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件事内心纠结的昀泽,正左右倒着茶水,听见柯西玛说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过年的时候,好像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似的,就觉得有些可怕了。
一些话一个人说可能是玩笑,但是两个人说,而且柯西玛就不说了,他母亲是大学心理学的教授,这两个人绑到一起几乎就是半仙之体,他们都这样说,就不禁让昀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他厌烦梓耀的,而他们都说梓耀像自己,那是不是潜意识里,其实自己也十分的厌烦自己。
不用潜意识了。
昀泽想起路秦之前和自己吵架时口口声声说自己的那些罪过,他的确也觉得自己够不是人的。
“喂。”柯西玛伸手在昀泽面前晃了晃,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像是丢了魂一样:“你尊重一点儿我行吗?咱俩也没有到对对方完全放心的交情吧,你总在我面前发呆,不怕我一枪崩了你吗?”
“我不太舒服。”昀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到什么借口了,只好随口胡说了一个,这借口已经烂到柯西玛都不想深究了,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丢到昀泽面前:“过年的事情,你给了我一个钥匙,现在,我还你一把,从现在开始,咱俩两清了。”
昀泽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望着柯西玛的眼睛:“你想好了?”
“有什么想不好的。”自从昀泽戳穿了她的身份,她仿佛比之前要洒脱了一些,不在像是从阴诡地狱里爬出来的样子了:“对了张老师,我有一件事请,一直想问你。”
昀泽原本已经放下了一些戒备,听到她说有问题,就觉得这里怕是没什么好事儿,不过柯西玛倒不用昀泽胡思乱想,直接就问道:“你说,你一家子兵,怎么就偏你做了匪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我们对抗练习,狙击手和观察手经常要窝在一个地方很长时间,这些事,她都讲给过我。”
☆、黑暗
嗯……
这个问题还真问住了昀泽,他喝了口茶,给自己争取了几秒钟整理思路,他不太想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瞧见手里的钥匙,想着今后两人在没有见面的可能,他也就诚心回答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都是军人,自小的游戏就是警察抓坏人,我生的瘦小,所以小时候总被欺负,经常被要求演坏人,被抓挨揍,所以长大了,我就真的想当个坏人试试,看能不能被抓到。”
“我知道的。”柯西玛低声笑起来,一方面是觉得张昀泽这个理由也是清新脱俗了,一方面是想到他小时候被欺负的样子,自己没有看到那个场景,真是太大的损失了:“以前我们对抗练习,狙击手和观察手经常要窝在一个地方很长时间,这些事,她都讲给过我。”
可笑着笑着,她就叹了一口气,拿起张昀泽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茶盏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有一句话,想你带给她。”
“……带给张琪。”柯西玛垂着眼睛的表情,倒是有些像瑞秋了。
“你说。”
“总有人要行走在黑暗里。”柯西玛正色了起来,她做的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军人:“自古正邪不两立,自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但自古正道都不能永远的消灭邪魔,阴阳、水火、善恶,这世界就是这样,我们谁都不是超级英雄,谁也都拯救不了世界。”
