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我[现代耽美]——BY:无虞

作者:无虞  录入:08-26

  于是陈里予很快找到了某种平衡。他不确定自己现在表现得是否正常,至少看起来和周遭环境匹配多了,深色浅色的毛衣长裤,偶尔也会穿他十分嫌弃的校服外套——这种转变一半源于某种消极的自保意识,就像融入环境色的变色龙,另一半则是因为江声,“如果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也许他们还能同走一程。”
  然后江声身体力行地告诉他,无论他是否格格不入,他们都能一起走,天南海北都顺路的,不必这么质疑自己,偏激又患得患失地做出改变。这个人总让他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想早了——想吃后悔药。
  所以他决定保留那部分为环境做出的改变,免于引人注目,像个寻常高中生一样准时上学,打扮得中规中矩,同时选择了放弃另一半转变,不再用那些冗长又陌生的课本知识折磨自己,不想听的课就暂且逃离,还是回到他熟悉的画室里去。
  反正江声会和他一起,比起人言喧杂的教室,他还是更喜欢和对方安安静静地独处。
  不过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呆在画室,他总不能耽误别人的正常生活。陈里予默默想着,和江声一起往画室的方向走,手里的牛奶已经凉下来,他又喝了一口,顺手将剩下的小半盒丢进垃圾箱里。
  “前面拐弯是医务室,要不要去看看,”江声问他,“还难受吗?”
  陈里予摇摇头,觉得自己现在的大部分不适来源于那些想不通的社交问题,他实在不是个擅长思考的人——至于感冒着凉,对他来说不过是吃饭喝水般的小病小痛,除了偶尔冒出来提醒他还活着以外,没有别的影响。
  “不用了,还好,”他看着远处被秋风吹动的某棵树,轻声道,“我吃药容易觉得困,会影响画画的。”
  江声似乎想劝他,低头无意间看见他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那行,我送你到画室楼下,再回去给你接杯温水——水杯是在书包里吧?”
  少年的眼睛是墨一样的浓黑色,眼底沉落着香槟质的薄而朦胧的光泽,这时候罕见地浮起来,星星点点的,是树影间漏出的映在他眼底的日光。
  他的眼里终于不再是一片空洞的沉寂,聚焦在寻常生活的某个角落里,盛着陌生又熟悉的活气。
  下午四节课,语文英语,两节自习。
  陈里予没有回教室,也不休息,坐在画架前继续上第二层颜料,手边放着随喝随有的热水,喝空了就有人替他去接,动作轻手轻脚的,也不会打扰到他。
  “你不上课吗?”午休结束铃响起的时候陈里予短暂地放下画笔,喝了口水,问他。
  江声心说上课可不如照顾你重要,生病的人本来就容易情绪低落,何况是你——嘴里却说得云淡风轻:“我思考了一下,下午那两节课我也听不进去,老爱走神,不如在这儿安安静静地看会儿书做会儿题——你看,刚才回去拿水杯的时候我把作业也带来了,把手上这本书看完就去写题。”
  “你好像很喜欢看书。”
  “嗯,能多看就多看点儿,”江声用一种讲故事般的语气解释道,“多了解些东西……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做手术,卧床静养了很久,没什么可消遣的,只能看书,慢慢地就离不开了。”
  江声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接下来的话好笑,忍不住低低地“扑哧”一声,自嘲道:“不过我看书容易困,一边觉得精彩一边困,所以看一会儿就得休息一会儿,啃得很慢——心理学上不是有个说法么,总在一个情境下做同一件事,会产生捆绑效应的,就像你老在困的时候学习,学着学着,以后每次一学习,大脑就告诉你困了,它觉得你学习就得困,两者是捆绑在一块儿的。”
  和他比起来陈里予算半个文盲,听得似懂非懂,也不发表意见,只是顺着他的话茬问:“那你现在该休息了?”
  “差不多,有点儿乏了,”江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呢,坐了那么久,用不用歇一会儿?”
