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几句,余阿姨回身进了屋,林潮生放低音量询问陆辰风:“余阿姨的家人呢?”
陆辰风揽着他往自家小院里走:“老伴儿去世了,一儿一女都在国外,两三年才回来一次。”
林潮生微愕:“逢年过节也见不到面吗?”
“有时候是这样。”陆辰风搓搓林潮生手臂,“不必为她担心,老人家心态稳得很。”
前脚刚踏进院门,陆辰风茫然一怔,只见白花花的瓷盆沿两侧的栅栏排开,盆中插着小木签,凑近一瞧,有辣椒有番茄,有香椿有洋姜,地里竟然还埋着瓠子和水果萝卜的苗儿。
林潮生道:“面积比较小,我只选了几样容易成活的。”
陆辰风诧异地问:“为什么想种果蔬?我以为你会优先考虑种花。”
“温饱要先于浪漫。”林潮生拾起小木棍翻了翻盆里的土,玩笑说,“咱俩不知道何时才能赚到钱呢,等生活步上正轨,再种花吧。”
陆辰风认同地看一眼林潮生:“你这都是在哪儿买的?”
“桥西边的农贸市场。”林潮生回答完,蓦然想起什么,推着陆辰风再次往外走,“对了,有个东西,我想要你买给我。”
能让林潮生主动开口索要的东西,陆辰风实在太好奇了,难得等来一个可以献殷勤的机会,他得好好表现:“是什么?”
林潮生故意吊他胃口,答非所问:“你现在饿吗?”
午饭吃得太饱,估计能撑到晚上,陆辰风摇摇头,林潮生便向他发出邀请:“夕阳这么美,陪我去散个步吧?”
第37章
在大理时,踏着落日黄昏散步似乎成了陆辰风和林潮生之间的一种默契,回北京后,两人也并不介意将这件事培养成一种习惯。
北京市郊很安静,路面车人稀少,季节正值春末,此时的气温最接近大理的常温。杨柳新绿,草木茂盛,穿过德寺桥下,农贸市场里的嘈杂声入耳,才好像窥探到了烟火人间的一角。
陆辰风对这里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那时学校发校服,他的个头窜得太快,腿太长,按照他的标准尺码,校裤总是短一小截,大一码又有富余,因此陆父便领着陆辰风来农贸市场的裁缝铺,找师傅裁剪裤长。
如今裁缝铺的位置换成了种子店,店主大爷起初是和朋友们合伙儿卖干果的,朋友撤资后,他就贩起了全国各地的花果苗子。大爷对林潮生记忆尤深,不是因为上午曾关照过他的生意,而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清澈干净,眼尾的弧度总带着笑意,让人无端亲近。
大爷热情地唤:“林先生来啦。”
林潮生礼貌颔首,朝陆辰风指指挂满整墙、画有花卉图案的方形纸袋:“我想买一袋向日葵的种子。”
“你的院子我已经填满了,我的小花盆可还一直空着。”
陆辰风苦思冥想一路,破旧的农贸市场里究竟有什么宝贝值得林潮生牵肠挂肚,谁能想到居然是几粒种子。
他苦笑着压下林潮生抬高的手臂,明目张胆地攥住对方的手,摆出追人的架势,低声道:“讲正经的,虽然我的工作室还没重新开业,但只要你喜欢,每天一束花的钱我还是掏得起的。”
林潮生搬出他的理论:“在我们有进账之前,家里的开销能省则省。”
陆辰风当即反驳:“可这种事情就不应该省钱。”
林潮生问:“哪种事情?”
陆辰风回答:“讨你欢心。”
林潮生忍着笑,偏头觑一眼店主大爷,对方正在接待其他客人,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不同寻常的亲密耳语。
虽是欣喜陆辰风的这番话,但林潮生主意已定,双方陷入僵持,他决定使出杀手锏,食指勾勾陆辰风的小拇指,再拽一下他的袖子:“给我买吧,行吗?”
