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白虹起呗!”
“……”
“真的,你别不信,她虽然喊咱们爷一声九叔,但我打听过了,她其实是那边的老姑奶奶收养来的一个孩子,听说是从路边捡来的,这也就罢了,野心还大得很,上回曹云昭请咱们去山上避暑那会儿,多少人带了心思过去啊,最后能办成事的也就她一个!”
谢璟道:“她确实有些本事。”
白明禹道:“那可不,本事大,脾气也大,上回又骂我一顿,也不是我们家不让打女人,我都想拽着她去演武场,好好比划比划。”
谢璟道:“若按辈分,你好像要喊她一声姑姑。”
白明禹像是被噎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他,愤愤道:“小谢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老帮那女的说话啊?她是省府白家,我们清河白家的不和她论亲。”
谢璟:“为何?”
“她和我不是一路人,内斗懂吗?”白明禹叹了一声,端起茶杯小口吸溜,“白虹起之前是九爷的学生,就我来之前,她都跟着咱们爷学本事,这不我一来把她挤兑走了吗?当然也是因为很多原因,九爷要挑学生,肯定挑最好的,这她怪不着我,里头事儿多着了,你还小,不懂。”
谢璟:“……”
白明禹道:“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儿了,小谢,我同家中联系好了,过几日就回黑河,直接去找我大哥。”他顿了一下,道:“大哥的意思和你一样,我父亲年纪大了,想的太过全面,这事儿是一锤子买卖,拖不得。”
谢璟点头:“白老爷想得长远,二少爷青出于蓝。”
白明禹拿一粒松子丢他,吃笑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在东院书房里没学别的,打太极倒是有一手。”
白天当铺人不算多,但恰逢今日有人递了一支老山参来当,柜台上的老先生擦了擦眼镜,仔细看了,给估出了三千银元的高价。
那人大约跑了几家当铺,对比之后觉得还是白家当铺最为公道,竟又跑来连当三支山参,一支比一支根须更大,年份也更久。
卖参人站在柜下道:“实不相瞒,家中也曾阔过几年,当年在辽东管着百十号挖参的猎户,只是现已落寞,这山参再好,也不当饭吃,家里人还等米下锅。”
柜上先生现已换了白明禹的人,比之前那位懂得还多些,人也谦虚谨慎,见了之后只说去请掌柜定夺,请了那位人进来,让他同白明禹商谈。
白明禹正在同谢璟吹牛,听到外头脚步声,耳朵一动,迅速改变了坐姿,变成了白大掌柜。
谢璟还未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就听到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带了生意过来。
白明禹这边有生意,谢璟不便多做打扰,起身离去。
谢璟在外头转悠了一圈,把兔子给寇姥姥小饭馆那边送去,又去买了点心,这才回了东院。
他平日最想守在九爷身边,但不知为何,今天心里始终有点别扭,想见爷,但见了又总想扭开头。
东院的访客还在,谢璟没去书房,去了卧室收拾衣服,九爷日常起居所用,现在都是他在打理。
收拾一会,孙福管事就过来找他了,带着去量身做新衣。
谢璟被他带着去了旁边房间里,张开手让裁缝师傅量尺寸,有些疑惑道:“孙叔,护卫队不是前几日刚做了衣裳?”
孙福笑道:“不是一种,这是咱们爷特意交代下来的,就你独一份儿。”
裁缝让谢璟转身,谢璟听话转过去,扭头不解又问:“做的什么衣裳,我怎么不知道?”
裁缝师傅笑道:“小少爷还不知道哪?白爷吩咐给你做三身秋冬穿的新衣,两件薄外套,还有一套新式学生服。”
谢璟:“学生服?”
裁缝道:“是呀,就是现如今满大街学生们穿的那样的衣服,有点儿像洋装,但比那个更规矩挺拔,另外还配了三四件衬衫,都是雪白棉麻的款式,穿上身上舒服又漂亮。”他软尺贴着谢璟身侧,量了腿长,夸奖道:“小少爷腿长,将来能长高个儿,我裤子多做两指长度,到时候也方便收放。”
一旁的孙福管事跟着点头,笑呵呵道:“那就劳烦了,小谢最近是长得快,正窜个头呢!”
谢璟却是只听到刚才那句话,装作不在意的问道:“孙叔,爷为什么要给我做学生服?”
