,耳熟能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