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爱————载秋

嗤笑一声，方礼彦开了遥控锁，要她从另一头上车，自己也坐上驾驶座。
「那是因为你生得漂亮，那些警察看到你当然效率特别好！」否则这等小小寻人案件，何须那麽多员警在场？十成十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呵呵，说的也是。」女郎也毫不客气地收下这番赞美。她对自己的外貌有充分的信心，加上混血儿独特的魅力，有几个男人能不拜倒在她的长腿之下呢？
「你一声不响地跑来台湾，爸一定气死了！」
「Eric才不管我哩！他只会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唠叨，不然就是破坏我的约会！害我丢脸死了！」她气呼呼地鼓起脸颊道。
「Candice！」方礼彦对这个父亲再娶而生的的异母妹妹向来没辄，原本只是觉得她比较任性爱撒娇，却没想到她这麽不懂事。「你才21岁，爸爸也是怕你被人给欺负了，你不觉得自己这麽说太不公平了？」
「拜托！美国的青少年哪一个不是高中时代就摆脱处男处女的身分，享受性的欢愉，就是因为我都21岁了，我更有权利决定我的交往对象，你跟Eric都太古板了啦！」
性欢愉？！方礼彦顿时觉得自己需要一颗普拿疼，听到一个女孩子这麽开放的言论，饶是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头痛起来，何况她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他决定趁老爸来台湾抓人前，先以兄长的身分，好好对这个被美式文化影响太深的小妹来个「机会再教育」，让她知道，女生还是矜持一点比较可爱。
「对了Masahiko，你怎麽还在开这辆车啊？跟你这个经理的身分好不搭哦！」印象中这辆跑车不是Masahiko的大姊在大学时代转让给他的二手货吗？车龄起码也有十年以上了！
「没人规定经理就得开新车，大小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先载你去饭店，我还有工作，下了班再去接你吃晚饭。」
闻言Candice马上皱起眉，「为什麽要去饭店？我去你那边住就好了啦，应该有客房吧！」
「不行！我那个是单身公寓，你一个女孩子突然住进来，会给我带来困扰。」
「什麽嘛！我是你妹妹耶！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会有什麽困扰？」
「反正就是不行，在台湾这几天你就给我乖乖待在饭店，我会跟Eric联络，免得他担心。」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定，Candice也知道他的包容和忍耐有限度，只好闷闷地闭上嘴。
车子在一幢知名的五星级饭店门口停下，方礼彦拿出信用卡和名片给她道：「你把名片给他们看，说你是我的客人，他们自然会帮你办理住房手续了。」
「一张名片就这麽好用？」戏谑地挥挥手中的小纸片，Candice在下车前，按惯例给了方礼彦一个颊吻。「Bye，晚餐见！」
「晚餐见！」目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玻璃旋转门後，他才驱车离开，前往公司继续他被打断的工作。
◎◎◎
话说方礼彦的身世背景不若一般人简单，很难三言两语就可以介绍完毕。
他在日本出生，但有大半的童年岁月都是在美国纽约度过，期间也曾经在欧洲几个国家居住过，他的流浪癖来自日本籍的母亲，一个终日与摄影为伍却乐此不疲的独立女子。他的父亲便是因为母亲独特的活力和生命力才会与之相恋，进而结婚生下两个姊姊和他。方礼彦出生後，台湾籍的父亲因为家族事业要扩大版图，所以决定举家移民到美国纽约，但这也是双亲後来离婚的导火线。他的母亲从来就不是那种体贴温顺、相夫教子的传统女人，加上她热爱摄影，常常跟著杂志社出队，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但无法参与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和事业忙碌的丈夫也渐行渐远。最後，两人终於决定结束长达20年的婚姻，那时候方礼彦才13岁，两个姊姊都还在念大学。