陆辰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旅行时他确实跟林潮生坦白过,撒娇对他管用。
六块钱,巴掌大小的纸袋,陆辰风掏出钱包叹一口气,听见大爷问:“别的品种不再看看了?若是种在院子里,这一小袋儿可开不出多少向日葵。”
林潮生又选了一瓶营养液,而后摇头说:“谢谢您,我是盆栽,养不了几朵的。”
回到家后,林潮生从行李箱里取出陆辰风做给他的花盆,嘱咐对方去外面挖些泥土回来。陆辰风换上一身宽松的休闲服,高大的体格蹲在院中,用小木铲往陶器里填土,他细心地避开石块和杂草,这是林潮生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认真对待。
埋种子、浇水、喂营养液,种着向日葵的小花盆被林潮生安置在卧室窗台,每天清晨睁眼便能看见,清晰的视野里有陆辰风画的山海彩云,也有窗外蓝白相间的晴天云霭。
隔天午后,陆辰风正窝在客厅沙发,面对自己的比赛设计稿,最后构思几处细节,过几日准备去工作室制图定版。忽然门铃响,陆辰风一瞬敛眉,他担心这点动静会惊扰到屋里午睡的林潮生。
陆辰风不禁疑惑,起身搁下画本,他才回玉园居住没两天,不可能有人登门拜访。
门口放着一个纸箱,快递员急匆匆地跑去二楼送件了,陆辰风弯腰将它抱起,查看快递单上的信息,收件人一栏清楚地写着“林潮生”。
卧室紧掩的门敞开一条窄缝,林潮生还在睡,左手枕在耳侧,呼吸平稳规律。陆辰风杵在门边远远地看他两眼,刚要关门,林潮生出声问:“怎么了?”
陆辰风:“吵到你了?”
林潮生掀开被子撑起上半身,背靠床板眨眼醒神,取出抽屉里的药瓶:“睡得差不多了。”
陆辰风从厨房端来杯温水,放进林潮生掌心,侧身坐在床边:“有你一箱快递,挺沉的,里面是什么东西?”
“已经送来了吗?”拧开药瓶吞服四粒药片,林潮生不直接回答,“我觉得你能猜到。”
日用品、衣服、零食、家居摆件,心里的答案说完了,陆辰风绞尽脑汁道:“告诉我吧。”
“我昨天查了几个可以在北京应聘的单位。”林潮生掰着手指头细数一遍那些企业的名称,“但我毕竟两年没有接触过测绘,很多知识都有点淡忘了,我打算用手术前的这段时间复习一下,所以网购了几本教材和指导书。”
陆辰风欲言又止,停顿几秒,他只是说:“别让自己太辛苦。”
“我想应聘的几家公司都有入职考试,我向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林潮生道,“不管怎样,我可不能给你丢脸。”
被窝暖和,脸上的皮肤晕着浅淡的红色,陆辰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其实很想跟林潮生谈点什么,但他明白,林潮生并不需要他的心疼,他只希望在他所做的选择上,能够得到陆辰风的认可。
陆辰风笑着说:“你刚才念的这几个单位,我略有耳闻,好像都在朝阳区,离我工作的地方不远。”
“当然啊。”林潮生道,“离你太远的,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陆辰风捉住被子里的手,凑近林潮生小声问:“你连未来的工作都想好了,还有什么决定是我不知道的?”
林潮生犹豫地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商量。”
陆辰风:“不用商量,你的话我只负责执行。”
“你工作室有没有多余的桌椅?”林潮生难为情地笑笑,“我不想整天卧在家里,能不能跟你一起上下班?就是比较担心会影响你的工作。”
“不会。”陆辰风肯定道,“这样只会让我更有动力。”
从书房取来一对儿书挡,林潮生将买来的教材整齐地码放在卧室桌面,之后的几天,陆辰风总能看见林潮生伏案学习的背影,阳光淋上窗棂,人像入了画,精致漂亮,神态专注刻苦。
四月末,栽种的果苗很快发了芽儿,林潮生拿着喷壶边转悠边浇灌,阳台门开着,站在辣椒盆附近,正好瞧见坐在沙发上喝茶读书的陆辰风。
林潮生兴起玩性,想知道陆辰风多久才记得抬眼看一看自己。他时不时幅度夸张地伸个懒腰,装作活动筋骨,用喷壶在地上画了朵花,折腾得满身热汗,陆辰风还是没朝这边抬一次头。
林潮生双手往腰间随意一搭,觉得不应该,下一秒,他举起自己的小花盆放在头顶,果不其然,陆辰风视线明明盯著书本,唇角却不受控地上扬起来。
逗人开心的目的达成,林潮生继续弯腰给果苗浇水,其实他早就猜到陆辰风一直拿余光圈着自己,因为,这人已经很久没有翻动一页纸了。
第38章
被林潮生发现自己在开小差,陆辰风干脆合上书本,也不故意摆摆样子了,起身拾起窗台边的另一个喷壶,踏到阳台外和林潮生一同照料两人的小果园。
光线明朗,柔融地洒在润湿的土地上,等果蔬成熟,红绿相间会是一派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色。
“咱家的墙壁太空了。”林潮生弯腰盯着刚冒出尖儿的洋姜苗,“我想给屋里头填点彩。”
陆辰风被“咱家”两个字取悦,他一手背后一手持壶,关照着两盆小西红柿:“我工作室有几副剩余的相框,交给你来布置。”
林潮生问:“是挂人物像好,还是挂风景照?”
