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胃口。”一说吃饭,杜云砚又趴了回去,难得闹情绪。可能是生病,他的胃口不太好,昨晚做的面包和豆沙包想想就觉得腻,现成的牛奶更不想喝。
他的两边脸上各一片酡红,跟以前喝醉酒的样子很像。顾文曦屈起手指,在他的脸上蹭了蹭,热烘烘的,呼出的气也热,扫在顾文曦的掌心上,有点痒。
“我熬点粥你喝吧。”
杜云砚总算又钻回了被窝,摆出不常见的懒散姿态。
顾文曦当他同意,从手机上搜了一下,发烧喝小米粥比较好,也不难做,到楼下用小电饭煲熬上。
外面仍然阴气沉沉,稍一张望,便能瞧见令人压抑的黑云。天气加上身体的原因,杜云砚的精神很差,一下地脚底像踩了棉花,可他不习惯在屋里吃东西,坚持去餐厅。
小米粥里什么都没放,顾文曦吃着太过寡淡,端了杜鸿做的泡菜和凉拌金针菇当配菜。杜云砚吃不下去别的,只安静地喝粥,脸上的红仍未消去。
中午他也没吃多少,喝了感冒的冲剂,早早回到房间休息。入睡前又量了次体温,降到三十七度三。
“我恢复能力好吧?”
“那也还没好,”顾文曦放下体温计,“再休息一会儿。”
“那你呢?”
“我很快上来。”厨房有些没收拾好的餐具,杜鸿他们还没吃午饭,全部交给他们有点过意不去。顾文曦下楼之前把房间里的玻璃水瓶灌满了热水。
杜云砚的烧退了,倦意却比早上更浓,没再争着干活,等顾文曦一走,意识便沉下去,昏然入睡。
睡到忘了时间。
他在细密如山泉的水流声中醒来,一点一点地睁开眼。隔着纱帐,隔着玻璃,窗外的雨只是一片混沌,昏暗的天地钝化了人的感官,无法形成准确的判断。
身边的床铺空空的,杜云砚没有午休的习惯,早晨又总是比顾文曦起得早,很久不曾独自在这张床上醒来,一瞬间他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他稍稍坐起来一些,背后出了很多汗,不再觉得冷。找手机的时候摸到书桌上的玻璃水瓶,水已经半凉了,他还没来得及喝。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巧地推开,他立即抬起了头,视线追随过去。
“你醒啦?”顾文曦原本蹑手蹑脚的,见他已经醒了,也不再顾及,快步到床前,手上还端着不知装了什么饮料的杯子,“要不要尝一下?”他把杯子递到杜云砚的嘴边。
满满一杯深紫色的液体,杜云砚的鼻子有些塞,闻不到气味,猜测着问:“桑葚汁?”
“对,我们刚做好的,就用昨天采的那些,”野生的桑葚比较酸,他们加了较多糖和蜂蜜,“杜毅说这个做成果汁更好。”
“嗯。”杜云砚点头,接过杯子往嘴里送,他很喜欢酸酸甜甜的果汁,几乎一口气喝完,嘴唇染成紫色,对着空杯子意犹未尽。
“不能再喝了,”顾文曦看出他的意图,“现在要多喝水。”
“我知道。”
“哎,”顾文曦将那杯子倒上白水,“你刚才想什么呢?”
“什么刚才?”
“就是我进来的时候,怎么看你那么呆,还不舒服吗?”
“你才呆呢!”杜云砚用力瞪他,只是流露出的目光依然柔和,“就是刚才醒来只有一个人,心里有点空。”他难为情地解释。
顾文曦听后一愣,笑着问:“因为我不在?”
“你不是说很快上来吗?”他的语气有微不可察的抱怨,“结果也没上来。”
“哈哈……”顾文曦轻轻地笑,没告诉他他们几个把一楼打扫了一遍,“那我以后都陪你午睡吧?”
“别了,”杜云砚立即否决,从床上下来,“都睡觉就没人做事了。”何况身体好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在中午的时间睡觉。
“没劲,”顾文曦伸了个懒腰,“你不再躺会啦?”
“不了,再躺都木了,”他喝完了顾文曦递过的一整杯水,“我已经好了。”
顾文曦伸出右手去探他的额头,不仅温度退下去,还出了层薄汗,看来真的没事了。
傍晚雨才停。他们一直开着窗户,晚风裹杂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涌进屋,凉爽而湿润。
生病康复是好事,不过杜云砚极少在白天睡这么久,造成的后遗症是晚上他睡不着了,四肢还有些发软,想要早点休息,奈何大脑不受控制地处于活跃状态。
“需要把窗户关上吗?”顾文曦再次将手覆上他的额头,刚退烧,再受凉就不好了。
杜云砚觉出些热:“不用,这样比较舒服。”
“你是不是睡不着?”