要说父母之间的感情不睦没影响到方礼彦那是不可能的，他从小就十分早熟独立，凡事都要自己作主，加上他是父系母系两边家族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所受到的宠爱可想而知，所以当他小学念到一半，突然说想去欧洲游学时，吓坏了两家族的长辈，却也只能无奈地任他当个小小留学生，幸好他只去了一年便以「腻了」为由，又回到纽约继续原本的学业。
第二次出走是国中毕业後。大家都认为他是因为受不了父母离婚的打击，才会选择一个人到台湾念书，其实他只是单纯想换个环境，只是对父亲的故乡感到好奇罢了。他很小就有预感父母的分离，任何一对正常的夫妻在聚少离多情况下还能维持婚姻的例子是少之又少，他没期望自己的双亲可以成为「特例」，何况姊弟三人早就知道父亲有外遇，至於母亲之所以爽快地签下离婚协议书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丈夫的婚外情，就不得而知了。
来到台湾後，他的「流浪癖」就再也没有发作过，除了去美国念MBA的那两年。可能有人会质疑，既然他的父亲是台湾望族之後，公司旗下企业也在父亲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即使是不景气的今天，也始终维持著稳定的股价，他何须花那麽多时间和心力为别的公司卖命呢？只要父亲一声令下，他肯定是从主管级的位置坐起。再者，拿念MBA来说，他根本不需要这麽辛苦，从基层做起，经过重重考验去争取公费机会，家里又不是供不起这笔学费。
可他就是这麽反骨的人，父系家族的人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也不是没有人支持他，他的母亲就十分赞赏他的作法，想来母亲遗传自黑道世家的豪迈个性，多少也是父亲抓不住她的原因之一吧。
已经不插手道上事情多年，在家含饴弄孙的外公每次看到他，总不免要叨念一番：
「你这孩子跟我女儿、你母亲不只外貌像，连个性都这麽硬，要人不担心也难！」
那麽，这个似乎找不到缺点和可以挑剔之处的方礼彦真的没有弱点吗？答案是有的。
虽然方礼彦不想承认，但陆克大概是他最大的致命点......不！这麽说吧，这两人就是彼此的罩门，这样形容才是比较贴切的。或许两个当事者不觉得，但看在梁和昭或是黄子烨等熟知内情的友人眼里，的的确确是这麽一回事。
从一开始，陆克对方礼彦的执著就很不寻常，更别说方礼彦是这麽漂泊不定的性格，加上双方生长背景悬殊，陆克不过是平常人家的孩子，父母都是公务员，怎麽比得上方家的财力？再从事业上的成就来看，方礼彦年纪轻轻就是一级主管，而陆克的个人工作室目前才刚上轨道，为了招揽客户而鞠躬哈腰的情况仍避免不了，不管是外在或内在，两人都称不上相配，却能够在一起六年始终维持著稳定的情人关系，实在让人费猜。
爱只是一种疯病，而这种疯癫太平常。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爱的话，如果。

第六章之2

方礼彦万万没料到，昨天，神通广大的狗仔队早在兄妹俩相偕走出警局的那一刻就将镜头对准两人，这下子他跟Candice的关系会被极尽渲染到什麽程度，他不用翻开眼前这份秘书「好心」奉上的报纸就可以想像。
「经理，这下子我终於知道你为什麽都视其他女人为无物了，原来你已经有这麽漂亮的女朋友啊！」中年女秘书接过他阅毕签名的文件，不忘挖苦这个向来不近女色的年轻上司。
「饶了我吧，我的样子看起来像很高兴吗？」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方礼彦一想到这份刊物又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就感到头疼。「我跟Candice根本不是上面说的那种关系。」
「咦？」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有血缘的亲妹妹。」真受不了这些只会乱写瞎掰的狗仔队，一点探求真理的精神也没有，连事实是什麽都没查清楚就可以捏造出这麽多谣言，偏偏就是有人信这套！
「原来是这样啊！」秘书淑芳恍然大悟，可是却不禁露出遗憾的表情道：「我还以为你终於中了爱神的箭，没想到是误会一场。」
