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潮生由衷感叹:“阿姨真是太美了。”
“小时候长辈们都说我的长相随我妈。”陆辰风笑道,“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可是这怎么长着长着。”林潮生表情复杂地摸摸下巴,故意说,“却跟阿姨一点都不像了呢?”
陆辰风:“……哦。”
林潮生随即笑了笑,赶忙哄道:“越长越好看倒是真的。”
替陆辰风收好照片,林潮生点开手机地图查询万国城小区到芳草地写字楼的地理距离,仅有11公里。
他们从北五环外开到这里花了一个多小时,林潮生抬眼睃巡四周,每一个角落的构思和设计皆是陆辰风的心血,大多数人奋斗一生为的就是能够拥有一间契合自己心意的房子。
思忖良久,他还是问出了口:“怎么看,这个家都是最理想的住处,你当真舍得吗?”
若是没能走出去,没有选择旅行,没有遇见林潮生,陆辰风可能仍然无法接受过去的失败,对拥有的东西始终难以取舍。他坚定地回答:“不破不立,有舍才有得。”
能无谓地讲出这句话的底气,是因为眼前这个人,陆辰风甚至觉得,他喜欢上的人是林潮生,所以他这一生不会再有失败了。
林潮生望着他的眼睛百感交集,陆辰风拉着他步到露台上,坐进藤椅里的刹那,时间仿佛倒退回住在佳夕客栈的那些日子,两人也像此刻这样相邻而坐,吹着温凉的风,晒着和暖的阳光。
陆辰风朝林潮生摊开掌心,两只握紧的手摇晃在藤椅中间,他平缓地说:“确实,这里曾经是很‘理想’。”
“但现在不是了,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陆辰风拇指很轻地划蹭着林潮生的手背,“所谓理想的房子,装修、家具、格调和布局,应该是符合我们两个人的喜好。就我的意愿来讲,以后买房,一切都会先以‘你’为主。”
第39章
十二点半左右,中介公司一层会客室,陆辰风签完卖房合同,与新房主互相谢过,和林潮生离开万国城小区,打算带他在周边逛一逛。
林潮生迫不及待想去陆辰风的工作室参观。遇红灯,陆辰风减速停车,为难地摁摁鼻梁,脑中思考着合适的措辞:“能否……给我一天的准备时间?”
林潮生疑惑:“我又不是客户,你准备什么?”
陆辰风解释:“回京后我还没回去过,屋里稍微有点乱。”
林潮生很快理解了陆辰风话语中的深意,他答应一声,没再继续要求。林潮生不难猜测,那件事发生之后,陆辰风一直躲在工作室里逃避现实,发泄所有难捱、悲愤、隐忍、无助的情绪,因此需要时间重新整理,不仅仅是将屋内打扫干净,他必须把过去彻底留在过去。
就和林潮生庆幸自己是在最好的状态下遇见的陆辰风一样,陆辰风也期望昔日的种种可以真正地成为过往,不再影响现在和未来,他想给林潮生一个体面的印象。
陆辰风问:“饿不饿?咱们去下馆子?”
“你要是不饿的话,先陪我去个地方吧。”林潮生回答,“早上出门前我闷了腊肠饭,再炒两个素菜就好,回家吃吧,明天要抽血,我今天的饮食得清淡些。”
想起明早要带林潮生去301医院检查身体,陆辰风目光落低一瞬,随即平视着宽阔的路面。轻叹一记,他温声问:“去哪里?”