孙福道:“这我也不知,爷只是交代这几天给你做好,说你要穿。小谢这或许是好事儿,爷肯定觉得你做事利落又好,打算送你去念书。”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又道:“前几日不是又送了几个族学的学生去北平念书吗?没准就轮到你啦。”
谢璟放下胳膊,抿唇道:“可我不想去念书,也不想去北平。”
孙福笑道:“傻孩子,哪儿有前程送到跟前不要的道理,这些也只是猜测,具体的还要看咱们爷怎么说。”
谢璟量完,自己回了房间。
他在东院有一个小单间,紧挨着九爷的卧房,说是单独出来,却也能从大卧房推开一道小门走进来,这原本就是连在一处的。
小单间就一张床,一面西洋镜,地上一个偌大的木箱上头挂着小锁,平日当做桌子用。
谢璟站在镜子前,端量自己。
九爷以前夸他长得好。
但他现在还未长成最吸引人的模样,略显青涩,照镜子看了又看,微微拧眉。
他觉得那个琵琶女长得才好。
第66章 一壶酒
谢璟伸手,低头瞧自己手指。
和柳如意的不同,他是男孩儿的手,比柳如意的手要大上一圈,手指看起来也更骨节分明,手指倒是足够长,长得也不错,但反过来碰到指腹和虎口那,就能摸到一层薄茧,不是女子那般柔弱无骨的细软双手。
他以前也不会什么,九爷教了他许多,也曾有人认出他是唱戏的谢晚舟,想让他再开口唱一曲,但都被九爷拦下来。
九爷不爱听他唱戏。
或者说,不喜欢在人前听他唱戏。
私下里偶尔唱一两段给九爷听的时候,也未见爷说什么,第二日还会送来一些枇杷膏,让他保好嗓子。
九爷好像更喜欢安静看书,闲了会下棋,偶尔也会画些水墨白描,对西洋画态度一般,以前在书房的时候,手把手教他最多的就是写字。
有些是握着他的手正儿八经地教,有些就不太正经。
那会儿他刚到白府,性子还有点别扭,要的东西也不多,九爷追问许多遍,他才说想要一碗甜汤圆。那时候他吃东西都不大敢,九爷盯着他吃汤圆,也就慢吞吞吃光了一小碗,连人都看起来特别软,应当是九爷喜欢的顺从模样。
他以前惹九爷生气了,也会如此,低头垂眼,好歹先糊弄过去这一关。
谢璟越想越觉得,爷就是喜欢这样的。
那个柳如意,比他还会做出那样顺眼动作,柔声柔气的,半点不惹人生气。
镜子中的少年抿唇,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他伸手描绘过镜中的五官,认真思索。
谢璟心想,一定是他现在长得还不够好,若是再过一两年光景,爷必定离不开他。
九爷回来之后,谢璟依旧去守夜,不过这次九爷开口咳了一声,他就利落爬上床角,裹着薄毯睡在那处不挪窝了。
九爷想了半日的说辞未能说出口,以拳抵在唇边,轻笑摇头。
九月初三,白明禹跟九爷辞行,带了七八人商队回了一趟清河探亲。
九爷准了,另按他说的修书一封,准其带去北地商会,也方便沿途行宿。
九爷的书信不过是介绍了一下白明禹,给了他一个省府掌柜的身份,说出去以后做事也方便,白明禹欢欢喜喜收了,贴身放好,手在胸口拍了拍道:“爷,您放心,我一定放好,有您这一封信,那可比什么都好使!”
谢璟站在九爷身后给他打眼色,生怕白明禹多说话。
白明禹领悟,只捡着好听的说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
九爷手边的茶没喝完,但也没再多饮的意思,扭头去看谢璟问道:“你这两日一直去找白二,你是不是……”
谢璟心跳如鼓,但面上不显,只看着九爷等他说完。
九爷沉吟一下,忽然伸手拽住谢璟手腕,把人带到跟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出去了?”
谢璟被他握着手腕,脉搏都尽数被握在掌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被抓地太紧还是如何,只觉得血液都往脸上涌,视线移开些许,摇头道:“爷,我不想出去。”
“真不想?”
“不想,我就想在家里,顶多去山上骑马跑两圈……”
九爷敲他脑袋一下,笑道:“还说不想,我就知道,关了不你几日就满心想疯跑出去玩儿,下午裁缝铺送衣裳过来,你挑几身方便的带上,再牵上白十四,我陪你去。”
谢璟茫然:“去哪?”
