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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晴多阴少,即使下雨也是短短一阵,不像雨季那么没完没了。
顾文曦手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只是关节挫伤没有完全恢复,使不上劲,好在他也不需要做什么费力的事。
四月下旬的某个午后,一场急雨过后,太阳再次露出脸来。空气中腾起一股潮润的热气,温度升高了。
顾文曦在吧台整理预约记录,听到风铃被撞响后的叮咚起伏,抬起头来:“欢迎——云翰?”
第44章 有点别扭?
除去S市蛋糕房外的匆匆一瞥,顾文曦几个月没见过云翰了。青年比先前离开时更白,也更瘦了一些,看起来十分清秀。
“你回来了?”
“顾先生?”相对来说,云翰脸上的吃惊之色更加明显,似乎没想到顾文曦仍然在这里,怔了片刻回复道,“我请了几天假回来看看。”
“你是来找云砚的吧?”云翰在村里还有房子,当然不是来住店的,他到这里,除了看望杜云砚,顾文曦想不出其他理由。这声过分亲昵的称呼,令眼前的青年又是一阵诧异。顾文曦没有解释,接着说道,“稍微坐一会儿吧,我去叫他。”
“嗯,谢谢。”尽管充满困惑,他仍然遵从建议,一旁等待。
午后的餐厅空空荡荡,工作人员要么休息,要么在楼上收拾空出的房间,风铃偶尔发出一两声懒散的音调。
顾文曦在后院找到了杜云砚,从他手中接过刚摘下的几个茄子:“有人找你。”
“谁?”
“云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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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柱似的水流接入壶口,顾文曦将盛满净水的热水壶插上电,一两分钟便烧好了一壶水,然后把开水倒进茶壶,等待蜷曲的茶叶伸展开叶片。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杜云砚和云翰坐在离着厨房门不远的餐桌旁,从里面能听到一些他们说话的声音。
“这段店里没那么忙,请了个假回来整理下老房子,顺便看看你们,你这边还好吗?”
“生意挺好的,人手也足。”
……
顾文曦泡好了茶,另装了一小碟云妍送给他们的酥饼,一并放在茶盘上,从吧台后绕出,熟练地将茶具摆放在他们面前:“喝茶吧。”
云翰再度露出疑惑的目光,视线在他的身上逡巡。
“文曦,”杜云砚出声,并将自己身边的座椅拉开一些,“你也一起坐吧。”
原本打算送完茶就离开的顾文曦嘴角勾了一下:“那我再拿个杯子。”这套白瓷茶具原本就配了五个茶杯,他们只有三个人,他很快又从厨房取来一个。
顾文曦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三人在一张桌上吃早餐的情形。只不过当时是杜云砚和云翰坐一边,自己坐对面,而现在是他和杜云砚坐在同一侧。
“顾先生,”云翰终于问道,“你一直没有离开吗?”
“我回过一趟家,”顾文曦爽朗地说,“又回来了,而且以后打算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对面青年的表情已不是诧异,而是震惊了,“在这里工作吗?”
“不,”他晃了下手中的茶杯,“还有生活。”
“生活?”云翰显然被绕糊涂了,又或者发现了些许信号,眼睛瞪大一些,像是在努力寻找那个隐晦的答案。
“云翰,”杜云砚暗暗在顾文曦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我让文曦陪我们一起坐,是想重新向你介绍一下他。”
顾文曦也没料到他这么说,和云翰同时看向他。
“云砚哥,”青年低下头,两手摩挲着面前的杯子,“你们是不是——”
“嗯,”杜云砚说,“我们两个现在,在一起生活。”
云翰微微张开嘴,愣了半晌,而后倒像松了一口气:“难怪……果然是这样。”
“云翰,”杜云砚对他说,“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也可以说是亲人,我不想隐瞒你。”
“云砚哥,”他的笑意里多少有些苦涩,不过很快掩藏在了轻快的语气中,“有人陪着你,真好。”
门口有汽车驶近的声音,顾文曦从座椅上站起来:“可能来人了,你们先聊。”
“嗯。”
前院已经没有足够的车位了,顾文曦帮车主盯着,错了几次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能停的角落。
“您好,辛苦了,”他对车上下来的一家人说,“这边请。”
为客人办好登记,杜云砚和云翰仍在喝茶叙旧,顾文曦没有坐回到桌旁,从隔开几步远的吧台这边望着。无论是刚刚,还是去年暗地里听他们谈话,他都不曾错过云翰眼中的遗憾。无论是否达到爱情的程度,这个青年对杜云砚的确有不一般的依恋。
顾文曦有时也会想,如果云翰当初答应了杜云砚,这两个人恐怕早就在一起了,他们三个人的生活都会被改写。
云翰有没有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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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云翰留下来帮了一些忙,傍晚才离开。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间后,顾文曦沉浸在白天未尽的冥思中,回不过神。杜云砚从洗澡前到出了洗手间就见他一直在床上盘腿坐着,没变过一下姿势。
“想什么呢?”