「这样不好吗？正好可以继续维持我的身价。」方礼彦难得打趣说，他跟这个共事多年的秘书亦师亦友，打从大学时代就受到对方很多指导和照顾，即使现在跃居她的主管，彼此之间却没有太多顾忌，算是他少数可以信赖的对象。
「呵呵，这麽说也对。」她笑笑地挥挥资料夹，「那我先出去了，别忘了下午两点的会议。」
「嗯，你忙你的。」
「对了！」打开门的那一刻，淑芳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停下脚步回身问：「经理，後来你朋友给你的『惊喜』你还满意吗？」
「惊喜？」方礼彦微讶得从电脑萤幕後抬起眼，「你也知道这件事？」
「当然，场地是我推荐的嘛！」语气中有丝得意，「怎样？还满意吧？」
「这......哪有什麽满意不满意可言，在那麽多人面前丢脸倒是第一次。」忆起那夜的混乱和陆克那个热烈的拥抱与祝福，方礼彦不禁赧颜。
「怎麽会？」不自觉扬高了音量，淑芳快步走至他面前：「不就是陆先生想提早帮你庆生，所以招待你到『竹之亭』用餐吗？」
这次换方礼彦感到吃惊了。
「你说的『惊喜』难道不是指......」搞了半天，原来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是指什麽？」她眼带疑惑地反问，接著又道：「我以为你很喜欢『竹之亭』，之前招待客户到那边用餐时，你曾经称赞那边的日本料理很道地，所以陆先生问我的时候，我才会推荐『竹之亭』，该不会我弄错了吧？」不然上司的脸色怎麽不太对劲，简直像是想起不好的回忆似的。
「不，你没弄错，是我把这件事情和别的事搞混了。」扯了扯嘴角，方礼彦重新将视线放回萤幕上的报表。
淑芳当然不相信记忆过人的他会犯这种错误，不过见他不想多说，也很识相地耸耸肩走了出去。
见门被悄悄带上，方礼彦原本点著滑鼠的手指停了下来。
陆克为什麽要说谎？说什麽知道「竹之亭」是因为看到电视介绍，根本就是背著他跟淑芳姊问来的。现下想想，以陆克的个性怎麽可能特别去记电视节目的内容，当时他没细想，所以才没发现这点不自然......
「啧！」烦人的事情怎麽这麽多呢？
不出所料，当晚联络上远在纽约的父亲时，他果然气得暴跳如雷──
『这丫头真是太不像话了！要不是你打电话给我，我跟她妈咪在纽约找得人仰马翻也没想到她会跑去台湾！』
「还不是你管教她的方式太严，她才会离家出走。」Candice的确冲动了点，但事出必有因，依他之见，这对父女需要好好沟通才行。
『我哪里严了？你都不知道她那些约会的对象有多糟糕，每个不是觊觎我女儿的美色就是方家的财产！』方父在海的另一端越说越大声，隐约还可听见一旁的女声提醒他音量放低一点，想必是他父亲的现任妻子，Candice的亲生母亲。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好人坏人还会分辨不出来吗？而且你女儿的个性你又不是不清楚，吃软不吃硬。」这点跟父亲一模一样，但当事人似乎都不承认。
『你怎麽一直帮她说话？该不会她要你当说客？不行！你叫她马上给我订最快的机票回来！』
「我两边都不帮，我只是觉得你跟Candice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然她以後一跟你吵架就跑来台湾，我也很困扰。」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爸爸变成你的困扰？！』当场方父被他的话激得血压上升，『孽子啊！枉费我这麽疼你这个唯一的儿子，我就知道你还是气我跟你妈离婚，所以才不回来美国帮我管理公司，这也就算了，每次叫你来纽约看看我这个父亲，你就推三阻四，说什麽工作忙，工作有家人重要吗？你这个不孝子──』
忍住将话筒自耳朵上拿开的冲动，方礼彦觉得自己真是招谁惹谁了，他这个老爸是年纪越大，个性越像小孩子，「番」起来还真是有理说不清。
『如果没有我的优良基因，你会这麽英俊聪明，人见人爱吗？你这个孽子、孽子啊──』方父已经气到语无伦次，正当方礼彦准备打断之际，一道温柔的女声插了进来：『别叫了，电话给我，我来跟Masahiko讲。』
「嗨，Sarah！」听到她带有南方腔调的声音，方礼彦为自己免於父亲的疲劳轰炸感到松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你好吗？』Sarah人如其名，娇小友善的她来自美国南方的小镇，有著美国女人少见的贤淑气质。
