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厌:“……那他,想不起来了吗?”
“不,这毕竟不是失忆。”医生说,“他可以想起来的,只要把这些负面影响弱化,就可以让他慢慢回想起来。”
陈述厌松了口气。
“您可以时常给他讲讲,多聊聊天,看看到底忘了哪一些,再讲给他听。不用着急,慢慢讲,对他治疗有好处。”
医生说:“我现在的建议是少用些药,他会忘掉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药物影响,现在就先试试看早晚各一粒。”
陈述厌有些担忧:“没问题吗,会不会抑制不住,出现症状?”
“很有可能哦,毕竟一直以来用药的强度都挺大。”
“那他工作……”
医生温和一笑:“这个您放心,我刚刚也和徐先生说过了,我建议他请个长假,先在家治疗一段时间试试,他答应了。”
陈述厌这才放下了心,又忧心忡忡地问:“那他出现症状怎么办?我怎么做合适?”
“没什么办法,只能叫醒他。他的创伤性应激障碍发病时会把人拉回五年前的情境里,您得叫他的名字,把他拉回来,告诉他那些事情都结束了,帮他深呼吸,让他冷静下来,或者抱住他,以防他伤害自己。如果发病很频繁的话,那我们就再酌情加药,不过我个人建议是尽量不要用药。”
陈述厌点点头。
医生又说:“徐先生说,他和您养了一条边牧?”
“对。”陈述厌说,“它最近受伤了,明天可以接回家。”
“这样啊。也没关系,边牧很聪明,狗也有治愈人心的功效,它对治疗病症有帮助。”
“好。”
“大概就这些。”医生道,“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陈述厌沉默了下来。
他垂下眼帘,搓了搓手,轻轻说:“没了。”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陈述厌说,“麻烦您了。”
医生轻轻摇摇头,温和地笑着:“职责所在。”
陈述厌走出来的时候,徐凉云也正在忧愁得来回踱步。
他俩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在外面等人的方式都是同款。
陈述厌一出来,徐凉云就忙迎了过来,问:“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陈述厌无奈笑起来,“你怎么跟我一样?”
徐凉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跟他一样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他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的反应和陈述厌迎他出来时一模一样,都很紧张。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述厌走过去,抱了他一下,又很快就松开了。
“走吧。”陈述厌说,“你是不是请长假了?”
“……对。”徐凉云说,“请假治疗。”
“那回家吧,回家看会儿电视。天气好冷,我想回家,家里有暖气。”
“……好。”
陈述厌笑起来,牵起徐凉云,回头和医生打了两声招呼告了别,离开了医院。
一出心理诊疗室,陈述厌就开始唠叨:“我们先去吃饭?还是回家随便做点东西吃。该吃午饭了,我中午想吃点辣的。我想吃麻婆豆腐,我们回家自己做还是怎么办?”
“都行。”
“那我回家做吧。”陈述厌说,“我昨天买了豆腐回家,材料都有。”
“好。”
“对了,不能直接回家,我们还得回一趟我家,给布丁拿东西。”
“好。”
“过两天我搬家过来,顺手把你家墙纸换了好了。”
徐凉云应:“行,你想换就换。”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行。”陈述厌说,“你好惯我。”
徐凉云轻笑一声:“我一直都这样啊。”
徐凉云确实一直很惯他,干什么都行。
“那你记得我大三下学期,刚开学那天吗?”陈述厌说,“那次新学期开学,我得换新的画具,你陪我去买。我买了几样东西,你帮我拎着,问我还要买什么。”
“我说得去专用店买油画画框,你说买。我说还得去别家店看看颜料,你说去。我说我还想去看看蒸汽眼罩,你听不下去了,你说走,买,都可以,我都行,我陪你,我一会儿送你回学校送你上宿舍,不要说了带我走吧。”
“我记得。”徐凉云无可奈何地笑了,“你那时候买了个好大的画框,还心疼我,不让我拿,自己拿了一路。”
陈述厌也笑了:“你记得啊。”
“我记得,但是有些事情记不全。”徐凉云说,“你昨晚说的那件事我也记得。我记得我跟你去过游乐园,但是只记得去过,干了什么就完全没印象了,断了片一样。”
“没关系。”陈述厌说,“咱俩日子还长呢,忘了的我给你讲。”
“嗯。”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医院电梯跟前。
陈述厌伸出手,按下了向下的键。
按亮了按钮之后,陈述厌慢慢收回了手。
他抬起头:“凉云。”
“嗯?”
