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只是伸手把窗户关上, 然后让唐谦给虞少淳披件外套。
当然不能说是他让的。
唐谦刚披完外套, 又被人戳了戳。
三盒草莓味的伊利QQ星递到他面前。
冯周冷着脸说:“你一盒,他两盒。”
唐谦咽了口唾沫, 战战兢兢地接下来,觉得自己拿着的不是伊利QQ星,而是三坨C.4炸.弹。
虞少淳在上课铃响的时候被吵醒, 迷迷糊糊在肩上一抓,摸到件校服衣服:“这谁的?”
“我的, ”唐谦悄悄瞥了一眼冯周,怕自己说漏嘴, 连忙又重复道,“我的我的我的。”
“你的就你的呗,怎么和复读机一样?”虞少淳莫名其妙。
唐谦叹了口气, 把两盒伊利QQ星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又是谁的?”
“我的, ”唐谦彻底自暴自弃,“都是我的,我对你的爱就像外面的雨, 是不是浇了你个猝不及防?”
冯周把手里的书本合上,不出意外地察觉到了一道小心翼翼的目光。
他知道是谁的,但是并不打算回应。
这样挺好,冯周想。
唐谦看着两位神仙话没说一句,却好像用脑电波打了一架似的,在桌板的遮挡下掏出手机。
自从冯周和虞少淳冷战,“桃园七结义”这个群就冷了几天,他们几人闲不住,又悄悄拉了个小群,名叫“桃园七结义分园”。
【风暴中心】:诸位,出大问题
【风暴中心】:冯学霸让我给虞总盖衣服送QQ星但不让我说是他让的,可是虞总好像知道了
【风暴中心】:我会不会被当成细作斩首示众?
【数学好难】:当不当成细作我不知道,但是你如果再玩手机绝对会被语文老师抓住的
【普天同庆】:主公幡然醒悟远离敌方将领,我等喜极而泣!
【风暴中心】:你少看热闹不嫌事大,有本事和我换个位置在冯学霸面前喜极而泣一下
【普天同庆】:上课了上课了好好听课玩什么手机
***
月考在四月底结束,谭远照刚批完卷子就被教学主任喊进了教学处。
梁成栋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你们班那个叫冯周的同学,他最近进步很大啊。”
谭远照没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
梁成栋递给他一份成绩单:“这次考试的化学卷是我出的,题目很值得琢磨,可是你们班冯周同学居然答了93分的好成绩,是高二化学单科状元。”
“平时我也有关注过他的成绩,不知最近有什么事促使他有了质的飞跃,刷新了自己之前的成绩。”
谭远照连忙说:“是他自己学的,不关我事。”
梁成栋瞥了他一眼:“小谭,我也没说人家的好成绩是你教出来的啊。”
他把成绩单往前推了推:“物理和生物这位同学一科满分,一科98,真是一个很厉害的学生。我们这次月考之后得举行一个学习交流大会,让他来和其他同学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这个......”谭远照斟酌道,“他可能不太会愿意在人多的地方讲话,所以可能......”
梁成栋有些惊讶:“为什么?”
谭远照一门心思胡说八道:“冯周这个同学他比较怕生,是个很羞涩内敛的学生,这个学习经验分享大会可以换种方式,对吧主任?”