「我很好，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Sarah。」感觉到她自另一端传来的嗓音像春风般怡人，他开始在脑袋里搜寻著她的影像。
方礼彦虽然只见过她几次面，距离上一次的会面也有一年之久，却很难不喜欢这个有著棕色卷发的小妇人。所以当他知道父亲长达十二年的外遇对象是这样一个纯朴的女人时，著实大吃一惊，日後却也慢慢明白，父亲会放弃原有的婚姻而选择她的原因。
方父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男人，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养成他凡事都要掌握主动权的性格，而方礼彦的母亲因为出生背景的关系，个性也比较强势，两个同样的人碰撞出来的火花会有多麽强大可想而知，但是长期下来，这样的火花却灼伤了彼此。Sarah是另一种典型的代表，她是方父的秘书，工作能力自然不差，她能掳获方父的心，主要是因为她身上有种沉稳的特质，对一个成日忙於公务的男人来说，那无疑是一种陷入就再也拔不出的柔情陷阱。
他不是站在男人的立场为父亲的外遇脱罪，更不会因为Sarah的温柔娴淑就忘记她是双亲婚姻中的第三者，只是他没两个姊姊那麽死心眼，非要找个人来担当这桩婚姻所有的错误，他的父母无法继续包容彼此，更没试图为自己的婚姻找一门中庸的相处之道，才是後来走向分离的原因。
『哈罗？Masahiko？有听到我说的吗？』
「啊、啊，有的，我在听。」不自觉陷入沉思的方礼彦猛然自回忆中惊醒。
『我想就让Candice在台湾多玩个几天好了，免得她一回来又和Eric吵架，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你？』
「这个......」说不麻烦是骗人的，可是他也没理由拒绝Sarah的请托，再怎麽说Candice也是自己的亲妹妹，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才又开口道：「如果Eric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我会说服他的。』
「这个我一点也不怀疑。」Sarah多的是方法制服他那个顽固的父亲，他想到在外头呼风唤雨的老爸在妻子面前有多窝囊就忍俊不住。
『台湾现在是睡觉时间吧？』
「快12点了。」看了看腕表，他才发现原来已经这麽晚了。
『那先说到这边吧，你早点休息。』
「嗯，我那固执的老爸就拜托你了。」
『呵呵，好的。什麽时候来一趟纽约，Eric其实很想你。』她知道骄傲的丈夫其实很挂念这个优秀的儿子，只是好面子，总是不肯直接说出口。
「我知道。」或许他真的该找个时间放下工作，飞一趟纽约了。
『有对象的话，也一起带来给我们瞧瞧，你快30岁了吧？』
「才刚满29。」每每被问及这类的问题，他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总不能直接说他的对象是个男人吧？
『那也不小了，从没听你提过跟哪个女孩交往过。』
「Sarah你越来越有东方媳妇的架势了。」他四两拨千金，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又想转移话题了。』Sarah也不在意，只是笑。
之後又和Sarah聊了几句才挂下电话，见时间不早的方礼彦关灯准备就寝，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他却发现自己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最忌讳生活步调的凌乱，否则会影响到工作的效率，何况他身为主管，更要以身作则，只是今晚不知怎麽搞的，老是想到陆克。

「该不会是欲求不满？」看著天花板的纹路，他自我解嘲地暗想。
今天没接到陆克的电话，不知道看过那份报纸了没，不过他在「竹之亭」时就已经解释过Candice和自己的血缘关系，他应该不会误会......不对！为什麽他会有陆克可能误会的想法存在？
分明他们都是无假包换的同性恋，怎麽老是做著与「常理」不符的臆测呢？他们该嫉妒的对象应该是同性，怎麽却常常看不清状况，老觉得对方的心可能被某个多情美女给占据？他不懂这样的心态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