陆辰风冲他摆手:“咱俩已经商量过了,家里的事不归我管。”
土壤浸了水,散着雨后特有的草木芳香,林潮生深闻一记清冽的空气,示意陆辰风过来自己身旁,给他指指距离瓷盆三十厘米高的位置:“这里,看到了吗?”
陆辰风不断变换着角度,在寻见小彩虹的刹那,露出一抹不符年龄的笑容:“嗯,看到了。”
铁栅栏外吵吵嚷嚷,上班族们即将开始新一天的奔波忙碌,院内的两个人依偎在瓷盆边,安静地等待彩虹消失。
兜里的手机震响,陆辰风拿出来滑屏接听,严肃应和几声,挂断电话对林潮生道:“房子找到买家了,中介说今天可以去办手续。”
约见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九点整,陆辰风换好西装迈出卧室,玄关脚垫前摆着一双咖色皮鞋,穿戴完毕,他抬起头撞见林潮生露/骨打量自己的目光,重新低首从鞋到领带细致地过一遍着装,问:“怎么了?”
“旅行的时候你没穿过正装。”林潮生难掩脸上的笑意,踱步走向陆辰风,伸手帮他整平领带,“第一次见,太喜欢了,难免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陆辰风无力招架林潮生的表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犯规地给了林潮生一个拥抱,用足了力气,在他耳边悄声问:“那抱你的感觉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吗?”
林潮生歪头拿脸颊去贴陆辰风的耳朵,微微点头:“心跳好像会更快一些。”
两个大男人磨蹭到九点二十分才出门。上了车,陆辰风正要发动引擎,倏然想起件事,双手滑下方向盘无语地喟叹一声,坐在副驾驶的林潮生疑惑地扣紧安全带,一脸诧异:“怎么了?”
“户口本、房产证、购房合同。”出门向来不会丢三落四的陆辰风,语气揶揄地说,“可真是‘佩服’我自己,一个都没带。”
林潮生食指轻触鼻尖儿,弯起眼角抱歉地笑道:“怪我。”
早高峰时段,进城的路线都堵,车子迟缓地行驶在北五环上,林潮生点开简伊发来的微信,笑得合不拢嘴。
陆辰风单手操控方向盘,目视前方紧盯路况:“一直想问你,自从把你拐跑之后,简伊那小孩儿没炸毛吧?”
“发了不下一百条埋怨你的话。”林潮生给简伊丢过去一句“放心”,然后收起手机,“成天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会不会水土不服,要我老实交代有没有受你欺负。”
陆辰风习惯用车窗架着臂肘,指尖划拉着额角,郁闷地挑眉:“我在他心里是这种印象吗?”
林潮生摇头说:“小孩子闲不住的,总是乱操心。”
窗外街景由茂密的植被替换成耸立的高楼,桥梁纵横交错,林潮生从高架上朝远处张望,城市如同一板集成电路,紧密地流动着车辆和人群。
林潮生收回视线望向陆辰风:“我想先去看看你的房子。”
陆辰风依言:“好。”
越往市中心,入目的建筑越显奢华,万国城小区交通便利,坐拥着北京最繁华的地段。
奔驰开进地下车库,停在B栋1103车位,乘电梯上十一层,抵达后,不用依靠已知的门牌号,林潮生一眼辨出哪一户是陆辰风的家。
深棕色实木门,里外两扇,门内的空间铺着原木地板,装修是西方极简主义风格,雅致,小资。烟灰色墙漆格调质朴,家具摆设并不雍容浮夸,细节处全然体现着陆辰风的品味,和他本人一样,简单、干练、大气。
目光略过走廊头顶的几何吊灯,林潮生进到主卧,除去床铺,最显眼的莫过于倚墙而立的水银色格子柜。私人物品所剩无几,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张黑白合影,是陆辰风父母结婚时的旧照。
林潮生小心地拿在手中仔细观察,陆辰风有父母两人的气质和神韵,五官隐约更像妈妈多些。
陆辰风走到林潮生身边,轻声开口:“买我房子的是个年轻有为的女人,她想把老家的父母接来城市生活。二老在看房时,除了对硬件设施、装修、家具非常满意之外,据中介说,最打动他们的就是这张我忘记带走的合照。”
人活一辈子,到最后,衰老的身体让一切执念即成过往云烟,还能使内心有所触动的,莫过于记忆深处对亲人、爱人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