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感兴趣吗?”云翰准备好材料,看着一脸状况外的顾文曦问道。
“嗯,”顾文曦点头,“可是我一点都不会。”简单的菜肴他也就是能炒熟而已,需要遵循严格工序的西点完全是外行。
“没关系,”云翰热情地说,“我可以教你。”
“谢谢,”顾文曦洗净了手,“其实你叫我顾哥就行了。”
“好,顾哥,”比起前一天,云翰在顾文曦面前完全放开了,他细心地将蛋黄和蛋清分离,再把盛蛋清的不锈钢盆递给顾文曦,“要多打一会儿。”
做蛋糕需要用电动打蛋器,不必太费力气。蛋液在机器的嗡鸣轰搅中变得粘稠,期间云翰帮着加了两次糖,完全打发的蛋白跟奶油一样。
顾文曦做这种细致的活还是欠了点耐性,云翰说“可以了”的时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蛋黄是杜云砚打的,之后和过了筛的面粉混合。
三个人同在不大的空间里, 顾文曦早没了昨天的杂念,只是惰性使然,之后更多是看另外两个人操作,偶尔和他们说几句话。
混搅蛋白和蛋黄糊的过程中,云翰上下翻动刮刀,光是这个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这也太麻烦了吧。”顾文曦感叹。
杜云砚笑着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还是负责吃吧。”
云翰的工作告一段落,抬起眼来,正好瞥见杜云砚调笑意味的表情,微微愣了一下。
“可以了吗?”杜云砚问他,“我来装模吧。”
“好,”他把不锈钢盆交给杜云砚,“可以倒进去了。”
烤箱调到170度,烤了将近五十分钟,蛋糕坯子终于完成。抹奶油和裱花连杜云砚也不太擅长,全部交给云翰去做。
上午顾文曦碰见的两个小孩不知去哪野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刚刚回来,餐厅里一阵急促的吵嚷,房顶都快被他们掀了。顾文曦听着心烦,跑出去叫住那两个孩子。
“吵什么呢?”
“叔叔,”原本正在争执的男孩子指着同伴说,“我在外面发现一条花纹特别奇怪的蛇,我说是毒蛇,他不信。”
顾文曦现在听人提到蛇还心有余悸,不过他记得杜云砚的话,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没有毒蛇,你看错了。”
“看吧,哪来的毒蛇!”
“不可能啊,我手机上有照片,”那个孩子不死心,“叔叔你再看看。”
“不用了,”顾文曦立刻制止,并转移话题,“你们想不想吃蛋糕?”
“什么蛋糕啊?”男孩眼睛一亮,不再管蛇的事情,把手机塞回兜里。
“奶油蛋糕,”顾文曦说,“你们安静地在这等着,我就拿给你们。”
“好!”俩人异口同声。
云翰装饰上去的奶油花型非常精致,有着螺旋状的纹路,上面还铺了层草莓。几个大人没那么嗜甜,主要做着好玩。吃最多的还是小孩子,一人捧一个碟子,嘴巴上很快沾满奶油和蛋糕屑。
“叔叔,过两天我生日,能不能多吃一块?”
“那我生日刚过,也应该多吃一块!”
……
“好了好了,那就最后一块,”杜云砚帮他们分蛋糕,“马上要吃晚饭,不能再吃了。”
立春后天越来越长,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间,只是外面又积聚起阴云,显得有些暗。
云翰离开之前告诉他们,明天他会搭村民家的顺风车直接到县里,不必再麻烦杜云砚相送。
“那我现在送你到上面吧。”云翰家位于山道往上一些的位置,离得不远不近。杜云砚说完下意识地看向顾文曦。
隐隐的闷雷声仿佛大地深处的回音。顾文曦让他们稍等片刻,从储藏间拿把大伞出来,望了眼天空:“好像要下雨了,带上吧。”
第46章 雨季
民宿是在杜云砚和母亲过去住的房子基础上盖起来的,他从小就住在这个地方,到云翰家大概一公里的路程,他们以前不知走过多少遍。
阴云渐重,如顾文曦所料,两人走出去没多远,便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雨势一般,黑色的大伞撑开,水落在绸布面上,像失去信号的老式电视机发出的声音,有一点点嘈杂。
“现在在那边——适应了吗?”回想年后S市的碰面,青年的眼中除了关于未来的期待,不乏疲惫与困惑;即使对他的心态改变了,杜云砚仍留有一份类似于兄长的挂念。
“嗯,好多了,”云翰轻轻点头,不好意思地说,“不怕你笑话,如果是前两个月,就算我有假期,可能也不敢回来。”
“怎么了?不习惯?”
