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看到你的文件,最近手头上事情不少,大概是做不了这个了。不过高暮比我厉害多了,他说过你们在一个城市,我叫他来帮忙吧,他收了我不少钱,不敢说不的。”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我只是最近其他事务上遇到些麻烦,想着偷懒一下,哈哈。”
杜逍怕陈夕真去找高暮,赶紧连连回绝,好不容易才把陈夕给堵了回去。也幸好陈夕忙,没跟他多客气。可模型的下一步,他是真的做不了,找遍了网上也没有相关教程,纠结再三,他抱胸想道,悠悠万事,赚钱为大,尴尬一时,千金到手,总体还是划算的。
之前杜逍只觉得高暮怎么老在外活动,烦死个人,可当他真的想找高暮了,却发现恰恰相反,对方一天里,实际在家的时间很少,常常不能捕捉到他。而且近期高暮似乎是挺忙,好些天没有动静,也没来叫吃饭,估计根本没回家来。再次听到外面动静,已是又过去了一天,杜逍卡在同一个步骤好久了,熬夜熬得双眼血红,但要他就这么出去求高暮教他,他的脚却无论如何迈不出那一步。他思前想后,万般考虑,活生生把高暮给考虑回了房间。
不跟钱过不去。
杜逍心中默念,闭着眼睛在草稿纸上写了好几遍,随后一跃而起,壮士出征,视死如归。
不过要怎么开口好呢……
这是摆在杜逍面前的第二个问题,低声下气不可能,可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撤掉一条合约?他看向门上一共也只有四条的合约,没加就不错了,撤是不可能撤的。退房租?还不知下个月自己要何去何从呢,先不要冲动行事。
杜逍一手撑着下巴,在黑灯瞎火的高暮卧室门口来回走。良久,他打了个响指,回房拿了张纸,刷刷刷将疑问写在了纸上,打算如法炮制,将纸从高暮房门底下塞进去。高暮卧房内是地毯,比外边高出一截,杜逍塞纸塞得那是个困难,他不得不趴下来,将纸张前端抚平整了,再一点点往里塞。
“哗——”
谁知此时门突然从里打开,吓得杜逍眼睛大睁,向后跌坐在了地上,两人一站一坐呈斜角对望之势。
“你找我?”
高暮说这话时,眼睛移向了杜逍手中的纸张。杜逍警觉,一把将纸捏成一团,清清嗓子站起来,侧过身眼睛乱瞟道:
“我、我出来倒杯水,不知道地上怎么掉了张纸,太薄了,怎么都捡不起来,别、别是你弄掉的吧。”
“哦,有可能,我刚回来,大概不小心掉了,我来丢吧。”
杜逍立刻闪开,速度极快地将纸张撕碎,大跨步走去玄关将碎纸片丢进垃圾桶中。
“下次注意啊,卫生很重要。”
杜逍差点被抓现行,他都不敢看高暮,只得拐进厨房,圆了自己说倒水的谎。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罐头也跟他作对,他想开罐挖点可可粉吧,指甲都要翻过来了,也没让金属圆盖翘起分毫。
“我来吧。”
高暮跟了过来,杜逍立刻离开几步,偷瞄着对方帮他开罐、舀粉。
“你、你忙吗?”
“你问我工作?”
“……不是,我说你现在,忙吗?”
“不忙,刚刚整理好材料单子。”
“哦。”杜逍盯着热水从水壶中流出,倒入杯中,褐色的液体由此慢慢升起,在离杯缘三分之一处停止,“我有个操作不知道怎么弄,你要不来看看?”
“好。”
高暮的回答很平淡,过程也没杜逍想得那么难,他松了口气,拿过杯子,跟高暮道了谢,顺势带他进了自己卧室。
“就是这个,这个弧面我怎么做都破面,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看看。”
高暮自然地凑近了屏幕,将椅子上的杜逍挤到了墙与他怀中的狭小空间里。杜逍很努力地忽略近在耳边的高暮心跳声,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状似十分认真地看高暮娴熟的操作。
“你这个弧度算错了,应该是23.5°,以此类推……”高暮看了眼键盘,挎过一只手,完全撑在了杜逍左右两侧,他左手按住shift键,将模型转了个方向,继续道,“这里两个点连接上,拉伸,就不会破面了。要我再操作一遍吗?”
高暮转过头,微微俯首看向杜逍。杜逍愣住,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厘米而已,呼吸彼此碰撞。高暮身上的,是他家薰衣草味的沐浴露香气,另外还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那是属于高暮身上独有的味道。杜逍第一次闻到,是他半夜进入宿舍,躺进下铺那张床的时候。房间里灯光晦暗,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照着高暮漆黑的瞳孔,自己不甚清晰的大脸占据了其中大部分的面积。
·
“杜逍?”
“啊?”
杜逍回过神,手肘下意识向后伸,不小心碰翻了满满一筒彩色铅笔,彩色铅笔尽数掉落在地,向着四周滚动开去。他赶忙移开椅子,跪在桌子底下一根根往回捡。
“怎么,我太帅了,把你看呆了?”