“没事。”脑中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他只觉得累。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交往以后,杜云砚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也基本没了,而且他窥探顾文曦的心思一摸一个准,“是因为云翰回来吗?”毕竟他喜欢过云翰这件事,顾文曦是知道的。
可是顾文曦瞪了他一眼:“我有那么小家子气吗?”
“嗯,我知道你不会介意,但或许有些想了解的,还不是很清楚对吗?”杜云砚笑着问。
“你——你知道我想了解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所以你想了解什么,可以直接对我说。”
“我就是觉得那个时候……其实他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吧?”顾文曦还是第一次和他摊开谈云翰的事,谈去年冬天自己心中的困惑。
“啊,”杜云砚靠在他的身边,“我和他,怎么说呢……这么多年下来,跟亲兄弟差不多,他对我应该会有一些依恋,我也没法定性这样的感情。”因为人与人之间不止有爱情这一种牵绊。
“或者,他对我更多是出于习惯,但是留在我身边可能会阻碍他寻找真正想要的生活,他有一天会后悔的。”
留下才会后悔吗?
只要熟悉杜云砚的思维方式,不难理解其中的含义。
做出一个决断,必然伴随某一层面的遗憾。用“贪婪”形容有点过了,毋宁说是人心的善感与软弱,经过看似痛苦的抗争才能直面真实的自己。
“你们认识多久了?”
杜云砚在脑内稍加计算:“十四年。”
“能和我说说你们以前的事吗?”
“你真的想知道吗?”杜云砚有些意外。听恋人谈论曾经喜欢过的人——一般人不会有这种奇怪的爱好。
“说吧,”顾文曦明白他的顾虑,“我不是介意你的情史,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你以前的事,因为和他相比……我们认识得太晚了。”其实他很好奇,和云翰一起长大的少年杜云砚是个怎样的人。
“你如果愿意了解,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杜云砚的声音比平日更柔和,化在习习的晚风中,“这里是我妈妈的故乡,我十五岁那年和她一起过来定居,至于我的爸爸——”
顾文曦屏住呼吸,差点要打断他的话,手上被杜云砚用力握了一下。
“我爸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和我妈分手了,他们甚至没有结过婚,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原来你……”和猜测的情况差不多,顾文曦不知该如何在这件事上给予回应。
“没事,那样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你和我在一起,总得知道我是人是妖,从哪蹦出来的吧,”顾文曦笑了一声后,他继续说下去,“云翰的家里也只有他和妈妈。他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过世了,阿姨带着他一个人,很不容易,可能也因为这样,我妈和他的妈妈比较有共同语言,成为了好友,逢年过节都会在一起,我妈让我像对亲弟弟一样照顾他。
“跟你说过,以前在S市的时候我比较孤僻,刚到这里来那会儿,也不太爱跟人说话。他嘛,还不到八岁,老拽着我让我陪他玩,我也不懂小孩子喜欢玩什么,但是我自己爱做吃的,就经常带他一起给大人做些糕点什么的,后来他这方面比我灵多了……”
顾文曦听得入神,杜云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文曦,这些回忆对我很重要,但是我对他已经放下了。”
“我当然知道。”顾文曦笑着甩了甩头。
“是吗……我还以为你有点别扭呢。”
“为什么?”
“因为他来以后这半天,你话很少啊。”杜云砚一副笃定的神态。
“我那是——”他确实想了一些事,但不到介怀的程度,硬说别扭,无非是他和杜云砚认识的时间远比不上云翰吧,“就算我别扭又怎样?”