“羞涩内敛”本人正抱着本物理学史当小说看。
冯周这段时间一直在心无旁骛地学习。人际关系恢复了之前只有陈驷一个朋友的状态,没人上着课忽然回头问他英语题,没人下课黏着他要一起吃饭,也没人周末的时候喊他上线Timi。
所以全部的时间都可以用来认真学习,让他这段时间思维愈发缜密,尤其是在答题的时候深有感触。
虽然说他现在只是回归了以前的生活,但还是会觉得隐隐有什么东西被丢掉了。
他翻了一页书,目光不自觉地锁在一个人的背影上。
虞少淳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明黄色衬衫的一截。他正坐在桌上和别人聊天,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众人发笑,旁边一个女生似乎和他很熟的样子,伸手锤了一下虞少淳的肩。
热闹的氛围和他这边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应该是这样,冯周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和虞少淳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会发生争执,这一天早来晚来都是来。
物理老师提前两分钟到了教室,聊天的学生纷纷散开,冯周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
他虽然没看,但能清楚地感受到虞少淳的动作。穿好校服,拉开椅子坐下,从桌洞里拿书,然后再弯着眼睛和同桌或者前后座扯皮一会儿。
啊对,现在没有后座了。
冯周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挺傻逼。
明明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是自己,拒绝低头和好的是自己,现在天天暗中观察,像个苦情剧女主角的又是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让冯周现在拉下脸来求和,他也是万万不可能做的。
他怕被拒,被嘲讽,也怕丢人。
活该罢了,性格这么奇怪的人活该没朋友孤独终老。
“......这道动量题目十分关键,也很经典,”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题,“是历年来选修部分最难的题,而且现在把3-5划成必修部分了,所以我们更要重视这道最经典的题。下面我点两个同学上来做题,剩下的同学在下面试着做一做。”
冯周正自己和自己纠结着,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刚抬头,就见前面那位也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显然也没好好听课。
物理老师喝了口水,问道:“站着干嘛呀?”
“啊,”虞少淳顺势伸了个懒腰,“站着......活动一下,坐得有点累了。”
冯周觉得他胡扯的功力真是与日俱增。
他路过虞少淳身边的时候小声说:“让你上去做题。”
虞少淳恍然大悟,连忙跟在他身后走上讲台。
冯周掐着长度掰了块粉笔,回头读题,读着读着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题是当时他在新西方物理试听课上写的那道题。
也是......
他和“莪昰迩的命”第一次交流的那道题,甚至当晚对方过于惊艳的积分算法过程仍历历在目。
冯周定了定神,抬起手,工整地写下一个“解”字。
“两块厚度相同的木块A和B紧靠着放在光滑的水平面上,另一块木块C落在......”
所以把BC看做整体,以C的初速度方向为正方向。
冯周手很稳地在黑板上建了坐标轴,开始画图像。他眼角余光瞥了眼旁边的人,就见虞少淳也画了个一模一样的坐标轴。
虞少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曲起手指微微敲了敲黑板,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比赛不?”虞少淳轻声说,“看谁想得更快。”
冯周心里久违地燃起了一簇名为“胜负欲”的小火苗,微微点头,又提笔继续画他的图像。
他能感受到旁边的人也在做和他一样的事,画一样的图像,列一样的方程。他知道虞少淳写完动量定理的公式后习惯直接在下面列机械能守恒的方程,然后再用微积分计算加速度,因为那是两个二次函数的图像,就和那个夏夜他们在QQ上探讨的第四种方法一样。
这是冯周无数次研究过对手的卷子后记住的他的习惯,甚至连虞少淳写字母时最后一笔愿意往上提这种小细节他都记得。
尾巴上翘的字母很好看,就像虞少淳笑的时候弯起来的眼角。
在粉笔尘灰飞扬之中,冯周又恍惚间回到两人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多功能报告厅,一身亮橙色衣服的少年插着兜站在黑板前抬手写下一个个化学公式,稳操胜券的样子,却因为半路杀出的一个冯周整段垮掉。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应该于冥冥之中意识到,自己和虞少淳合该是命定的对手,因为整个学校,或者说整个D市都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和他斗这么长时间的人了。
不知不觉间,刚发现所谓真相时的震惊与恼怒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和这个人互相了解的半年里,还是快乐远超过不快乐的。
冯周最后一笔落下,旁边的人也同一时间完成了自己的解题过程。
“这两位同学完成得非常快,大家来看看他们的解题方法,”物理老师说,“冯同学和虞同学非常默契,他们都选了图像法,这个图像法我们大家注意一下,因为是要重新建立运动系的......”
默契?
能不默契吗?
冯周记得住虞少淳写字解题的习惯,虞少淳又何尝不记得他一贯的思考方式?