林潮生:“世贸天阶。”
2016年初,林潮生在北京确诊胸腺瘤后,只来过这一个地方。他仍然记得,自己乘坐的那趟公交车缓慢地在雪地里行进,轮胎留下一路深刻的车辙,林潮生顶着不停嗡鸣和持续空白的脑袋,随车身惯性摇摇晃晃地到了终点站。
窗外人流密集,有许许多多鲜活的景象,他身上太冷了,他想汲取一点热闹。
林潮生给陆辰风指指北侧商店前的那张白色长椅:“我当时就坐在那儿,记忆非常清晰,头顶的巨幕在放‘富国海底世界’的宣传片。”
“眼神不聚焦,看到的东西都是花的,感觉自己一条腿已经踏进了坟墓。”林潮生温和地笑道,“思绪乱得太厉害了,一边难受一边祈祷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当条鱼,生命虽短,但至少无忧无虑。”
工作日的世贸天阶客流量依旧不小,陆辰风听完没办法再顾及旁人的眼光,却还是努力克制着避开林潮生的手,只虚虚地拢住了他的肩膀。
林潮生往陆辰风怀里靠了靠:“因为没有任何牵挂,所以选择不治,逃避医院和风险过高的手术,顺其自然地接受死亡。”
可若不是对现实无能为力,谁愿意心甘情愿顺其自然。
林潮生语速沉缓,声音毫无起伏,几句陈述轻描淡写地脱口而出,不掺杂一丝当时的消极和痛苦。
他的脸上只有让人察觉不出情绪的平和与平静,很多东西早已被时间削弱和冲淡,所以陆辰风只能无力地做个旁听者,林潮生不需要发泄、安慰,他早就与命运和解过了。
但只要一想到之前漫长的两年是林潮生孤独一人扛下来的,陆辰风还是会避无可避揪心地难过。
“昆明同仁医院的医生建议我来北京做一个详尽彻底的检查。”林潮生口吻轻松地回忆道,“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祈祷病情不会像初诊时的结果那样糟糕,以至于在得知噩耗后,无可奈何地,也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失望。”
他转过脸,眉梢浮起层层笑意:“不过现在看来,多亏了你,我的希望才没有落空。”
车子停在地下,周围无一处遮挡,除了心痒地盯着林潮生,陆辰风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走到步行街尽头,迈出巨幕遮下的阴影,阳光无垠地洒向城市,林潮生折回话锋说:“刚才提到买房,听你的口气,似乎确信一定是你买给我。”
陆辰风不否认地点了点头,笃定地挑眉:“不然呢?”
挑衅的语气激起了林潮生的胜负欲,他自信地扬高唇角:“等我找到工作,如果发展的顺利,一个月赚得未必比你少,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不会是我买给你呢?”
街角处行人稀少,陆辰风匆忙环视一圈四周,抬手捧起林潮生的脸,拇指在他耳侧宠溺地揉搓几下,满心欢喜道:“那我拭目以待。”
陆辰风原本打算像在大理时林潮生照顾自己一样,也为他制定个游玩计划,得了空闲便带着人四处走走。可这一着家,目不转睛注视着林潮生换好一身纯白睡衣杵在厨房忙前忙后,陆辰风就只想把这抹最漂亮的景色圈在自己的地盘里,任谁都不给瞧上一眼。
林潮生在他的视野中不停挥手:“陆辰风?又愣什么神呢?”
陆辰风松开环住的双臂,打散脑中肖想对方的画面,故作自然地问:“怎么了?”
“酱油没了。”林潮生递来一个空碗,“你去余阿姨家借点吧?”
陆辰风从没干过这种事情,他对一日三餐的态度一向是有什么吃什么,凑合几口就好。但林潮生不同,尤其在和陆辰风同居之后,更是认真对待每一顿饭的荤素搭配,口味轻重,均衡营养绝不马虎。
很意外的,陆辰风竟乐意跑这一趟,为一件芝麻粒大小的事,为一道极为普通的时蔬素什锦。
生活就是在这些温情的小细节中悄然发生着改变,被每一次的柴米油盐翻炒得越来越有味道。
水足饭饱,林潮生洗完碗,抱起窗台上的小花盆,此刻的卧室够不到阳光,他要将它换去阳台。
陆辰风悄么声跟在他身后,殷勤地帮他拾过来喷壶。
“这附近有什么景点吗?”林潮生边浇水边道。
陆辰风微怔,他才刚否决要带林潮生出游的想法,未料对方却主动问及。陆辰风不答,想了想说:“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讲过,若是你在院子里种满了花,很可能就不愿意往外走了。”
林潮生道:“不往客栈外走,或许我就遇不到你了。”
自私、蛮横、使性子、耍小脾气,这些只在感情中对喜欢的人才有的情绪,是不分年龄、不分地点,随时都有可能产生的。
陆辰风上前一步,实实在在将林潮生搂了个满怀,他在世贸天阶时就想这么做了:“但你现在已经遇到我了,你看,咱家有小果园,还有小花盆……”
他别扭地顺从自己的内心,明知这样的要求蛮不讲理,好似三岁的孩子。可再成熟的人,一旦碰到感情,如同温水浇上烧红的铁块,所有理智顷刻间挥发成空气,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最幼稚的那一面。
两人立在金灿灿的光亮里,陆辰风抱紧林潮生,在他耳边道:“所以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和我一起在家等蔬菜结果,向日葵开花,好不好?”
第40章
陆辰风的拥抱随落下的话音慢慢收紧,枕在林潮生肩上的脸埋得更深,像是在掩饰什么,又像在局促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身上暖烘烘的,加快的心跳出卖陆辰风表面维持的沉稳。顷刻,林潮生小声问:“陆辰风,你刚刚的那番话,是在跟我撒娇吗?”