“西尔维娅归隐是因为张海权同意定时给大哥提供I56的原材料,瑞秋准备卖面是因为五鬼搬运吸空了秦易,我离开是因为完成了瑞秋的遗愿,你洗白是因为遇上了自己的挚爱。”昀泽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柯西玛,她正襟危坐言之凿凿,这些话,是说给张琪,似乎也是在说给她自己:“强盗金盆洗手是因为偷到了心心念念的宝贝,杀手嗜血封刀是因为手刃了血海深仇的仇人。一切皆有原因,也皆有结果,,帮我告诉她,不必介怀,也不必伤心,我很好,很开心,也希望她能够开心。”
说完,柯西玛笑了一下,表情渐渐轻松下来,可这番话,却让昀泽细思极恐,他握了握那一串钥匙,良久:“为什么最后,你会选择帮我。”
“如果瑞秋活着,她是希望你帮我的,这没错。可是她已经死了,虽然我是因为她的原因,才相信你真心帮我,但是我并不认为你帮我,是因为她。”昀泽侧过眼睛,似乎想要看透柯西玛那双眼睛背后的想法。
但是此刻,柯西玛已经不用他来看透了,她完全可以告诉他实情:“就像我刚刚说的,总要有人行走在黑暗里,你我,和千千万万的人。”
“只是,你我又和千千万万的人不同,我们都很幸运,很幸运的能在这黑暗里,看到微弱的曦光。”柯西玛微笑了起来,她眼睛里氤氲起的水气反射这窗外的夕阳。
如果他们只是寻常朋友,如果不是这个时刻,如果这话不是说给昀泽,那该有多美好。
柯西玛站起身,走了出去,她没有在问昀泽什么,也没有仔细和昀泽解释这话的意思,她觉得昀泽能懂,黑暗里那微弱的一抹曦光,足以让嗜血的人略微迟疑,让落下的刀微微偏离,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她不相信黑暗有尽头光明会到来,可只要黑暗里有那么一丝光,就很好了。
昀泽也没有叫住她,任由她离开了,纵然他们还有事情没有交代清楚,不过昀泽也并不担心了,他觉得在这一刻,可能对于柯西玛来讲,她已经放下了作为柯西玛的担子,柯西玛的人生,只差一个句号了。
在那之后……在那之后,谁又知道是个什么情景呢。
昀泽把钥匙收紧口袋,回头看了看左后方的那张桌子,仿佛看到了寒冷的冬天里,两个大男人在那里泪流满面的场景。
别回头,我们都别回头。
也许人这一辈子,总是会有一个想起来便会泪流满面的情景吧,旧谓茶庄的道别,是昀泽从来不敢回想的。
天快黑了,他也不能再耽搁了,两天的时间,西尔维娅没给自己打过电话,也没有旅厉的人找过自己,他心里实在是不踏实,跟前台的人交代了一下茶庄的事情,他便赶紧往旅厉去了。
外面的天黑了,可旅厉里的天,可能更黑,坐在车上,望着外面呼啸的景象,他很难想象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他的确是开始担心那个孩子了。
车子停在旅厉门口,昀泽付了钱就马上下车往里面走,大厅里已经逐渐有晚上演出的演员在候场了,在一楼,昀泽的身份和十年前一样,还是艺术总监。
转上了二楼,昀泽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翘着二郎腿,坐在二楼沙发上的西尔维娅,她戴了一副眼镜,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样?”昀泽走过去,急急的问了一句,连称呼都忘记了,西尔维娅手里摆弄着打火机,像是不经意一样往里面摆了一下手:“你进去看看吧,我不知道。”
“怎么……”昀泽立刻有些急了,他想质问西尔维娅,两天了,他怎么可能连里面的情形都不知道呢?可对方毕竟是S夫人,他就是在没有分寸,也不敢太冒失,便听话的往里面走。
推开那个包间的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昀泽伸手摸向台灯的开关,按了几下,可能是按开关的声音惊动了梓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一个玻璃杯来,昀泽下意识一躲,玻璃杯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玻璃杯碎了,可灯并没有亮,昀泽往玻璃杯飞过来的方向望过去,漆黑一片,他只能叫了一句:“梓耀?”
远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细细碎碎的响了一阵,然后传出一个嘶哑的难以分辨的声音:“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这是要自杀吗?”
