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向江声,撞上对方盛着直白笑意的眼神,视线便又略显仓皇地落回蛋糕上,欲盖弥彰地闭上眼睛,许了个只有他和星星月亮才知道的愿望。
——算啦,全世界都知道,大概只有江声这个傻子不知道了。
江声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吹完蜡烛才坐下来,替他拔掉蜡烛的残梗,又把蛋糕刀递到他手上。
不大不小的这么个蛋糕,满满当当的奶油和水果,两个人吃四五个人的份,守着安静的夜色和灯,简直像某种莫名其妙的浪漫仪式——江声没有问他许了什么愿,只是等他吃得七七八八、眼眶看起来也不那么红了,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哭了。
陈里予其实还没有做好完全袒露过往的心理准备,尽管那些不幸多半不能怪他,但那毕竟是阴暗而狼狈的,和江声幸福明亮的成长环境比起来,像一团丑陋的怪物,他说不出口。
“很久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他斟酌片刻,还是放弃了将所有让他委屈的原因和盘托出——慢慢来,有一点算一点,已经麻木溃烂的伤疤,连他自己都不愿窥探全貌的,“上一次过生日是十年前了,七岁的生日——那年我母亲去世,后来就不过了。”
江声愣了愣,放下蛋糕,抬头看向他。
陈里予的语气其实很淡,和不久前哭得说不出话的小孩子判若两人,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如果不是他的眼眶还微微泛着红。
那是个太久远的故事了,他不记得全貌,只剩下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每个画面都让他心口发涩。
作者有话说:
由于节奏问题,这周日的更新放到下周哦
抱我
第24章 占有欲
“我……小时候家境挺好的,”陈里予轻声说,“父母很恩爱,对我也很好,可能就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吧,加上学画有天赋,教我画画的老师也很疼我,反正是个受宠的小孩子。那时候过生日家里总是邀请很多人来,买华丽的蛋糕,收五颜六色的礼物——嗯,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其实小时候还算讨人喜欢。”
“后来我妈妈病了,癌症,治病花了很多钱,我爸……他为了给我妈治病,用最好的药最贵的治疗方案,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到处借钱,却还是……后来他为了还债,被人骗去赌博,开始酗酒……”
他平静的语气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往,喉咙有些发哽。
“好了好了,”江声怕他再哭,连忙道,“没事,都过去了——吃蛋糕吧,乖,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了。”
陈里予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没哭,是蛋糕太甜了……失态了,其实没什么大事,你就当我太感动了吧。”
谁感动还咬人呢,反正江声是不敢动——他也不敢反驳,秉持着小猫开心就好的原则看破不说破,又替他切了一小块蛋糕,放到他面前。
陈里予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这么晚了还出来,被家里人发现了怎么办?”
江声似乎有别的话想说,被他一问,便有些跑偏了,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没事的,天亮之前回去就行了,大不了挨顿骂。我吧……我其实也不是那种特别守规矩的人,有时候想做什么就去做了,没有看起来那么听话,也不懂事,只不过以前觉得好好读书,长大娶妻生子赡养父母,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也挺好,对其他事没什么兴趣,才变成现在这样,不然也不可能每天这么逃课陪你去画室嘛,骗老师骗同学的……”
陈里予最怕他这样认真直白地说话,兜兜转转尚且有自欺欺人的余地,可偏偏江声就这么看着他,眼神真诚,带着他不敢确信的干净深情,说这样几乎能称得上明示的话……以前觉得循规蹈矩安稳一生也挺好,那现在呢,现在为什么变了呢。
果不其然,江声看着他,下一句话就是让他脸红心跳的直球发言:“但现在我遇到你了,你是不一样的,我可以为了你做很多不合规矩的事——没关系的,是我心甘情愿。”
想了想又补上伤害加倍的第二球:“哦对了,刚才我是想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以后每个生日都有我陪你过,要开开心心的,你母亲才能放心,对不对?”
