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向来是爱鼓励人的,他说:好啊,一言为定。
我说:可惜你不在上海了,要么请你吃个饭,耽误你这么多时间。
他说:等你来天津的吧,我前些天遇到了那谁,他还跟我问起你呢。
那谁是我们曾经共同的朋友,大学时很熟,毕业留在天津了,一晃也是六年没再见过。
其实我大多数的同学都留在了天津或北京,我就跟沧海打听了几个老同学的近况,又聊了一会儿。
直到他那边有人推门找他去吃午饭,我们才意犹未尽的打住。
他说:先这样,等赢了官司记得告诉我。
我说:一定一定。
我笑着等他先挂掉,他抬手去关视频,手在镜头前一闪而过——我忽然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戴了戒指。
视频断掉了。
我想起大学时,沧海曾经说过他不喜欢戒指,觉得束缚。当时还自以为这是他并非直男的又一条小小佐证。
可他现在戴了戒指,是婚戒吗?
我点开沧海的朋友圈,想看看是否有他结婚的信息,但他朋友圈是空的。
我记得去年曾听同学提过一次,说他还没有结婚。
不会这么快就完婚了吧?
我是有些疑惑,有些失落,但应该没有很难过,至少应该没有强烈到戏剧化的程度。
我点开搜索,想查查戴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不是婚戒,心里还琢磨着刚刚看到是左手还是右手,视频有没有镜像错位?
这时,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是某一。
他说:OK了吗?
哦,我说:好了。
他说:那去吃面吧。
我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我说:这会儿太晚了吧,店里人估计满了。
他说:走吧,第一拨人正好快吃完。
我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戴上口罩。
某一说:你刚刚跟谁在开会?
我说:一个朋友,请教些诉讼的事情,下周一就开庭了。
他说:我也可以跟你探讨。
啊?我说:你还懂法律?
他拍着胸肌说:当然,好业务员当然要既懂法务又懂财务。
我信了他,结果他给我一句:堂下所跪何人?
我???
他说可以陪我角色扮演,我说:谢谢,我已经有神人相助了。
到了面馆,果然没有位置了。
老板给我们指了一桌快吃完的,让我们在旁边等会儿。
这种等位本来就够尴尬的了,某一又那么高,我都担心造成那桌人消化不良。
某一脸皮厚,继续跟我聊,说:你这衣服够黄的啊。
我说:哪里,哪里黄?这是绿色。
他说:你色盲吧。
我听到有人吃面呛住的声音。
我不跟他聊了,内心文艺的独白,早上穿这件衣服时那明亮的心情已经随着刚刚断掉的视频,有点儿暗淡了。
想着想着,就有点儿走神,面馆里也嘈杂,某一叫我两声,我才回过神。
有空位了,某一问我:刚才在想什么呢?
我说:没什么。
他指着墙面说:你觉得这里刷的颜色怎么样?
我说:我色盲啊。
第18章
record 18
某一伸过来熊掌要捶我。
我看看店里的墙壁,昨天来吃面就注意到了,很干净的颜色,有点儿蓝,又有点儿绿,跟我一件衬衫的颜色有点儿像。而且有一面墙还刷出了水墨山峦的那种层次感。
某一说:我想把家里刷刷。
我说:好啊,我正好有工具能借你用。
他说:你怎么还有刷墙的东西?
我说:我家里墙就是自己刷的,我没跟你说过吗?
他摇摇头,说:十男果然是十项全能。
我还以为我跟他讲过了,毕竟我最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说过的话那么多,我还以为我早把自己那点儿有限的经历都讲完了呢。
我说:刷墙挺好玩的,不过我的滚筒刷上肯定有我用过的漆了,不知道你再用会不会染色。
他说:那我就选择跟你家一样的颜色。
啊?我有点儿审美被认同的受宠若惊,又觉得责任重大,就说:你还是多挑挑吧,毕竟是你自己住,或者——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或者你问问你房子未来的女主人,万一你俩能成呢?现在电视剧的套路不都是冤家成双对吗。
他说:就像《爱的迫降》那样?
我说:你真的看啦?