☆、过程
这一声先生,让昀泽的心抖了一下,他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在屋子里寻找梓耀的踪迹。
这屋子已经和当初昀泽离开时不太一样了,沙发倾斜着一个诡异的角度,前面的茶几翻到在地上,上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里面夹杂着一些玻璃碎片,昀泽往头顶照了一下,看到上面的灯已经碎了,怪不到刚刚开灯没有反应。
他四下里照了照,却没有看到梓耀的踪迹,所以就轻声问啦一句:“你在哪儿”
“这里……”右手边发出一个声音,昀泽一转身,带动手电筒的光也跟了过去,还没等仔细看清楚,就听到梓耀急急的说:“先生能关了它吗”
昀泽没说话,但还是暗灭了手机,闭着眼睛缓了片刻,在望过去,才隐约看到右边墙角,似乎是有个人影缩在那里。
“你怎么在这里……”昀泽皱起眉头,往梓耀的方向走过去,可才走了两步,梓耀就往里缩了一下声音因为急迫而更加嘶哑:“先生别过来,我这里有些……”
“……有些脏。”梓曜的话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昀泽觉得他有些古怪,所以压根没有听他的,几步走到他跟前,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隐约能看到他的轮廓。
梓曜卷缩在那里,听到昀泽的脚步声,慌忙把脸埋了起来,昀泽因为走得有些急,脚下不知道提到了一些什么东西,他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发现尽是一些瓶子水杯一类的杂物,还有一些已经碎掉的玻璃,也分辨不出梓曜此刻在什么阶段,只是他的肩膀能看到明显的抖动。
“你怎么在这里?”昀泽矮下身,将他身边的东西一一挪开,梓曜没有回头看昀泽,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太冷了,这里能暖一些……”
他说完,昀泽也发现了,的确是这里多少能比前面暖和一些,因为他侧面有一个柜子可以挡住从门缝里渗进来的风。
走廊的窗户是开着的,这么一地丁点儿的风,都逼的他躲到了这里……
昀泽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伸手去拉梓曜:“你躺在这里不行的,跟我去……”
话没说完,他伸手去拉梓曜的胳膊,却摸到了他湿漉漉的袖子,昀泽以为是酒瓶子里的酒洒了,但是手拿到跟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心猛地一沉,迅速打开手机,借着屏幕的光,见自己一手的血,顺着望过去,便看到了梓曜血肉模糊的胳膊。
他原本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上面虽然浸满了鲜血,但是并不明显,所以昀泽第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他将梓曜的袖子扯了上去,看到了他几乎被玻璃划的血肉模糊的小臂。
昀泽好像是想到了怎么回事,他把手伸到梓曜面前,扣住他的下巴猛地掰向自己:“你这是要自杀吗?”
梓曜第一次看到了昀泽真正满眼怒火的模样,以往昀泽生气,最大限度就是不理他或者冷冰冰的看着他,而这一次,他似乎能看到怒火从他的眼睛里喷出来,吓的梓曜又往后缩了一下,不经意之间,碰倒了身后的瓶子:“没……没有,我只是,想,想清醒一点儿。”
昀泽似信非信的打量了他一下,又低头仔细看了他的手,的确不像是割腕的样子,他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儿心,想着也算没看错他,他要这么容易就自杀了,那才白费了自己的心思。
昀泽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好受,也懒得和他废话了,就直接抱到沙发上,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梓曜一直卷缩着,好像有些昏昏沉沉的,只是两只手死死的抱在胸前,昀泽蹲下身,替他把已经汗湿了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才看清楚他的脸。
他是真不喜欢他。
昀泽盯着梓曜怔怔的出神,同时也觉得真的不能一直这样对他,如果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视为亲人的人都这样对待他,那这个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他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刚想安慰他,就看到梓曜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换了地方,吓的整个人要从沙发上弹起来,可刚一动,目光就落在了昀泽的脸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再一次慢慢柔软下来。
“没事没事……”昀泽看他惊恐成这个样子,赶紧拍了拍他的头,让他放松下来,梓曜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昀泽,好像在分辨什么一样,慢慢抬手,抓住了昀泽的袖子:“先生?”
他应该是戒断反应刚刚过去,所以有点儿断片,昀泽连忙点头:“是我,别害怕。”
梓曜长出了一口气,眼神渐渐涣散下去,眼皮也慢慢的往一起合,但是又猛然睁开,抓着昀泽的手又紧了起来:“先生,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趁着我还清醒的时候……”
昀泽知道这种反应过后是铺天盖地的疲乏感,所以人很容易昏睡过去,就四处看着有没有水给他喝一口,但是听到他都这样了还想问问题,赶紧点头:“你说。”
“我是,我是又哪里惹先生生气了吗?”梓曜艰难支起脑袋,屋子里太暗了,他极力的想要看清楚昀泽的表情,昀泽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可在一想,便明白了。
梓曜必然是认为,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所以导致昀泽莫名其妙给他打了一针,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模样,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昀泽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是认真的看着他,他这样清醒的时间不会太久,下一波毒瘾发作很快就会来,他觉得他们有必要趁着这个空隙,将一些事情说清楚。
虽然就算他能全好,这段记忆可能也会忘掉。
“这两天你在干什么?”昀泽的一只袖子被他攥着,他只能另外一只手向身后的桌子上摸过去,很快就摸到了一个细长的针管:“这第二针,你打了会好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