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泽这两个字是十分有用的,车窗户又缓缓的降下来,梓曜似信非信的看着路秦:“先生让你带给我的?”
“张昀泽亲手包的,亲手煮的,亲手装的,原本还想亲手送到你手里,但是不太方便,我就代劳了。”路秦十分认真笃定的回答,梓曜思考了一下,从窗户外面接过饺子,路秦笑了一下,从前面绕到副驾驶的位置,开门上了车。
梓曜拧开饭盒,里面确实是热腾腾刚出锅的饺子,看着很香,他一路跟着昀泽到山东,只喝了几口水,现在闻到饺子,肚子立刻就开始反抗了,梓曜用手捏起一个放到嘴里,顿时心满意足。
路秦看着梓曜的模样,觉得有点儿好笑,这个孩子看上去很冷漠又鬼气森森,但归根究底,也不过就是个孩子,而且执着的让人可怜,可想想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和对昀泽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路秦就恨不得把他从车上踹下去。
不过他终究不是那种说翻脸就翻脸的人,拿过被梓曜拧开的饭盒盖,从里面抠出叉子,递给梓曜:“你这一路追着他,是想要干什么?”
“道歉!”吃了饺子的梓曜,好像心情好了点儿,对路秦的问话不那么抵触了,而且他也想到昀泽是很在意路秦的,上次在旅厉他也看清楚了,关键时候如果自己真的和路秦站在被取舍的位置上,张昀泽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换路秦,这一路,他也多少就接受了。
路秦也想起上一次在旅厉,这孩子也是没头没脑的闯进来道歉,看来那次之后昀泽并没有怎么理会他,所以他就像是个跟屁虫一样在后面尾随着,这也值得人感动了,只可惜,张昀泽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算了吧,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梓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路秦:“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路秦指了指自己,心里骂了一句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上一次和你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他原不原谅你,取决于我原不原谅你。在说,你当时错手对付的人是我,又不是他。”
路秦说完这话,就看到梓曜吃饺子的动作一点点慢下来,好像是若有所思,他看着心里也冒出一丝丝的不忍心来:“张昀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并没有真心想要怪你的意思,如果他真的怪你……”
路秦忽然停顿了一下,自己低低的笑了笑:“如果他真心怪你,就不会让你找到他,更不要说,让你满世界的跟着他。”
“刀子嘴豆腐心……”梓曜轻轻重复了一下路秦的话,转过头看着路秦,看了很久,久到路秦的心里都有点儿发毛了,才见梓曜冷冷的笑了起来:“那是对你一个人吧。”
说完,回过头想要继续吃饺子,可叉子叉到了饺子上,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他索性把饺子丢到了饭盒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饭盒,神情有些阴森恐怖:“我和先生重逢的时候,我们谁也不认得谁,都以为对方是对家派来的,我悄悄的坐上了他的车,用刀挟持他到了山上,想要把他杀了。但是恰好遇到了珂西玛派来杀我的人,他救下了我。后来我们互相知晓了身份,我对他言听计从,我以为我们互不相识时的那个误会就那么过去了。”
“可是后来,我杀了琳达派过来杀他的人,在一个旅馆里,尸体没办法处理,我就准备开车到郊外抛尸。他报了警,引了警察来抓我……”梓曜说到这儿,目光重新落在了路秦身上:“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可以屈服,可以仁义,也可以杀伐决断不眨眼。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是否值得他这样做。在那个仓库里,青禾送你走了,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清晰的杀意,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也猜到你经历了什么,他恨不得一枪杀了我。没杀我,不是因为刀子嘴豆腐心,而是因为我在他今后的计划里至关重要。”
“你放心,我从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我敬他如兄,如父。可也清楚,我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梓曜握着叉子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抖的厉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咬着嘴唇,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悲伤,面颊勾勒出的棱角,仿佛是他一切的不甘与悲伤。
路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梓曜就深吸了一口气,叉起一个饺子放在了嘴里,似乎是想要和着难过和眼泪咽到肚子里:“能活在高手的棋盘上,应该是一颗棋子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为了他,今后都活在晚上,周围全是鬼,我也认了。
☆、人间
这话确实让路秦震惊了,他并不是很理解梓曜,也不懂这个世界上除了爱这种情感可以让人卑微到心甘情愿被人利用之外,还有什么情感可以做到,是……崇拜?