  陈里予瞥见他衣摆下大喇喇露出的一截腰,下意识转开了视线——看起来白白净净的那么个人,腰腹间居然还能有流畅的肌肉线条,恰好被黑色校裤截断在好看又不下流的位置,白得晃眼睛。
  该有的都有,挺好。
  “没什么,我不用,”他慢吞吞地回答道,“这才过了多久……”
  江声“嗯”了一声,有些困乏又放松,声音听起来懒懒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站在一步外歪头端详他的画。
  这次不是一团漆黑的夜景了,画面中央是一朵盛放的向日葵——像又不像,花瓣是红色的,明艳的血似的红。
  背景明黄灿烂,绿叶青嫩滴翠,托着那朵过分鲜艳的红色向日葵,看起来活泼又满富生机,让人想起阳光明媚的晚春来。
  “真好看,”江声由衷地赞叹道,“像幼儿园一样……”
  “幼儿园?”
  “对啊,幼儿园,”江声指了指向日葵的花瓣,“红色的向日葵,还有这么亮的颜色,像不像幼儿园里的壁画?画着童话故事的那种。”
  陈里予涂完背景里最后一抹沉落的暖黄,放下画笔,低声道:“可能吧……这是我梦里的场景。”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他梦见大片的向日葵海,鲜亮明黄的花盘迎着阳光,一片童话似的温暖。醒来以后他意犹未尽,给妈妈描述梦里的场景,问她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花海,他想去看看,想画出来。
  记忆里那位温柔优雅的母亲摸着他的头发,说当然有,以后就带小瑜去看,等夏天到了,七月过半的时候,向日葵就开花了。
  可惜他没能等到梦里的夏天,母亲病情恶化,梦境陷落,他优渥幸福的童年戛然而止——他母亲病逝的那一晚,恰好是连日阳夏里鲜见的暴雨,大雨接连下了一整天,夜晚电闪雷鸣,他在雷雨声里艰难睡去,又辗转梦见一片不见尽头的向日葵海。
  红色的花瓣,日暮金黄,阳光一点一点沉下去,黑暗吞噬了他梦里的花。
  “是吗……”陈里予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语气也生硬,“谢谢。”
  江声不是多敏锐的人,没有察觉他转瞬即逝的情绪波动,好奇道:“这幅画已经画完了吗?”
  其实还没有,在陈里予的设想里,颜料干透后还会上第三层颜色——第四层,第五层,用一层层次第加深的黄色褐色,直到画面糊成一团毫无观赏性可言的脏黑。
  然而他愣了一下,还是鬼使神差地回答道:“就这样,画完了。”
  阴暗的消极的糟糕透顶的,他不该让江声看到的。
  江声又认认真真端详片刻,才道:“真厉害……画完了打算做什么?现在回去还能赶上第一节 课,要回教室吗?”
  陈里予抿了一口热水:“不了,休息一会儿,累了。”
  他说着休息,却也并不睡觉或刷手机消磨时间,只是将“完成”的作品拿下来,让江声放到一旁空桌上去展平晾干,然后架上张空白画纸,随手蘸了个颜色,自己画色轮玩。
  画到蓝绿部分的时候笔触总会顿一顿,变得不那么敏锐坚定,带着不自然的谨慎——乍一看去倒也不会出错。
  画了两轮他就累了,大概是感冒了精神不济,眼睛也有些看不清。
  他看了一眼低头做题的江声,还是决定不打扰对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向一旁角落里的另一个空位,打算靠着桌子闭目养神片刻。
  没想到刚一起身江声就察觉了,问他是不是热水喝完了,要去接吗。
  “不用……我休息一会儿,”陈里予拉开椅子坐下来,“累了。”
  “行,等会儿用不用叫你?”