所谓对手,就永远都要比别人更了解彼此,这样才能见招拆招,不会落于下风。就像跳探戈,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永远在试探,但又永远不会越界。
有时候“宿敌”这种东西斗着斗着就变了味,总会掺杂些关于“惺惺相惜”“棋逢对手”,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情感。
第61章
冯周决定勇敢一次。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道歉”称作勇敢, 但如果是做这件从来没做过而且有风险的事,那姑且可以称之为“勇敢”。
下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冯周在后门拦住虞少淳。
他憋了一个下午, 打了个十七八个腹稿,却在和道歉对象面对面站着的那一刻宣告失败。
“我......”
虞少淳似乎根本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抓起外套便往门外走。冯周心里一急, 伸手拉住他。
虞少淳莫名其妙地回头:“怎么了?”
“我有事和你说,”冯周不太敢看他, “你等我组织下语言。”
虞少淳瞥了门外一眼,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既然你不想和我当朋友, 那什么话都不用说, 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来谁面前刷存在感, 好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冯周还没开口,一切就结束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冷酷的背影, 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无论换谁被无缘无故地冷落几天,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吧?
冯周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等到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才反应过来, 茫然地抬头。
英语课代表手里捧着一摞练习册:“冯学霸你帮我翻翻虞总的练习册在哪呗,他人不见了,唐谦也没在位置上。”
冯周绕过自己旁边的空桌子, 坐在虞少淳的位置上。
虽然但是, 就算到现在,他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虞少淳的桌洞里能这么乱。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叠罗汉一样的书与书之间找到了那本红皮儿的英语练习册,拽出来翻开自习课之前要求完成的那一页打开, 一张被揉皱的纸掉了出来。
英语课代表接过练习册:“谢谢冯学霸。”
冯周却没顾得上他的道谢,慢慢展开了那张看上去像废弃草稿纸的东西,发现有人在上面长篇大论地写了一些看上去像信的东西。
字迹龙飞凤舞,潇洒得很,是虞少淳的字。
写信的对象是他。
“亲爱的冯学霸。”
然后他好像觉得“亲爱的”三字略显肉麻,又用乱糟糟的黑线划掉了,把冯学霸改成了“冯周”。
“莫尔纳教授曾说过,在距离我们1800光年的天鹅座内,有两颗即将合并的恒星。
我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双星系统,看起来靠得很近,但实际上离得很远。
可是你肯定知道,在一些双星系统里,有些会出现两星相遇的几率。而当两颗星相遇时,就会变成一颗更亮的恒星。”
是啊,他想,两颗极度相似的恒星相遇的时候会绽放成宇宙中最耀眼的烟火。
“我其实一直在期待我们灵魂相遇的那一刻,但我永远也读不懂你,你也不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所有事。我知道这是创伤的原因,所以理解你的一切选择。”
理解吗?
冯周自嘲地笑了笑。
他从来不要求别人理解自己,也从来没有人能理解他。
“即使这样,我也依旧觉得从与你相遇开始(指第一次),好像终于有另一个人能理解我的思想。无论经过了什么事,包括现在的吵架也好,我都很快乐,因为我可能再也遇不见另一个和我如此像的人了。
还有很多话曾经不懂,说不出口。现在懂了,也说不出口。说得太多会让我们更尴尬,就用我最近看完的小说结尾代替吧。”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冯周低头在他的座位里继续翻找,好运气地找到了最后那部分小说的结尾:
“露琪亚躺在草地上伸出手,好像能触碰到那块钴玻璃一样深蓝的天空。星光汇聚,流水一样抚过她的金发。
约瑟夫慢慢走来:‘在想什么?’
露琪亚说:‘在想我爱的那颗星——CX330,人类所发现的最孤独的恒星。’
‘你说——爱?’约瑟夫拉长音调,‘你爱它什么?因为它是一颗星星?’
‘不是的。’
露琪亚打了个滚,鼻腔里是草地混杂着泥土的香气。
‘上帝说人类在遇见爱之前的灵魂都是孤独的。每次看着星空,我都会想我素未谋面的爱人是不是也像CX330一样漂泊在荒芜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