杜云砚没回答,把他刚刚搭在自己额上的手拉下来,拽到被子下面玩他的手指,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文曦,你挺会照顾人的。”
“有吗?”杜云砚的病好得快,顾文曦也没觉得做了什么,“那你太容易满足了,我比起我妈可差远了。”
杜云砚的眼珠微转,眸光清亮:“你的妈妈……阿姨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文曦将自己那边的蚊帐下摆掖好,才慢慢说起来:“我妈呢,脾气特别好,从来没对我发过火,而且特爱美,我小时候都被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低头瞟了眼身边的人,“我觉得她如果能早点见到你,应该很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漂亮的小孩子啊,跟芭比娃娃似的。”
杜云砚的嘴角一抽:“我哪里像娃娃了?”
“你小时候肯定像吧?”顾文曦的食指绕着他的眼周打圈,“这个眼睛……睫毛又这么长,还有鼻子这里……”
“净胡说。”杜云砚笑着扯下他乱动的手。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得了癌症,”顾文曦的声音沉下去,“当时不太懂,只是印象里她天天吃药,一天天瘦下去,但还是爱穿名牌衣服,洗漱得非常干净,偶尔化妆……我不知道她病得那么厉害,还觉得她能陪我很久。”
“文曦——”
顾文曦自嘲地一笑:“可是我不像你那么懂事,我妈妈家也请着阿姨,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我还埋怨过她为什么总不带我出去玩。”
“文曦,”杜云砚半晌不语,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我们说别的吧。”
“嗯。”顾文曦环顾四周,他喜欢蚊帐放下来后恍与外界隔绝的朦胧感,纱网环起的狭小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想听些什么吗?”
“什么都行,以前你在别处遇到的人和事都可以。”
“诶,”顾文曦被勾起数月前的记忆,“我怎么记得去年吃烤肉,我讲了那么多,你根本没兴趣呢?”
杜云砚仰躺着回想:“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也没见你有兴趣啊?!”
“因为我以前对你——”
他不好意思说出来的,顾文曦轻易便猜到:“以前对我没兴趣?”
“都说了是以前,”杜云砚微微局促,“不带翻旧账的吧?”
“谁跟你翻旧账了?”顾文曦暗笑,“我就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有兴趣了?有多少兴趣?”
“大概就是……”杜云砚坦诚地说,“你说什么我都有兴趣听。”
“好,那我说给你听。”
台灯照射到的纱幔染上一层暖淡的鹅黄色。
顾文曦说了许多学校的事,略去和蒋辰的不快,还说了以前旅行的事……到后来口干舌燥,开始乏累,杜云砚反而更精神了,一点犯困的迹象都没有。
“你还不想睡觉啊?”
“我白天睡太多了,”杜云砚的语气好像有点委屈,“要不你先睡吧?”
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发出细弱的声响,持续不断,清浅的月色下,更衬得那虫鸣曼妙悠长。
顾文曦望向窗口,心底隐有所触:“要不我给你唱歌吧?”
“唱歌?”
“我不是说了以前组过乐队吗?唱歌有什么奇怪的。”但是被直勾勾地盯着,总觉得放松不下来,他又对杜云砚说,“你闭上眼睛。”
杜云砚闭上双眼后,世界并没有陷入黑暗,仿佛有溢彩的光在头顶上绽开,夜色中浮散开的歌声带他沉入久远的梦境。
“紫色的火,穿越夜的云朵
流星一样飞过,雨的线索
繁花碎落,打开平静湖泊
鱼鹰一样急迫,远去的我
另一边世界的光亮
在这片水面下摇晃
每一颗水珠已绽放
在生命最美的地方
……”
顾文曦在唱完两遍歌词之后,听见了杜云砚均匀的呼吸声,睡梦中的人一只手还搭在胸口上。顾文曦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移下来,塞进被子,而后起身把窗户关小一些,再回到床上,躺在他的身边。
虫鸣始终没有停止。
作者有话说:
歌词出自李健《绽放》
第48章 突发状况
说来也巧,杜云砚的身体恢复以后,天气连着晴了几天。
杜昕宇的舅舅家里种植杨梅树,有一小片果园。杜云砚和村人的关系好,加之没少给杜昕宇补课,每年杜昕宇家都会邀请他来果园采摘,并赠送杨梅,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他是带着顾文曦一同前往,在杨梅园里也见到了闹闹哄哄的杜昕宇和云妍。
从上望往下去,连绵的山覆满翠色,既有修剪整齐的成片果树,也有野生的杂木林子,村落的石墙灰顶隐没其间,一半山林沐浴在阳光下,枝头金光雀跃。
杨梅树不太高,但位置靠上的也无法在树下摘到,杜昕宇的舅舅和他们差不多大,还是腿脚灵活的年纪,没用梯子,直接爬到树上去摘。
顾文曦想起以前杜云砚爬树摘野果的事,调侃地问他:“你不上树了?”