“你要开心一点。”陈述厌说,“我中午会给你做麻婆豆腐,下午也会陪你一起的,你得开心一点。”
陈述厌看着徐凉云。
他曾经桀骜不驯如烈阳般耀眼的爱人到了今日瘦得脱相。陈述厌从前死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天天都在对自己笑的徐凉云说你要开心一点。
他同样死也没想过,徐凉云会有一天在听到这些时,脸上会有犹豫怔愣又僵硬的神色。
陈述厌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别对我愧疚了,我不需要这种公平。对我不公平的不是你,是叶夏。”
“忘了它吧,忘了它不是对我不公平。”
回来吧。
陈述厌想,回来吧。
把他还给我吧。
把十一年前,那个撑着一把黑伞跑过来说爱我,在滂沱的大雨里嘶喊着说爱我的徐凉云,还给我吧。
把那热烈、赤诚、勇敢、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桀骜不驯,能用这世上所有烈火一般的语言形容的灵魂——
还给我。
别再让他沉在非己之罪的深渊里久久不沉底。
让他上岸吧,让他看一看光吧,像他当年对我那样。
陈述厌说不出口。
徐凉云一直认为自己回不去。他说这些,徐凉云会难过。
他只好说:“我不要这种公平,我要徐凉云开心。”
像以前那样开心。
第四十五章 四十四话“我都行,我依你。”……
徐凉云久久说不出话。
两个人站在电梯门前,手牵着手,却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久。
片刻后,徐凉云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时,电梯却叮的一声,好巧不巧地到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缓缓打开了门。
电梯里有人要出来,陈述厌便往徐凉云那边走了走,侧过身去,让了路。
徐凉云只好闭了嘴。
待里面的人都出来以后,两个人便走进了电梯里。
陈述厌伸手按了一楼。
徐凉云忽然说:“慢慢来吧。”
“嗯。”陈述厌应了声,“我只是说,你不要怕对不起我而犹豫。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希望你走出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医院里的光从外面挤了进来。
四楼的人走进了电梯。
接二连三的脚步声里,徐凉云低了低头,轻声说:“好。”
两个人走出医院,上了车。
很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徐凉云开车带陈述厌去了他家楼下,打算取布丁的东西回家。
“你在这里等我?”陈述厌说,“你别上去了吧,我怕你……”
“我没事。”徐凉云有些哭笑不得,“我之前不是来过好几次吗,没事的,我没那么脆弱。”
“……真的没事吗?”
“没事,再说东西多,你一个人拿不了。”徐凉云说,“我跟你去。”
徐凉云说完就打开了车门,走了下来。
陈述厌想想也是,这里曾经被警方当成事发第一现场拉起过警戒线,徐凉云一个刑警队长,肯定是出入过好几趟的,肯定不会有没什么事。
两人便一同下了车,一起回了陈述厌家里。
进了门以后,陈述厌就去卧室倒腾起了布丁的东西。徐凉云跟在他后面,时不时转头看看四周。
见他这样,陈述厌便说:“我重新装修过,是不是不太习惯?”
徐凉云摇摇头:“还好,是你的风格。”
两人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最后拿上了一袋还剩了一大半的狗粮,布丁的狗窝,还有三个它喜欢的碗和遛狗用的牵引绳,以及一些其他用品。
倒腾东西的途中,徐凉云就在客厅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绿油油的、有些老旧的牛油果。
他遥遥和牛油果对视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指着牛油果问陈述厌:“是那个吗?你昨晚说过的。”
陈述厌点点头,说:“你之前来的时候没看到?你不是说警方把我家当成事发的第一现场调查过吗?”