倘若陈里予的心结只有这一个,那听完这些话,他也许就释然了。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他离痊愈还有很远,闻言也只能垂下视线,往嘴里塞一大口蛋糕,按下那些隐隐喧嚣的情绪,佯装轻松地点了点头。
开心也好介怀也罢,还有于无声处起惊雷的心动,五味杂陈,被甜得发腻的蛋糕奶油盖过——便只剩下隐秘柔软的甜了。
“这是你说的……”陈里予对他别的话避而不谈,仿佛只听到了这几个字,轻声重复道,“以后每个生日都陪我过,说好了的。”
江声点点头,觉得理所应当:“嗯,说好了。”
暖黄的路灯轮廓映在他眼底,小小一盏,也像完满的月亮。
江声本来做好了陪人到天亮再赶回家的准备,但陈里予身体不好,睡眠质量差归差,到点了也还是困,加上饭后低血糖,蛋糕吃饱了就有些昏沉,靠在江声身上出神。
大概是哭累了,他的情绪也处在大起大落后倦怠的麻木里,思维懒洋洋地到处飘,飘着飘着突然想起什么,就问江声,生日礼物呢。
江声“嗷”了一声,伸长手臂从一旁的自行车把上捞过一袋东西,放到他怀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太晚了,来不及准备,就买了点儿糖……给我两天时间好不好,周一上学的时候送你正式的礼物。”
有什么正式不正式的,像个怠慢了心上人的可怜男朋友……陈里予弯了弯嘴角,说出的话却还是口是心非,有意刁难他:“过两天就不是我生日了,不想要。”
“啊……”江声当真了,有些着急道,“那今天还是吧,今天白天去——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没有经验,别嫌弃我啊。”
他这是实话实说,以陈里予对他的了解,这个人如果认真挑礼物,选出的东西十有八九还比不上眼前这袋糖。
“不用了,你还是好好复习吧,”陈里予摇摇头,看着怀里的糖,轻声道,“这也挺好的,有心了。”
一袋糖,不是常见的塑料包装糖果,甜味和色彩都格外浓郁特别,被做成各种形状,不像商店里卖的,倒像是甜品店里用于制作的原料。
大概是从江声那位阿姨的蛋糕店里一起顺来的吧——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身高腿长的男孩子急匆匆跑进小店里,赶在店铺打烊前为他选一个蛋糕,怎么想怎么不合时宜,也许还会被熟识的大人调侃,问是不是急着送给女朋友,怎么还要选爱心形的原料糖。
陈里予撕开玻璃纸袋上小小的贴纸,从五颜六色的糖果里挑出一块巧克力,张口咬下一半,含在嘴里尝它浓郁的牛奶味道。
江声一定对他有什么误解,每次都要投喂他甜食……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他苦惯了,乍一被裹进糖罐子里,就有些无所适从。
“那怎么行,这么几块糖能吃几天,”江声认真道,“吃完就没了……”
陈里予打断他,语气淡淡的:“能吃几天也足够了,一辈子那么长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在那里。”
“谁说的,”江声下意识反驳道,“当然有了,比如——”
话说到一半又被生生咽回去,险些咬了舌头。
陈里予直直看着他,脸颊被巧克力顶得微微鼓起,追问声也含混:“什么?”
江声的耳廓有些烫,犹豫半秒,还是底气不足地补上了后半句:“比如我,我就能一直在你身边……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他是个很乐观的人,多数时候总对万事万物保持着明朗的自信,偶尔不自信一次,就显得可怜巴巴的,想什么垂下尾巴的大型犬,用浓黑的眼睛偷偷看他,一眼一眼湿漉漉的,看得他心软。
犹豫的原因居然是怕他嫌弃,怎么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听起来像表白呢。
“那就把你自己送给我吧,”陈里予移开视线,望着不远处路灯投下的灯光,眼底带着模糊的笑意,轻声说,“一日三餐出早归晚,这辈子挺长的,还缺个伴。”
像玩笑,又不全是玩笑。
一颗真心藏在平静话语里,淡淡地说出来,已经快要用尽他全身力气了。
幸好江声足够直男,有一句听一句,听完诚恳地点点头,说好啊,送给你了。
“真的?”陈里予自己反而一愣,下意识反问他,“那你安安稳稳娶妻生子的好日子呢,都不要了?”