“我们就在下面吧。”没人的时候杜云砚的确不顾及,但被人看着就觉出难为情了,何况是在别人家的园子。
果子的成熟度有差异,青的、青红的、艳红的、深红的……各种颜色的果实布满树梢,他们挑的都是完全变红的杨梅。
“回去又可以泡酒了。”杜云砚对身边的顾文曦说。
“你很喜欢杨梅酒吗?”
“嗯,”他的动作娴熟,戴着手套的双手在枝叶间穿梭,用剪刀将细枝剪断,“虽然别的水果也可以,但我觉得杨梅泡出来的味道最好。”
“云砚叔!”云妍不一会儿跑过来告状,“杜昕宇的杨梅还没洗就吃了,太不讲卫生了。”
男孩子不以为意地说:“我就吃了两个有什么关系,矫情死了。”
“昕宇,”杜云砚摇着头继续摘果子,“最好还是听妍妍的,小心闹肚子。”
后来杜昕宇的妈妈洗了一些,用塑料桶盛着浸泡盐水,请大家品尝。杜云砚暂时他们摘下手套,到相对平坦的空地休息,顺便尝鲜。
刚摘的杨梅果肉饱满,一咬开来,甘冽的汁水直往牙缝里溢,冷水泡过之后又有些清凉的畅快。顾文曦连着吃了好几个,手指上沾到些红,杜云砚要慢条斯理得多,一边和昕宇家的大人闲聊。
“下个月再来,可以摘更多。”
“好,”杜云砚笑着说,“到时再麻烦你们。”
顾文曦瞧见他的嘴唇颜色变深了,正凝神注目,被对方塞了张纸巾在手上。
杜云砚扭过头来,指了指两人的嘴唇,示意他擦干净,自己也把纸巾摊开,揩净了刚刚还洇在唇上的深色汁液。
两人离开时各提了一篮新鲜杨梅,杜云砚说这些先用来泡酒,以后再采新的来吃,过一阵收成的杨梅会更甜。
他提前买好了白酒,容器用的是和上次酿制米酒差不多的大玻璃罐。清洗干净的杨梅和冰糖一起铺在下面,装了小半罐,倒酒进去,密封起来。做好这些,他们将酒罐放置在阴凉的地方,等着过一段时间再打开。
六月以后,天气时常有些黏热,杜云砚给卧室的床铺上草席,又把小风扇拿出来每天睡觉前开一会儿。
杜云砚自己不怕热,更喜欢乡野的自然风,不过顾文曦冬天怕冷,夏天还怕热,开着风扇也总是睡不踏实。有天夜里温度高了点,他只穿了无袖衫和短裤,还是跟刚上岸的鱼一样来回在床上扑腾,杜云砚只好把刚关掉不久的风扇再打开。
“要不这屋也安上空调吧,”他说,“到下个月你更受不了。”
“不是说山里凉快吗?”顾文曦记得以前推荐过这里的博主说是夏天非常凉爽,比S市舒服得多。
“对普通人是,”杜云砚翻了个白眼,“对你可不是。”
顾文曦一手跟着扇风:“我有这么难伺候吗?”
“不是难伺候,”杜云砚暗笑,“可能物种比较稀有。”
“你这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窗帘只合一半,满月之夜,银色的光华盈满窗口,再倾进屋来,映出属于他们的一方天地,风扇将蚊帐的一侧吹得微微鼓胀。
“自己想。”杜云砚嘴角弯起的地方被月色照到,多了个明亮的光点。
顾文曦用左手食指在那块格外亮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杜云砚握住了他的手指,幽暗中视线交汇。
他们关灯前就交换过晚安吻,只是天气热顾文曦的兴致不高,也就到那为止了。而现在他侧躺着,手肘半撑起身子,食指被杜云砚攥在手中,忽又有了继续深入的打算。
月光转淡了,似乎被云层遮挡,杜云砚的面孔也变得模糊,顾文曦看不清楚,只觉得指尖湿润,被舔了一下,极轻的力道咬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