他确实想不通,但是想起来自己在团楚园生活的那段日子,对师父,对师兄,可能也与一丁点儿这种情愫?只可惜他在那生活的时间不够长,如今出来久了,渐渐的忘了。
忘了好,这些情愫忘了,羁绊就少了,软肋自然也就少了。
“可是为什么呢?你明明知道他在利用你,你仅仅为了那么一点儿荣幸让自己卑微到这个地步?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路秦原本是没有吃醋的意思,就是实打实的弄不清楚,甚至觉得荒唐,可说到昀泽在他心里是否重要的话,他又觉得不舒服。
梓曜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自小没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他们告诉我父母在很远的地方,偶然有一天,我就被接到了一个大房子里,那里的人都尊重我,甚至好像惧怕我。我当时才是个孩子……多好玩儿啊,他们怕我,我怕他们。”
“但是没过几天,家里出事儿了,死了好多人……我是被他救下来的,也是他嘱咐我姐要好好看顾我。然后我被送到国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又活了几年,在被送到云南,白天有人,晚上有鬼,我只能活在影子里。又是他,带我离开了那些影子,我很感激他,就算为了他,今后都活在晚上,周围全是鬼,我也认了。”
“行了别吃了!”路秦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伸手夺过了梓曜怀里的饭盒,用盖子扣好。
梓曜所说的那种活在世界夹缝里的日子,他太理解了,这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经历的,甚至不应该是这个年纪应该懂得的,张昀泽使劲儿的把他往地狱里拉,他还觉得这是个好事儿,自己屁颠屁颠的跟着,这孩子看着挺机灵,脑子怎么这么不好。
路秦从副驾驶下来,走到梓曜这边,打开车门,拉着梓曜的胳膊,把他也从车上扯下来,然后拔下车钥匙,拉着梓曜一路往小区里走。
“你要干什么?”梓曜踉踉跄跄的跟着路秦,不知道这人抽什么风。路秦拉着梓曜快步向昀泽家走去,口里利落的回答他:“我带你看看别人怎么活,这样,你也许就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不管这个世界如何,人总该想活成什么样,就活成什么样才是。”
风很大,路秦的话吹散了一半,剩下的和着风灌进梓曜的耳朵里,他大概猜到路秦要做什么,心里害怕的想要拒绝,不过又的确对路秦的话充满了向往,一出神之间,就已经到了一户人家,梓曜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明白昀泽很有可能就在里面,他跟着昀泽确实是想要找机会和昀泽解释清楚,但并不是要给昀泽添麻烦,所以他转身就想走,只是路秦的手抓的很紧,梓曜使劲儿的挣脱了两下,路秦就回头看着他:“我告诉你,我胳膊里有两块钢板,你力气用大了,我这条胳膊就废了,你想清楚。”
他这样一说,梓曜就不敢太挣扎了,正好这个时候,门被拉开,里面明晃晃的灯照进来,梓曜顿时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脚下一步也不敢往前走,冷不防被路秦拉了一下,跟着他走了进去。
开门的是张继,他手里端着刚刚打开的酒,有些惊讶的看着路秦,围坐在桌子边的人也都看过来,不知道路秦从哪里捡了一个年轻人回来,路秦把饭盒放在鞋柜上,跟大家解释:“这是修易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正好在济南,也是一个人,我就带他过来吃个年夜饭。”
修易其实只是听到敲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下,然后就继续低头玩儿游戏了,听到路秦叫他的名字,又说是他的朋友,还以为是哪个师兄弟来了,但是仔细看看,并不认识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对上路秦的眼睛,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啊……对对对,来坐来坐来坐。”
修易一脸尴尬加热情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张妈妈毕竟也不是傻子,能看出个大概来,不过路秦也是叫了自己那么多年妈的干儿子,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戳穿他,就瞥了他一眼。
昀泽见两个人一起回来的,路秦又在给梓曜着借口,就知道上次的事情,路秦已经不再计较了,他看了一眼梓曜,目光没有之前那么凌厉,好像是默认了路秦的这个行为,叫阿姨从厨房拿碗筷给梓曜。
路秦接收到了张妈妈的眼神,就斜坐在她的扶手上,揽住了张妈妈的肩膀:“妈你瞪我干什么,嫌我的人闹你了?”