“嗯……”杜云砚躺下说,“你想让我怎么哄你呢?”
“你哄我?”哄孩子的口吻,顾文曦听着好笑,目光触及他那双泛着柔波的桃花眼,来了主意,趴在他身边说,“那你现在和我做吧。”
第45章 要下雨了
“那你现在和我做吧。”顾文曦一脸坦然地说。
杜云砚怔怔地,不太肯定地望着他:“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并非杜云砚装傻,他的心思本来就比较纯粹,况且顾文曦在这方面也不是多么老练,算上第一次,他们这个月有过的“深入交流”也就三次,还都是在只开小灯,被晚安吻带出感觉的情况下。
“你理解的哪个意思?”顾文曦大大咧咧地往他身边一靠,视线稍稍掠过他的下 身,“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增加一些这种……嗯,促进感情的活、活动。”
杜云砚目不转睛地看过去,直把对方原本微红的脸色盯得深了一个色号:“你是不是早就在琢磨这些了?”他的笑意不受控制地漾开,难怪觉得这两天晚上的顾文曦有些欲言又止。
“琢磨这个有什么问题吗?”顾文曦喜欢这种体验,哪怕他曾经的自我认知是个直男。可是他发觉杜云砚似乎没那么强烈的需求,每次一定要间隔几天。
总不会这也是“斋戒”的一部分吧?
“你——”杜云砚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小腹上,迟疑地开口,“难道你挺喜欢的?”
顾文曦莫名其妙:“我不喜欢干嘛要跟你做?”
杜云砚更控制不住笑了,翻了个身,变成趴着的姿势:“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呢。”
“你、你哪来的误解?”
“你前几次叫得那么吓人,”杜云砚半红着脸说,“而且你不是先天的同性恋,我怕对你太过勉强。”
叫得吓人是什么鬼?顾文曦也听明白了,两人好像都有所误解。
“你觉得我勉强……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和你在一起又不是就为了做这些,”杜云砚把头枕在手背上,扭脸面向对方,“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可以慢慢来。”
“咳,”顾文曦的声音放低了一些,“那我告诉你哈,我没想慢慢来。”
“嗯,我现在知道了,”杜云砚一边说着,一边探身,“我把大灯关了。”
床头柜上方也有一个可以控制大灯的开关,伸手便能熄灭。
大灯暗下后,屋里只剩一抹柔黄,淡淡地洒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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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纵欲不算辛苦,但那之后兴奋的余韵持续良久,导致顾文曦入睡困难,第二天起得也晚。
临近中午,下了一小阵的雨,地面上积了些水洼,被太阳照出七彩的虹色。住店的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在那边蹦跳,震碎了水中的虹影。
早上杜云砚做了玉米粥,因为阳阳和贝贝很喜欢这个,可以分给他们一起吃。顾文曦端了剩下的粥给两只狗,趁它们吃东西,蹲在那捋着毛玩了半天。刚才还在玩水的小孩子也过来看狗,但是不敢摸,一旁站着。
“叔叔,这狗很凶吧?”其中一个男孩问。
“它们呀,”顾文曦轻柔地抚摸阳阳的后背,“混熟了很好相处的。”
“可是昨天我一下车它叫得特别大声。”另一个男孩说。
“因为还不认识,但是它们不会伤人。”顾文曦说完,站起身来。一个姿势久了身体有点僵硬,他不自觉地用手捶了捶后腰。
“叔叔,你腰不好吗?”
“啊?”其实腰酸不止是蹲太久,还有前一天晚上太亢奋、用劲过多的原因。
“你应该多锻炼,”小男孩接着说,“我外婆都不会腰疼,因为经常跳广场舞。”
顾文曦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又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说实话。
男孩可能发觉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叔叔,我们去后院玩了!”
“哦,”待两人转身跑出去几步,顾文曦突然想起件事,冲他们背后喊了一嗓子:“哎,不要踩到种的菜啊!”
“知道啦!”
那天下午,云翰又过来了。他的假期不长,第二天就要返回S市,这次是到店里指导他们做蛋糕。
厨房里面有间专门做西点的小屋,虽然地方不大,但材料齐全,一面墙是长形的操作台,另一侧则是烤箱和摆有各种工具的架子,顾文曦去年初冬吃过的花形蛋糕就是在这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