“可以说是吧,”他向杜云砚这边扫了一眼,“过年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在那样一个地方,我觉得我挺懦弱的。”也因为现实生活和预期中的有所差异,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极限,想起被自己抛弃的家乡与过去,感到深深的难为情。
“云翰,你本来就还小,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云翰在校的成绩一般,没能去读大学,其实他的年纪也就相当于还未走入社会的大学生。
“在我们这里可不算小了,杜鸿和杜毅明年不也想去外面吗?他们都还不到二十岁。”他说完淡淡一笑,“云砚哥,你太会照顾人了,好像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小孩子。”
“有吗?”
“有啊,”云翰肯定地说道,“不过,这次看见你,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杜云砚好奇地问:“哪方面?”
“你知道我嘴笨,形容不出来,”云翰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搜刮些词汇,“好像更有生气了?”
“这叫什么话,”杜云砚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以前死气?”
“我都说我嘴笨了,反正你一直都挺端着的。但是——”他的话音突然停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嗯?”
云翰的视线越向前方,已望见烟雨笼罩中的自家房子:“不管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云砚哥。”
雨声“哗”地放大,仿佛突然失控的音响,他转过头:“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奇怪的话。”
“没关系,”杜云砚送他到门口,脚下的两级石阶覆着斑驳的青苔,“在外面,别亏待自己。”说完这句话便返身下了台阶。
“云砚哥!”
杜云砚走出十几米后,听见云翰又叫了他一声。
“你也要好好的!”青年正隔着雨雾冲他挥手,“和顾哥好好的!”
“好,再见!”他没有那样大力地喊,只比了夸张的口型,他相信对方看到了。
雨又弱了下去。
杜云砚沿着雨中的山道往回走,雨线在风中漫无目的地晃,即使撑着伞也无法完全遮挡,穿着人字拖的双脚完全湿了,小腿也渐渐有了潮润之感,洇了水的长裤布料紧贴在肌肤上,黏黏腻腻的。
快到民宿时,隔着一个拐角,楼前的两棵石榴树跃入眼帘,尚不宽大的新叶被雨水冲刷得油亮莹泽。
晚上在店里吃饭的都是住宿的客人,杜鸿他们在厨房忙活,顾文曦摆好了餐具,到门口看了一眼,弯道走来的撑着伞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没有立即进屋,等着人影来到自己面前。
雨正好停了。
杜云砚将伞放在灶台那边的棚下晾干,而后对倚在门边的顾文曦说:“走吧,人多了。”
“嗯。”顾文曦笑着应过,回身时不经意地向天空望了一眼。
视野上方的那片天幕,呈现出比之前在S市看到的更纯然的天青色。
他的笑意更深了。
-
小雨虽然当天没有持续多久,却像拉开了雨季的帷幕,随着五月来临,阴雨连绵成了山里的常态。
村里做旅游生意的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响,草莓园经营农家乐的杜老汉整天唉声叹气的,杜云砚倒乐得清闲,不忙的时候,要么练字,要么研究新的菜式,遇上天气放晴,也会和顾文曦一起到外面走走。
他们在住处附近的小树林里又发现了看夕阳的好地方,晴朗时斜穿过成片林木的金晖,为原本平淡无奇的山林镀上一层圣光。他们曾在那里接吻。夜晚的河边也是不错的去处,运气好的话能看到萤火虫,杜云砚告诉顾文曦,六七月份的时候会更多。闪着光的小生命也不怕人,偶尔停在他们身上。
天气不热,但湿度大,民宿附近的蚊虫也开始活动,他们一起为卧室的双人床支上蚊帐,睡觉时四面纱帐全放下,像帷幔圈出的私密空间。
顾文曦来到山里以后,并未和家人失去联系,那日雨刚停,他在二楼露台晒了几床被子,正巧接到顾文珩的电话。仍是普通的拉家常,就是语气不太对劲,支支吾吾的,一点不像平时的风格。顾文曦问了几遍,顾文珩仍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说到明年毕业的事,听他发了些牢骚结束了通话。
顾文曦心头生出些疑惑,感觉顾文珩不像会为学业压力困扰的人,保险起见又给顾煜清打了个电话,问他弟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没事,都挺好的。”顾煜清的语气生硬,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他。顾文曦又问了些家里的事,父亲那边不太耐烦地回道,“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忘了我们还有个一年之约。”
“我没忘。”
“嗯,”顾煜清说,“你要是一年不到就跑回来就别想再回去了。”
“我才不会呢。”顾文曦不怎么喜欢听他拿这个要挟自己,“你最近身体怎么样?”顾煜清还不到六十岁,平时注重锻炼养生,素来身体硬朗,顾文曦不怎么担心,只是没话找话地问道。
电话那端默了几秒。
“喂?”顾文曦以为信号不好,走到了东头的栏杆旁,“听得见吗?”
