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确实是需要最后一刻说,原因是,可以在最后一刻反悔。
他仔细打量着里奇的背影,在里奇伸出手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里奇手背上纹了一串细小的汉字。
内容看不清楚,但肯定是汉字,昀泽的脑海里迅速就推算出了里奇最感兴趣的事,他刚刚入题太快了,他们现在需要慢下来:“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厉害的政治家,也有很多有意义的寓言故事,你听过多少?”
“这位先生,我觉得你十分没有必要浪费口舌。”里奇回过头,他并没有被昀泽的话所打动,反而一直笑嘻嘻的脸上,皱起了眉头:“我对中国了解很少,可我在西尔维娅那里学过一句话,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这样的规矩,我们不会轻易破坏。”
昀泽表情惊讶,他没想到这句话还能从西尔维娅嘴里说出来,可又一想也对,这些年她都在帮着她养父打理这些生意,虽然大部分要经张海权的手出去,可有些东西,还必须的是她亲自去看才行,这也算是老天帮他吧,没想到冥冥之中,还能有这么一波推波助澜:“中国有一个词语,叫做制衡,简单来讲,就是两个对立阵营,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一致,相互制约,相互平衡,可这样的局面,往往会被第三方破坏掉,使整个局面再度混乱起来。”
“您或者比伯,想看到这里再次混乱起来吗?”昀泽站起身来,他身体微微前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有气势:“被绑的人叫路秦,是一名演员,在中国算不上家喻户晓也差不多了,中国有多少人,你知道吗?当局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这里还能像之前那样相互制衡吗?”
“这里是芝加哥,这里已经足够混乱了,不是吗?”昀泽的话像是轻声细语的谆谆教导,仿佛带了某种蛊惑人心的能量,让里奇教授,陷入了深思:“他们无非是想要一个人质,迫使当局放他们离开而已。这个人质,如果不是一名刚刚拿了奖,风头正盛的明星,或者在这件事情还没有发酵到全世界都知道,都关注的情况下,那真的是一场完美的绑架了。”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里奇似乎放弃开门的想法,他转过身,虽然言语上还是抵触昀泽的话,但肢体已经先一步妥协了。
昀泽笑起来,他明白,自己也许快成功了:“这不是说给你的,是让你说给那些绑匪的。”
“中国还有一个古老的寓言故事,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只是想要人活着,而那些珠宝首饰,我毫无兴趣。”
☆、权衡
从大楼里走出来,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了,这一夜过的十分漫长,转过前面的马路,一侧是一排座椅,昀泽走到附近,手撑在椅背上,慢慢低下了头。
他的身形在蒙蒙亮的天空中,佝偻的又瘦又小,青禾看着,像是皮影戏里的纸片人,甚至在身体上,都看不到因为呼吸而产生的起伏,他就那样撑着自己,睁着眼,不声不响。
这一夜虽然难熬,可在青禾的眼里,他们是大获全胜的,青禾从来没有想过,就单凭西尔维娅搭上的一条线,张昀泽可以把事情逆转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男人,在某些事情上那种强烈的迫切的攻击性,确实令人胆寒。
“Hey!”静谧的凌晨,昀泽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巨大的声音,他正在出神间,被吓了一跳,慌忙的往后退了一步,青禾赶紧上前,把昀泽护在后面。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甚至散发着臭味的人,那人一手拎着酒瓶,另外一只手指着昀泽:“This-is-my-house!”