“不要了,”江声就那么看着他说,眼神深深的,像夜里万顷的海,藏着悄无声息的汹涌波涛,“都听你的。”
太直球了,受不了了。
陈里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差一点点就要说出越过暧昧的直白话语来——关于他还不该剖白的真心,他已经满溢到喉咙口的滚烫的喜欢,还有越来越强的占有欲。
“你……”他抓紧手里那一袋糖,玻璃纸被手指攥得皱起,发出些许清脆又细碎的动静来,“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许结婚,不许和别人在一起——也不许对其他人说这种话,听到没有……”
恃宠而骄也好,恃爱行凶也罢。
哪怕是再卑劣不过的仗着对方善良满足私心。
江声会答应的,只要还能用承诺和友情做借口,不越过那条明晃晃的界线,他就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下一秒对方的笑声传进他耳朵里,语气温柔,像在哄什么小动物:“听到啦,还不相信我吗。”
很久很久之后陈里予回想起这个夜晚,还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幼稚又自我,一味地自我否定,却有意忽略了对方同样藏不住的真心——如果他在十八岁的生日当天袒露心迹,或是早点学会有话直说的话,或许后来很多不那么好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这天他们还是没有越过那条暧昧的界线,分完蛋糕互道晚安,各回各家,这个特殊又普通的生日就结束了。
江声还要回家尽早休息,准备第二天的复习和不久后的竞赛;陈里予也困乏得厉害,回到房间强撑着精神洗漱完,罕见地没有失眠烦躁,几乎倒头就睡。
睡过去前最后的念头既不是关于生日,也不是关于喜欢或暧昧——他在想江声是个笨蛋,给他披上的外套又忘记带走了。
抱我
第25章 礼物
化学竞赛的考点在校外,离他们学校挺远,一早坐学校租的车去,下午比完赛才回来。
放在以前去就去了,江声既不爱玩也不排斥往外跑,往返四个小时的车程恰好能看完一本小说,对他来说还能算件好事——然而现在多了个同桌,吃饭睡觉都要人陪着,他就有些放心不下了。
尽管同桌本人不觉得自己需要陪,听他说完这件事也只是点点头,面色平静地表示“那我不上课了,一天都在画室,到学校来找我”。
“那吃饭怎么办……”江声认真道,“我得傍晚才回来,午饭就不能陪你吃了。”
“等人少一点我自己去食堂,或者点外卖——别那么看着我,我有手机,而且情况特殊,就算吃外卖也不会有人说我,除了你。”
于是江声不得不把以“点外卖不太合适”为开头的一段话原封不动咽回去,挠了挠头道:“那吃得清淡一点儿,别点垃圾食品……”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说出来的话像操碎心的老母亲——陈里予点点头,脑海里短暂闪过母亲的影子,又被他啼笑皆非地按下去了。
江声又不太放心地叮嘱他几句,直到早读结束不得不走了,才站起身,小声问他能不能摸摸头。
陈里予用眼神回他个问号,倒也没拒绝。
于是江声环视一圈,趁下课交作业教室一片混乱,伸手偷偷揉了揉陈里予的头发。
“走啦,”他的大男孩弯起眼睛,笑意明朗又干净,“等我拿奖回来请你吃饭!”
陈里予低低地“嗯”了一声,摆摆手,不置可否,目送他走了。
一耽误就是十分钟,江声离开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老师站在讲台上,陈里予也不想明目张胆地溜出门去画室,便还是决定多坐一节课。
没有什么事做,数学课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江声平时让他画画的那根笔和书包一起带走了,他自己的东西大多放在画室,课桌里连白纸都不剩一张,甚至不能随手画些什么聊作消遣——也不是没办法,问前桌借一根笔不难,只是他不善社交,也不想用别人的东西。
如果江声在就好了……他出神良久,混乱的思绪终究还是落到了这句话上。
人在身边的时候絮絮叨叨嫌啰嗦,走了又开始想念,这大概是所有青少年的通病了——江声其实很会照顾人,大概是因为聪明,想问题总是细心又周全,如果不是在某些方面太过直男、对情情爱爱又一窍不通的话,这么好的人大概也轮不到他。
在想什么,还没轮到呢……陈里予摇摇头,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江声留在桌上的一叠书——课本、练习题,一本厚厚的英语单词册,几本工具书和教辅,还有笔记本。
这个人很奇怪,笔记不按科目分,按喜好。据陈里予观察,他的所有理科笔记都写在同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从前往后写知识点,从后往前记错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规律,有哪科就记哪科,顺序也随缘,每次考前看一遍,就顺手多塞进几句话,以至于现在看起来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字和圈点糊成一团,大概也只有江声本人能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