  陈里予思考片刻,还是拒绝了:“我睡不了多久,做梦会醒的。”
  江声似乎皱了皱眉,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起身走过来,脱下校服外套放到了他膝盖上:“睡吧,盖着点儿,别让感冒再加重了。”
  再寻常不过的一件衣服,不薄不厚,压在腿上却让他产生了某种近于厚重的错觉,出奇地让人安心。
  他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一声,浆糊似的大脑隐隐作痛,后知后觉想起来该道声谢的——然而江声已经拍拍他的后背,转身走了。
  陈里予犹豫片刻,还没有像江声说的那样,把衣服披到肩上。
  他将那件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外套折了折,团成柔软的一团,抱在怀里,将半张脸埋了进去。
  温暖的踏实的,运动服内里一层细密而软的网,笼住他疲惫不堪的内心——衣服上有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干干净净,像被阳光铺晒一天的棉被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江江,你老婆真的很纠结想很多……
  抱我


第9章 醒
  不知是因为感冒困乏,还是身边有值得相信的人在,又或者只是因为江声的那件外套,这一次陈里予罕见地没有做梦,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直到下午才醒来。
  最后一次真正清醒的时候,他撑着桌面直起身子,弯久了的腰椎隐隐作痛,只能靠坐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醒盹。
  他睡醒的时候情绪总是很不好,说不出的烦躁无力,生病了又头昏脑涨的,视线也模糊——日暮西沉,画室已经照不到阳光了,只有一层昏金色的天光铺进来,漫了一地,像稀薄的暮云。
  空空荡荡的,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时间在这方狭窄的角落里流逝缓慢,夕阳被拉得无限长……
  他被人抛弃了,这样无厘头的念头从陈里予脑海里闪过去,无波无澜地自顾自漂走了。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万籁俱寂的孤独,从无数个长梦里醒过来,回到空无一人的现实里。他只是习惯了。
  “江声……”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喉咙不舒服,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没有人回答他,江声的东西还留在一旁的桌子上,书和笔记整整齐齐叠成一摞,顶上放了一支笔——人已经离开了。
  回去上课了吧,或者有事,也没有义务一直翘课照顾他……陈里予默默地想着,那股莫名其妙的起床气被泼了冷水,反倒平静下来,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失落,又很快回到僵死的波澜不惊里。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水杯上——玻璃杯,不保温的,放了一个下午大概已经凉透了。
  然而刚刚睡醒,喉咙干痛得厉害,他没有办法,只能伸手去拿。
  手指碰到杯壁的时候他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心底一潭波澜不惊的低落被狠狠搅动了一下,再也沉不下去了。
  水是温热的,和他手的温度比起来显得略烫,杯壁内侧又没有水汽,不像是一次倒完开水自然冷却的样子——他隐约还记得,睡之前这个水杯还不在这里。
  他几乎能想象到是怎么回事,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孩子每过一会儿就走到他身边来看看,轻手轻脚地弯下腰,替他拿过水杯去接水,也许还会摸摸他的额头,试探他有没有发烧。
  这段时间不会很长,才能让他无论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喝到适口的热水,人也不会离开太久,要走的话大概早就走了……
  身后传来按下门把的“咔哒”声,老旧木门的轴生锈了,饶是对方有意放轻了动作,依然发出长而哑的杂音来。
  陈里予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动静,突然明白了对方的顾虑,不自觉弯了弯嘴角,转身朝向门口道:“我醒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声就停止了小心翼翼的动作,推开门走进来,手上拎着打包的盒饭,呼吸还有些急促:“去食堂了,怕你醒了找不到人跑着回来的,还是没赶上……哦对,还买了药,口服液,大夫说这是最温和没有副作用的,别的药本人不在场也不让开,一日三次饭后两小时,吃完饭喝一管儿吧。”
  陈里予看着他,直到一番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嘟哝道:“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江声没听清:“嗯?”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接过江声手里那盒药,大致扫了一眼不良反应,一边道,“谢谢你。”
  陈里予乖乖吃完了饭,吃药,又在江声关爱弱小动物的眼神里喝了半杯热水,才站起身来活动颈椎,问他是不是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嗯,时间差不多,不过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事儿,我该写的作业下午都写完了,剩下的时间看看书,在哪儿都一样。”
  在画室也能看书,回了教室却不能画画——言下之意是去哪儿都陪着他,全听他做主。
  陈里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都可以……回去吧,这里晚上很冷。”
  日暮西斜的时候,操场上三三两两绕着跑道锻炼或散步的人,偶尔有一小丛老师路过他们,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聊着最近班里总有学生早恋,语气却不严厉,还玩笑着叫对方亲家,说班里最好看的女生就被你们班小子拐走了。
  江声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被那老师察觉了,伸手一拍他肩膀,笑吟吟的:“这不江声吗?怎么着,你也想拐一个——可不能拐我们班的小姑娘,重点班,上头查得可紧了。”
  江声也不躲,刚摆了摆手还没来得及拒绝,又被另一个老师抢了白:“那可不一定,这么帅这么高的小伙子,要拐早就拐到手了,是吧?”
  “不不,我可没有……”江声挠了挠头,把话题往别处引,“宋老师,上回说您儿子相亲相着真爱了,怎么样,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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