见是流浪汉,青禾和昀泽都松了一口气,发现对方拎起酒瓶子,有要砸过来的想法,青禾就迎了上去,昀泽缓了一口气,裹紧衣服,掉头向后面走过去。
“Go-away!”青禾后退,指了指远处,让他别来纠缠他们,那流浪汉象征性的追了几步,又像是担心那椅子被别的流浪汉抢走,骂骂咧咧的退了回去,她回过头,见昀泽慢慢的走着,就赶紧追过去。
她几乎没见过张昀泽这副模样,不仅仅是他几乎不会这样缩着身体出现在人前,更多的是他的灵魂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走到他身边,青禾居然发现,昀泽的耳后似乎冒出了白头发。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只是闷闷的喘不过来气,她有点儿心疼他,可又稀奇,自己竟然也开始会心疼人了:“先生真是厉害,如果换成是我,一定想不到这些,更做不来的。”
昀泽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他也不希望自己这副模样被人看见,只是他确实是精疲力竭,没有任何力气去伪装自己了,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因为他知道,他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他的战争,正要开始。
“绑的不是你要紧的人,如果是,你会比我周全。”昀泽说着,皱了皱眉头,他心里总是不踏实,事情做得太匆忙,提到周全两个字,他总是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想到的:“我这心里慌的厉害。”
听昀泽这样说,青禾也只能默不作声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到了昀泽的面前:“从下飞机到现在,您一口东西都没吃过,也难怪心慌了。”
昀泽低头看着糖,这个解释倒是让他放松了下来,他接过来放进嘴里,确实很甜:“你们都喜欢随身带着糖吗?”
他侧目看了一眼青禾:“柯西玛和我二姐,都有这个习惯。”
“我的第一颗糖,是柯西玛给的。”青禾低下头,她已经习惯了手指的残缺,但从心底来讲,她从没恨过她:“我很多东西都是她给的……”
“人这一辈子很有趣啊。”昀泽笑了一下,他早就知道每个人的故事收拾收拾都有一箩筐,都是酸甜苦辣,都尽相同,又截然不同:“被被人牵绊着,也牵绊着别人。”
他正说着,脚步突然停了停,脸转向另外一侧,看着像是再往那边看,实则是在侧着耳朵听。
青禾有些紧张了起来,张昀泽和里奇教授后面的有一些谈话她被支出去了,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会不会惹得这些人连夜追杀,她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抢那个流浪汉的酒瓶子了。
侧面有一个很狭小的胡同,昀泽原本已经走过去了,可侧着头听了一下,又退了回来,走进胡同里面,没有几步,就把梓曜从里面拽了出来。
昀泽当然没有很客气,梓曜被拎着衣领带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在学校打了架的坏学生,低眉顺目,吓的大气儿都不敢喘。
他就觉得像是有人跟着自己,只可惜梓曜这招几年前就用过,所以昀泽抓他,也是驾轻就熟。
“小……”青禾本来还挺惊讶,但很快就想到他们来的时候,梓曜就开车拦住了跟踪他们的警察,估计是折腾完又摸到了这里,一直跟到现在,不由得摇头苦笑,正经的时候和张昀泽挺像,混蛋起来倒是有点路秦的样子。
“……先生。”梓曜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原本挺拔的背有些塌了下去,看上去怂兮兮的,昀泽上下扫视了一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梓曜老实回答:“你的……下一班飞机。”
梓曜以为自己的诚实能得个宽大处理,可话音一落就见昀泽扬起了手,他也没敢躲,怕更激怒昀泽,就缩着脖子等挨打。
昀泽是真的想反手一个耳光给他打回海南,但此刻这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见他可怜兮兮的,有些心烦:“你就这样来了,海南怎么办?”
“耿峰到了。”梓曜见自己没挨打,心情好了不少,跟在昀泽屁股后面解释:“我是等他到了才走的,还有夫人也在……”
梓曜如果不说西尔维娅,昀泽心里还没有担忧,一说起夫人,他就想到下午时他们的对话,西尔维娅如果真的被激怒了,只怕她会趁着昀泽不在,把一切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种事儿,她太干得出来了:“这件事我们做了这么久,最后一刻如果功亏一篑,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梓曜快走两步,跟在了昀泽的步伐:“我觉得,路秦大哥比这些都重要。”
☆、意定监护人
昀泽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梓曜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此刻被绑起来的是自己,那梓曜做什么都在情理之中,昀泽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
只是他没料到,这一年左右的相处,让他对路秦也有了同样的依赖,可又一想,对啊,是自己在旅厉告诉梓曜,让他把路秦也当做亲人的,怎么现在,反而自己忘了呢。
想到这些,昀泽还是蛮欣慰的,他拍了拍梓曜的肩膀,脚步没停,问题也没停:“你见过老黑他们了吗?”