陆辰风气息微顿,鼻尖儿磨蹭着林潮生的鬓角,从鼻腔中迟缓地瓮出个:“……嗯。”
林潮生用力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右手掌心贴合陆辰风的背脊,轻柔地一顺:“我是想去拍点照片发公众号,很久没有更新了。”
他直白地解释,让陆辰风油生出微妙的尴尬,下一句话,林潮生说:“我不去了。”
闹归闹,陆辰风板正态度正要打断他,紧接着腰线处一痒,林潮生曲起手指使坏地挠了两下,嗓音温柔:“你能再多撒撒娇吗?”
陆辰风:“……”
午休后是亦如往常的各忙各事,陆辰风最后完善珠宝大赛的设计图,林潮生温习实地测绘的相关内容。夕阳初现时,他们心照不宣地停下手中的活,穿上外套,在玉园小区里优哉游哉地散步。
林潮生晚饭只食了半碗蛋羹,临睡前,陆辰风陪他聊了会儿天,守着他安然入梦。回到对面的屋子,陆辰风毫无困意,他惯常地拿起本书随便翻阅几页,终于接受自己对明天林潮生的检查过度紧张的事实。
两个在生活中完美契合的人,无需多长时间,就会把对方的存在当成一种习惯,完全纳进自己的生命。陆辰风平躺下来,十指交叉搭在腹部,凝视着天花板放松身体,如今回想,在大理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瑰丽的梦,美得太不真实。
他任由自己担惊受怕了一阵,沉重地叹一口气迈下床,蹑手蹑脚推开林潮生房间的门,远远地望一眼熟睡在床上的人。
一瞬的心安胜过千言万语,陆辰风放心了,原来他还在梦里。他开始向命运祷告,但愿这个梦永远都不会破碎。
林潮生经历过北京医院的现状,清晨六点的长队,昂贵的专家号,视野所及人满为患。他坐在门诊楼大厅的蓝色塑料椅上,望向挤在队伍中手持病历本的陆辰风,电线杆似的身高尤为惹眼,左右脚不停交换重心的动作暴/露出他的心慌,焦急等待着挂号。
约莫二十分钟,陆辰风带林潮生乘电梯上七层,熟门熟路直扎胸外科主任办公室门口,林潮生吃惊地问:“你来过这里吗?”
陆辰风回答:“上次见宋医生时踩过点儿了。”
宋亦珂今天特地提早上班,正巧在七层电梯间撞见陆辰风,他抬手拍拍他肩膀,友好地同林潮生打招呼:“这位就是林先生吧?”
打理妥帖的短发,标致的五官,温和的笑容,一身白大褂仿佛挂在衣架子上,宋亦珂步伐稳健,林潮生礼貌颔首,加重感谢的语气:“麻烦您了,宋主任。”
整整一上午,抽血、PET-CT检查,林潮生跟着陆辰风没走错一次路,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每次从诊室出来,第一眼看见的总是同时望向自己的陆辰风,林潮生知道,这个人做了太多的努力,只为减轻他的害怕和顾虑。
所有项目检查完之后,林潮生坐到陆辰风身旁等候结果,他在不绝于耳的喧哗声和嘈杂纷扰的叫号电子音中客气地开口:“总想说点什么,但你似乎并不需要。”
林潮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辛苦你了。”
陆辰风摇头,用手臂做隔档,指尖轻刮一下林潮生的手心:“你更辛苦。”
十一点三十分,两人拿着血检报告单,回到胸外科主任办公室。林潮生是宋亦珂上午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最后一个。
宋亦珂关上门,脱掉白大褂,里面是周正的衬衫西装裤,这样的举动让他们的交流更像是发生在朋友之间的,氛围也由严肃转换成轻松。
“PET-CT的检查结果还需专家进一步做出诊断,我刚才先去放射科认真了解了一下情况。”宋亦珂话说得简洁明了,他的表情温和,语声平缓,“坏消息是,肿瘤位置生长得确实不容乐观,离心脏大血管和主动脉非常近。”
陆辰风凛眉沉下面色。
宋亦珂道:“好消息是,林先生这两年身体状态保持得不错,肿瘤几乎没有增长,但依旧存在随时会对心脏产生压迫的极大可能性,所以治疗原则和我的建议都是手术摘除。”
宋亦珂面朝林潮生,问:“你一直没做过病理检查是吧?”
得到林潮生的肯定答复,宋亦珂觑了眼陆辰风,用钢笔点点桌面,停顿片刻:“这次做吗?”
“不做。”林潮生回答得斩钉截铁。
意料之中的答案,宋亦珂没再多打听缘由,陆辰风却在沉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