“去!”张妈妈甩了一下肩膀,白了路秦一眼:“我巴不得你们多回来闹一闹我,最好一人抱一个娃娃回来,我才开心。”
“这你就强人所难了。”路秦俯下身,贴在张妈妈的耳边,慢吞吞的说:“我这辈子啊,喜欢的人,生不了孩子……”
一句话没说完,就挨了张妈妈几巴掌,路秦一路小跑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脸小得意,昀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把梓曜的碗筷递过去,就看到路秦被自己妈狠狠的打了两巴掌,赶紧拦住了还要追过去的张妈妈:“怎么了这是……”
“他胡说八道气我!”张妈妈气不过,跟昀泽告状,张琪见了,就一脸八卦的凑过来问路秦说了什么,能把这么优雅的小婶儿气成这样,路秦摇摇头,一脸高深的回答她:“不可说不可说。”
大家其乐融融,只要修易和梓曜两个人尴尬的要死,谁也不认识谁,还偏要装作好朋友,修易的筷子在半空中晃了两圈半,最后给梓曜夹了个花生米,两个人对视一眼,梓曜看上去沉着脸实际上拘谨的很,而修易看上去是笑的,实际上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后来,很多年之后,修易三个人围坐在昀泽书房的那个大树根的茶台上提起当时的场景,只说梓曜是一脸杀气的坐在饭桌边上。
梓曜轻轻的笑起来,说当时的手就扣在袖子里的匕首上,你敢有一点儿异动,身上就会多个血窟窿。
修易的脸色变了变,立马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看向书桌后面专心写字的昀泽,声音带了点儿哭腔。
张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生气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你来做这件事。
☆、三刀六洞
时间就快接近午夜了,电视里的春节晚会逐渐走向高潮,眼看着主持人们就要开始读秒了,张琪第一个投子认输回房间睡觉去了,朱思雨和佟筱雪早就上楼哄孩子睡觉去了,看张琪认输了,张继也回去陪自己的老婆孩子,大伯母和二伯母更别说了,没吃完晚饭就纷纷上了楼,说是受不了孩子们的闹了,客厅里剩下了困得吊儿郎当的韩稷,精神雀跃的修易,和一脸状况外的梓曜,三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心思各异却一同盯着电视的场景,让张妈妈想起了第一次到张家,见昀泽爷爷奶奶的场景了。
她悄悄的笑了一下,然后就去厨房收拾碗筷,路秦当然是最有眼力见的,就给修易使了个眼色,和修易一起,拉着困得不行的韩稷去厨房里帮忙,也是给昀泽和梓曜留出单独的空间。
昀泽明白这个,拍了一下梓曜的肩膀,让他跟着自己上楼。
梓曜老老实实的跟在昀泽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喘,昀泽直接带梓曜回了自己的房间,但是打开么门就看到路秦的行李箱摆在这里,他愣了一下,发现路秦竟然还在用几年前的行李箱。
这屋子里没有人,他也就没管那么多,让梓曜进来,顺手关上门,脸色就没有刚刚那么好看了:“你见过老七了?”
“啊,青禾去见的。”梓曜没想到昀泽第一句问的是这件事,赶紧点头回答:“说她态度很模糊,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再去聊一次。”
昀泽见他没有隐瞒,也就没有说自己和老七通过电话的事情,反而是追问:“你到山东来,是和老七谈事情,还是来找我的?”
梓曜知道这个责问是迟早要来的,他心里早就想要了应该怎么回答:“我是来跟您道歉的,我不该辜负先生的信任,把路秦带给柯西玛,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您相信我……”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刚刚见路秦释怀了,昀泽其实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梓曜再一次提起,他的火气又烧了起来:“我知道,就算是你不带路秦过去,柯西玛也会找别人去带路秦,我生气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你来做这件事。”
“我明白。”梓曜听昀泽这样说,忽然感觉自己在昀泽心里,并不是那种无关紧要的人,或者是那种可以随时被牺牲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儿委屈,眼眶就红了起来。
昀泽看的哭笑不得,他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他倒还先哭起来了,正想问梓曜是怎么想到,还没等张口,就听到梓曜说:“我的错,我认罚,按规矩,三刀六洞,只要先生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