“看到了,但是完全没有印象。”徐凉云苦笑一声,“我以为是你后来才买的。”
陈述厌轻轻蹩眉。
明明看到了却仍旧完全没有印象,徐凉云的记忆衰退可能比他想得还严重些。
“拿上吗?”徐凉云问。
“……拿上吧。”陈述厌说,“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我这几年挺不高兴的,把布丁训得一直在撕它。”
“是吗。”徐凉云丝毫不在意,“我说你怎么留着呢。那这个就给布丁吧,我以后再给你弄来一个。”
“……好。”
两人把东西收拾了一下。陈述厌找来两个袋子,把狗碗和遛狗绳放了进去,其他的物品放在了另一个袋子里。
至于狗窝和狗粮个头都太大,没法装袋,只能拿在手里。
巨大的牛油果就更别提了。这东西拿起来最费力,陈述厌负起了责任,义不容辞地抱起了它。
他本来担心徐凉云右手没办法拿东西,想自己多拿一点。但徐凉云说他的右手不是废了,可以拿些重量不大的东西,平时拿点文件拿瓶水拿些吃的都可以的。
为了证明给陈述厌看,徐凉云就拿了那装着碗的袋子起来。那袋子里只装着碗和遛狗绳,重量不大。
陈述厌却看得心惊肉跳,表情都吓得跟着一阵阵哆嗦。
“你看,没事。”徐凉云说,“就是手筋断了,没办法拿特别重的,不然会脱力。打枪的话有后座力,那个就受不住,一箱水那样的也不行,这种轻一些的是可以的。”
“这样啊。”陈述厌却不放心,“你别拿了,这跟你行不行没关系,我看你害怕,你把袋子给我。”
徐凉云哭笑不得:“我又不是……”
“别说了,我爱你。”陈述厌抱着巨大的牛油果,手上还拎着另一个袋子,说话有点艰难,“给我,不然中午只给你半碗饭。”
徐凉云无可奈何,只好顺从地把袋子交给了陈述厌。
他说:“那我拿狗粮。狗窝太大了,我一会儿再上来拿一趟。”
布丁的狗窝是个房子型的窝。边牧是中型犬,这东西个头不小,两个人都没有手了,确实是还得再跑一趟。
“行。”陈述厌说,“别用右手啊。”
徐凉云连连点头:“好好好。”
随后,两人一起下了楼。徐凉云打开了后备箱,又上楼去把狗窝拿了下来,和陈述厌一起把东西放了进去。
牛油果个头太大,放不进后备箱,陈述厌就把它塞进了后座。
它很不客气地横躺着,霸占了一整排座位,脸上的笑仿佛在说“爷很霸道你爱不起”。
收拾好所有东西以后,他们上了车,一脚油门离开了那里。
陈述厌看向车边的后视镜,见到这个家在镜子里越来越远。
他转过头,看向他家对面的楼。
他仰起头,看向这栋楼的天台。
他坐在车里,他看不到。
于是他便低下头,看向徐凉云。
徐凉云在开车,他看着眼前的路,没有看陈述厌。
回到了家以后,他们又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把布丁的东西弄回了家里。
陈述厌把狗窝放在他们的卧室里,又把碗放在客厅里,牛油果也同样放在了客厅。
这一下子,这个原本黑白分明到近乎冷漠无情的屋子便突然就有了家的气息。
陈述厌突然就理解了心理医生为什么会说布丁会对徐凉云有治疗功效。狗都不在,只是东西往这儿一摆就有这种功效——实在是妙。
陈述厌手叉着腰,对自己的布置感到非常满意,于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对空气比了个大拇指。刚打算转头去做饭,忽然就听到了噗嗤一声。
陈述厌转过头,看到徐凉云在他身后捂着嘴乐。
“……笑什么。”
“没有。”徐凉云说,“你好可爱啊。”
陈述厌经常被他这么说,之前交往五年,他早对这句话免疫了。
他撇了撇嘴,无奈地笑了起来。
徐凉云走过去抱他。他伸出手,把陈述厌扣在怀里,开始抱着他摇摇晃晃,轻轻撸他头发,脸埋在他发间,一呼一吸都很清晰地传进陈述厌耳里。
徐凉云以前经常这么干。
陈述厌被他抱着,很配合地跟着他摇摇晃晃。
过了会儿后,陈述厌说:“我要去做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