“通过电话。”梓曜跟在昀泽的身后,忽然间热血沸腾,他能预料到他们将面对什么,也知道可能会很惨烈,但一想到这背后操纵的手是昀泽,他就莫名的信心百倍:“老黑说正在联系那个CI,东西应该不成问题。”
昀泽点头,刚想说话,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是一个地址,就转发给了梓曜:“告诉老黑不用找了,过一会儿会有一些人送东西过去,至少两把狙,这个地址你们马上过去,所有合适的狙击点都留人,在找一个能直接冲火的地方,准备明天下午一点左右动手。”
“动手?”青禾有些惊讶,她所听到的谈判里,并没有什么动手的讯息,昀泽怎么就提到了动手?
可她马上想到了他们走出酒店的时候,昀泽就已经让老黑去找武器了,那说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动手了。
可是,跟谁动手呢?青禾的脑子一团乱麻:“跟谁动手?”
“绑匪。”昀泽把地址也给青禾发了一份:“留一把□□给我,另外一把给青禾。我的具体放在哪里,到时候我会给你发消息,一点之前会有警方布控,注意躲开他们,如果踩狙击点一样,就让过去,在双方没动手之前,不要引起矛盾。”
梓曜并没有像青禾一样想的那么多,他的脑子一旦遇到张昀泽,就变得很简单,张昀泽说什么他做什么就可以了:“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
他收好手机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青禾看了一眼张昀泽,能看出来眼神里十分的不踏实,昀泽见他们的背影远了些,心里忽然一动,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的见面。
“梓曜!”昀泽在后面叫了一下,梓曜回过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竟把他一身的阴戾遮掩了过去,昀泽走到他身边,抬着头看了他良久。
这个孩子最终还是长大了……他莫名的有些骄傲,低头笑了起来,半晌,收起了笑:“那年你带路秦去见柯西玛,韩稷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
梓曜不明白昀泽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一说这事儿,他心里还是十分愧疚,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脑袋:“好像……是吧。”
“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昀泽追问了一句,梓曜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他正沉浸在自己拦下了路秦的得意了,压根就没让韩稷说话:“应该……没来得及说什么……”
昀泽猜到了,韩稷一定是没有转达他的话,不然梓曜听见自己的话,也就没有了绑路秦的勇气了:“我让他告诉你,我不赞成有任何性命牵扯进我的事情里,我也不赞成用暴力去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如果那天我对韩子萱做的事情没有成功,那么就杀了所有的人。”
梓曜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昀泽在最后一刻,在有可能发生危险的时候,托付的人居然是自己,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件事之后,昀泽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见昀泽继续说:“现在我告诉你,明天下午一点,绑匪和警察会有一个见面,到时候会有人开枪,枪响之后,杀了他们所有人。”
“先生!”青禾立刻出声阻拦,她太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了:“这样的话,无论里奇还是警方都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恐怕回不去海南了!”
昀泽看着青禾,轻轻勾起嘴角:“能不能回去,是你的本事。”
“我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梓曜也微微笑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掉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母亲说的是对的,梓曜确实是像自己的。
昀泽吸了一口芝加哥清晨的空气,神清气爽。
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酒店门口,大太阳已经挂在了天上,他彻底从黑夜走进了白天,进入酒店之前,昀泽回头望了望一下天空,他觉得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他像是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天气了。
进电梯,上楼,迎面就是高俊伟的房间,因为特殊情况,他们的房门是虚掩着的,除了门口站着的安晴带的那个新的女保安,谁也没有察觉昀泽走进来。
“……我们查到了他的入境记录。”房间里多了几个中国人,还有两个警察,大家围在一起,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其中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中国男人,点了点铺在床上的文件:“就是昨天,现在在等对方进行地点确认,我们已经着手找他了,然后尽量找一个战斗经验丰富,身形体貌特征又和他相似度高的人来代替。”
他说完,没有任何人说话,酒店套房的客厅里,大约有十来个人,此刻却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他家都在屏息以待,等着有人出来打破这个诡异的宁静,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