他笑而不语。我觉得那个剧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面终于上来,我们抓紧吃完,就匆匆赶回办公室,到上班时间了。
周五下午,一般都会稍微清闲一些。
我把之前跟沧海视频时做的笔记整理了一番。有些观点是他的,我在脑子里过的时候,出现的是他的声音。
我终于还是搜了一下婚戒到底要戴在哪根手指,发现果然是无名指。
这么说,沧海很可能是已经结婚了。
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说不太清。我觉得自己算不上很情绪化的人。
虽然我情绪经常波动,积极和消极交替,但我很少会把情绪外显。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我一直也知道沧海终有一天会结婚,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自始至终,我都没对他表露过心迹,于他而言,我肯定只是个单纯的好朋友,信任他甚至有点儿依赖他,我好像应该替他感到开心而没有立场难过。
旁边的同事看我清闲,让我帮忙分析一个问题。
我和她讨论着讨论着,就走神了。
她看出我心不在焉,说不想再打扰我。
我还是强行集中精神,跟她把问题解决了。
泡了杯茉莉绿茶,到休息区站了一会儿。想找个天津的同学打听打听沧海的婚姻状态,还是作罢。
打开小软件,看看能否有个陌生人谈谈心,当然是妄想。
跟人谈心,对我来说,向来都羞于开口。我想如果是某一那样的人,失恋之后一定会颓废、买醉、摔东西、破坏健康之类的发泄吧,他的感情想必激烈又充沛。
而我,是一个对感情吝惜的人。不但不肯跟人表白,连跟朋友谈心都不肯,不愿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情绪,不管是喜悦还是失落。
虽然曾在年初立过要多跟人交流的FLAG。
正巧女主管也来休息区,问我对着窗子发什么呆。
我说:放空一下大脑,休息休息。
她说:看你有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不会吧?我才不是那种会被轻易看透的人。
晚上回到家。
觉得有些疲惫,强打着精神洗了澡,就躺床上了。
听了一会儿小说,竟然就睡着了。而且还睡得特别沉。
醒来时,头脑很清明,可时间才半夜一点钟。
我煮了一碗面,端到阳台上去吃。
看到隔壁邻居的房间黑漆漆的,但阳台门开着,可能他是嫌屋子热。
楼下拆迁的废墟,还屹立着那个钉子户,周围都是荒草和破败的水泥地。
我其实很喜欢看一丛丛的荒草,从来都觉得修剪草坪是多此一举。荒草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夏天,老家郊外的铁轨,会想起枕木下堆积的小石块,铁轨两侧高高的蒿草和点缀其间的小野花。
我大学时,常有一种幻想,如果有一天沧海成为我的男朋友,我一定要带他坐绿皮火车回趟老家。
我趴在阳台的铁栏杆上,思绪漫无边际。
为什么一定要坐绿皮火车呢?
可能是因为大学时,寒暑假坐绿皮火车回家,总是一个人,看到车厢里别人成群结队,就特别羡慕那种旅程中的照顾。而沧海又是那么会照顾人。唉。
我回到房间里,把碗刷掉,更不困了。
躺在床上,点开小软件。
有条新消息,竟然是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
他还真是会挑我感伤的时候。
他只是打了个招呼,还是一个小时前的,不确定此刻是否已经睡了,反正陌生人交流没有叨扰的负担,我就回了一条。
几分钟后,竟然收到了回复。
我说:你经常这么晚睡吗?
他说:明天周末不用早起,你呢?
我想了想,既然他出现的时机这么巧,又可以随时屏蔽掉,为什么不半真半假跟他聊聊,就做作的说:我正在体会失恋的滋味。
他回复一个喜闻乐见的吃瓜表情。
我说:互联网这么无情吗?
他连发三问:有渣男吗,有出轨吗,有致命女人吗?
我说:都没有呃。
他说:那不能引发众怒是上不去热搜的,你只能说给我听听。
好吧,我就说:很老套的故事,就是暗恋多年的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他说:是直人吗?
我说:应该是吧。
他说:你连他属性都不知道?