九爷道:“还能是哪里,前两日不是答应你,要带你去山上住几天。”
裁缝铺的衣服很快送来,大约是知道东院的事儿要紧,一股脑把衣服都搬了来,二三十套挂在那里,让谢璟挑选。
谢璟翻看几下,“不是说只做了几件,怎么这么多?”
裁缝师傅笑道:“还有府上其他人的,咱们得了吩咐,知道小少爷这边要紧,先送来让您过目,其余才分下去哪。”
谢璟手指划过一件衣服,忽然停留片刻,折返回去揪起一片衣角皱眉:“这是女学生的衣服吧?”
裁缝点头:“是,府里管事交代给井水巷那边送去。”
谢璟抿唇。
井水巷里还有一位会画画的女学生,说起来和柳如意刚好一个屋住着,剪了短发,就喜欢穿这样的一身新式衣服,确实与众不同。
谢璟不耐烦看下去,让裁缝把自己衣服尽数留下,挑拣了几件连同那一身男学生服一同收拾装好箱子,搬去马车上。
九爷难得有两天空闲时间,加上刚入秋,省府这边还不算太冷,去山上赏景刚好。
马车摇晃半日,慢悠悠到了山脚。
外面下了小雨,尚还绿荫苍翠的山上蒙了一层薄纱,连空气都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披着蓑衣的车夫牵马,小声呼呵,惊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的小松鼠,小东西机灵,听到人声飞快爬上树杆隐藏在浓密树叶中。
谢璟叼着一根长草,挂在嘴边一晃一晃,托着下巴看马车窗外的景色。
九爷唤他两声,才转过头来应了一声:“爷?”
“喊你坐进来些,别贪凉。”九爷瞧他还在犹豫,又道:“这次要是病了,我就给你打针。”
谢璟僵硬了一下。
九爷又道:“这次没有小针,针头比之前粗上许多,你想好。”上次在黑河谢璟高烧不退,九爷亲自给他打了针,昏睡的时候小孩还算听话,一醒过来瞧见针头就额头冒汗,针扎下去,汗能顺着后背流下来,得一边擦一边打。
九爷抬眼看他,果然瞧见谢璟很快掀开车帘坐进来。
他就没见过这般的人。
伤筋断骨不怕,却怕一枚小小的针头。
九爷看一眼谢璟,又看向车窗外,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又咳了一声压下去。
这处山上的宅子原是曹云昭的,曹公子现不在省府,也就让管家一并送来给白九照管——曹云昭还是心心念念想要回来,舍不得变卖,又怕别人打理不好,还是放在九爷这里最为放心。
谢璟刚开始没认出来,不过走上两步,瞧见这边院子里引上来的温泉水忽然记起,这里九爷以前带他来过几次。他还挺喜欢这里,山上的宅子颇大,附近还有一处天然温泉,引了水到后院池子里可以泡着解乏,没人又幽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不久后这宅子就不姓曹了,跟他一样,九爷占了就没再还。
下雨天,天气微凉,正适合不过。
温泉池子分了两间,九爷单独占了一间大的,略泡一会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隔着纸门问道:“爷,小厨房准备了一些点心,还温了一壶黄酒,问您要不要吃一些?”
九爷泡在池中,懒洋洋道:“不必,送去给璟儿。”
门外那人答应一声,捧着托盘过去了。
谢璟和九爷这边一墙之隔,那人送吃食过去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丝毫没有隐秘可言,九爷在这边能清楚听到谢璟应了一声,紧接着是杯盏碰响的声音,若仔细听,还能听到小东西磕坚果似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九爷听了一会,觉得有趣。
谢璟穿了一身宽松长袍,坐在隔壁,正盘腿吃炒松子。
他一边磕松子,一边伸了另一只手过去拨弄了一下送来的餐盘,上面四干四湿,一共八碟干果、糕点,一样比一样精致,别的不说,这豌豆黄就下了心思。
谢璟拿手指碾开一点,沾了些许送进嘴里,一尝就知道是加了料的。
他在戏班里的时候曾经差点吃了暗亏,这种东西不小心吃过一次,泡了半晚上凉水,滋味实在不好受。
谢璟尝了豌豆黄之后,又逐一尝了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加了助兴的药,有些即便没有,也加了酒,虽唱不出辣,但吃进去比不喝几盏白酒好到哪里去。他还倒了一点温热的黄酒抿了一点尝了尝,惟独这酒里是正常的,入口绵软,没掺东西。
谢璟想了想,捏碎了一点糕饼屑,放进酒水里摇匀。
只糕点要吃许多才见效,放在酒水里才是最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