“嗯,”顾煜清应声,“我挺好的,你不要操心了,文曦,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通话记录上显示着十五分钟的时间,顾文曦盯着那个数字愣神。
“文曦,准备好了吗?”杜云砚和他约好雨停了到河边摘桑葚,来露台叫他,见他一副没魂的样子有点奇怪,“你怎么了?”
“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什么事。”顾文曦干脆地回答。他不想隐瞒,但家里看来不像有事的样子,光是第六感不太对劲,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文曦,”杜云砚没急着催他,关上露台的门,大步走到跟前,“你家里人是不是不愿意——”
“没有的事,”顾文曦打断他,“我爸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证明能在这里很好地生活,他不是专断的人。但是有件事我要跟你道歉。”
“什么事?”
“我们的事情,我没有对他说实话,”顾文曦的表情罕见的严肃,“我不想刻意隐瞒,可在我爸眼里我做事三分钟热度,而且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真正在一起,我怕说太多他连来都不会让我来,虽然他不让我出门我也能偷着来……”
说到这里,原本认真倾听的杜云砚不禁失笑:“你还想着乱来呢?”
“我没有啊,我就是不想再和他有矛盾,所以好好履行了约定。时机成熟后,我一定向他介绍你,”这是顾文曦早就有的打算,趁此机会向杜云砚坦白了,“你愿意吗?”
“好,”杜云砚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无论叔叔什么反应,我都会陪着你。”
“你也别想得太恐怖,”顾文曦说,“其实我爸很开明,而且他对我和我妈有些愧疚心理,只希望我以后和自己选择的人在一起。”
杜云砚唯一的亲人过世了,至于顾家,他们没有谈过现实层面的问题,顾文曦觉得也该让他心中有数。
“我不觉得你的家人恐怖啊。”
每每听他不经意间谈及家事,有过抱怨,有过不满,却掩盖不了脉脉温情的流露。在杜云砚看来,如果不是被包容着长大,可能也不会有这样肆意潇洒的顾文曦。
“我想你的父亲很爱你,我也是。”
第47章 虫鸣与歌
雨下了快一夜。
杜云砚在睡梦中感觉到冷,不住地发抖,喉咙里又像燃了团火,要冒出烟来,他试着吞咽唾液,嗓子很疼。
那团火在上升,大脑开始发胀,为什么身体里有被燃烧的感觉,还是会冷呢?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
天好像有了点亮光,杜云砚的额头上一凉,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触到浸过凉水的毛巾,手被人按住。
“别动,”耳边极轻的一道声音,“你发烧了。”
他完全睁开了眼,以困顿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的顾文曦。
温度不是特别高,不需要吃退烧药,顾文曦记得小时候发烧温楠用凉毛巾为自己进行物理降温,便也这样帮他处理。
“怎么可能呢?”杜云砚大概有五六年没生过病了,别说发烧,鼻塞流涕之类的小感冒都没有,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喏,要三十八度了,”顾文曦把体温计拿到他的眼前晃了一下,“还说让我小心感冒,你自己先病了。”
杜云砚的意识回笼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的雨。
去河边的时候以为不会再下雨,而且路途不远,连伞都没有带,结果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暴雨,两人都淋了个透湿。
可是这种气温,淋一下雨就感冒也太逊了,明明睡觉前还好好的,杜云砚很不甘心,甚至想起来做事。
“今天没几个人,有什么好忙活的,”早饭前一天晚上也都准备好了,热一热就可以,“要不我给你把吃的端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