我说:也有过怀疑的时候,但现在想想,应该多半是自己一厢情愿。
他说:腐眼看人基。
我说:大概是吧。
他发了个贱兮兮的表情,问:有physical交流过吗?
我说:没有啊,有就不会不确定了。
他说:那未必,有些直人也是骚。不过,结婚说明不了什么,有一些人是结婚之后才发现自己的。
我说:我不能抱那种希望。
他说:哎呦,白莲花。
啊?这?
我说:现在白莲花标准这么低了吗?
他说:你这样挑三拣四,是找不到男人的。
我说:哼,我正在和一个大帅哥玩暧昧呢。
他说:你是在说我吗?
我说:我都没见过你。
他发了个酸溜溜的表情,说:原来还有其他的大帅哥,看来你对你的暗恋也没有多忠贞嘛。
我想了想,说:确实,感情这方面,我专一还真不是因为道德,我只是心里有暗恋的标杆在,就一直觉得看不上别人了。
他说:那怎么又会有暧昧的大帅哥呢?
Emmm,也是哦,我觉得这人还挺会聊天的。
他继续问:是大帅哥达到你的标杆了?
我说:那倒没有,可能更多是physical的吸引吧。(反正跟陌生人聊天,既不怕乱用英语,也不怕虎狼之词)
他说:那就physical一下呗,说不定就升华了,就忘了八百年前大明湖畔的暗恋了。
我说:我只能在梦里YY一下,他也不算自由身。
他就又发过来一个吃瓜的表情。
第19章
record 19
我说:他在相亲。
神秘人问:他多大?
我想,还是要虚化一下背景,就说:大概三十吧。
他说:那是到结婚的年龄了。
我说:所以啊,到了保质期的男人。
他就发了一连串哈哈大笑的表情,说:你也不会年轻太久。
我说:那你呢。
他说:我也三十而已。
我说:那你也快过期了。
他说:所以你要尽快享用。
我就发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他说:其实我也在考虑结婚。
我:……
他说:过去有别人给介绍对象,我总觉得烦,现在也愿意看看了。
我说:变直了?
他说:结婚总是免不了,趁现在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就做些准备咯。
哦,我想,说不定有不少人都是抱着这种心态相亲甚至结婚的呢,但是我说:不觉得不甘心吗?
他说:我不是说过了嘛,结婚不能说明一切,并不代表感情生活就结束了。
我说:那总是要有责任啊。
他说:你又白莲花了不是?这就像堆积木,你可以选择合适的结婚对象啊,找个想法契合的。
我懂了,我说:你指形婚啊?
他说:怎么,形婚犯法吗?
我说:如果侵犯了他人权益,扰乱社会秩序……
他就发过来一个黑乎乎的表情。
我说:开玩笑啦,我没研究过婚姻法。
他说:晚安吧,白莲花。
我说:晚安,神秘人。
跟神秘人半真半假的聊完,情绪好了一点。
但回避型人格又跳出来,指责自己不该跟人说这么露骨的话。
万一这个人真是兄弟公司一起拓展的人呢?谁能保证以后不会有交集。
我只能希望,和这个人的交流永远都止于线上。
早晨去公园跑步。
可能是半夜吃了面的缘故,浑身有劲。
跑到大汗淋漓,T恤整个的贴在了身上,忽然觉得自己很有男人味。
看到结伴跑步的男女。
想起夜里和神秘人的对话。
竟然萌生出一种变直的冲动。只是瞬间,却极具诱惑力,看那跑步的男女,多么般配,多么健康。全世界都在鼓励结婚,鼓励生育,为什么不顺从全世界呢?就算要唱反调,也要有人陪,我只是个单身汪连作对都不配。
心思一动,体力就弱了。
停下来,才发觉累。而且,后知后觉的,对于神秘人有了异样的感受。
和人谈心,难免受人影响,神秘人的某些说辞可能已经影响到了我。
难道大家都想找投机的人聊天,是不想自己的人生观遭受挑战?
我坐在路边休息。
那对般配的男女又从我眼前跑过,我的视线跟着那男人的小腿出去很远,心情愈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