高暮也钻入了桌子下方,帮忙捡着铅笔,还不忘轻声调侃杜逍。
“你能有我帅吗,尽臭美。”
“我不帅,怎么招你喜欢。”
高暮趁着杜逍羞得脸红时,快速在他嘴上啄了一下,把杜逍都啄愣了。
“你、你、这里是图书馆!公共场合!要不要点脸!”
“还有两分钟闭馆,早没人在了。”
杜逍攥着铅笔丢进笔筒里,站起身朝偌大的自习室望了一圈,还真的就只剩下他俩了。桌上的手绘园林设计他画了一个星期,还剩小半没动,他学得没高暮这个有基础的快,好多原理总是弄错,而高暮总爱以教他的名义光明正大贴过来,害得他进度缓慢。
“走吧,回去了。”
“哦。”
杜逍卷起画纸塞进画筒中,由高暮牵着往图书馆外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再不回去寝室会关门的。”
“不怕,大不了跟阿姨求一会儿饶,总不能让我们露宿街头吧。”高暮牵着杜逍来到体育馆门口,让他在阶梯上坐下,“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杜逍看着高暮从学校侧门跑了出去,那边门外一溜的小吃摊,光是想想,他肚子已经饿得开始叫起来了。说吃路边摊不好的是高暮,说吃夜宵不好的也是高暮,怎么今天良心发现了,要去买吃的。然而待高暮回来,对方却是两手空空,更是弄得杜逍一头雾水。
“你不会是出去上了个厕所吧?”
“怎么会,我给你变个魔术,你看仔细了。”
“魔术?”
杜逍半信半疑,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仰头等着看高暮所谓的魔术。高暮看起来挺紧张的,大概是手上总有汗,他不断地摩擦着双掌,准备了好一段时间,都把杜逍等困了,直打哈欠。
“要开始了,别眨眼睛啊。”
在开始前,高暮向杜逍比了个“1”,只见他抽出一张纸巾及一个打火机,当着杜逍的面点燃了白花花的纸巾。
“哇,你干嘛,纵火啊。”
杜逍吓得一下窜起,往后上了几级台阶,然而面前的火只烧了一小会儿,很快小了下去。高暮在火完全熄灭前一翻手腕,手中的纸巾忽然变成了一朵红色的玫瑰,火红的花瓣面向杜逍。杜逍用力眨眨眼,绕着高暮走了好几圈,没想明白他究竟是从哪里变出那么一大朵玫瑰的。
“怎么变的?再来一次我看看!”
高暮抓住杜逍的胳膊,制止了他无限制的转圈,他将杜逍半搂在怀中,将玫瑰递给他道:
“这位同学,重点是变魔术吗,重点是花,一周年快乐。”
杜逍愣了下,他第一次谈恋爱,手忙脚乱的,都忘了今天是他和高暮的一周年纪念日。
“哎呀……我都忘了要准备礼物……”
“那你亲我一下,就算打平了。”
杜逍咬咬下唇,毕竟是学校侧门边,虽然临近熄灯时间,但偶尔还是会有吃夜宵回来的人走过的,他们尽管处于灯光昏暗处,也不排除会被人看到的可能性。
可这是一周年啊。
高暮刚陪他走过一段艰难的时光,他不可能扫这个兴,而且他也确实希望能给高暮一个吻。杜逍稍稍踮起脚尖,微微侧头吻向高暮。高暮原本以为这只会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但杜逍吻得很认真,吻得很慎重,他能感受到里头浓重的情感。
“好了。”
杜逍手拿玫瑰背在身后,走在前边,高暮默默跟在身后,两人在黄色路灯光下一前一后慢慢前行,他知道现在人害羞着,便不去捉弄他,只倾身牵住了杜逍的手,一晃一晃的仿佛荡秋千。耽误了这点时间,他俩再回到宿舍,大门果然已经关闭了,另一个与他们同时回来的同学哭天喊地地让宿管阿姨开了门,两人却默契地谁也没有跟进去,只并排站在门外树下的阴影中,眼看着宿舍大门再次合拢、上链、落锁。
“看来今天回不去了。”
高暮的声音略微发着抖,杜逍假装没察觉,他其实跟高暮是一样的情况,已经无法平稳地说出一整句话。
“是啊。”
“不知道学校边上的宾馆还有没有空房间,只能将就一晚了。”
“是啊。”
“……”
“……”
杜逍即使不看高暮,也能从胳膊相触的部位感受到他的紧张,对方就像是个即将干坏事的好学生,可爱得很。
“那,走吧。”
“好的。”
那晚是他俩从没有表白的交往以来,第一次身心合一,他们都太年轻,活力过于旺盛,直至天光微微发亮,俩人都还没能休息。杜逍说不好什么感受,大家都没有经验,自然无法评判,只是心里填满的那种饱胀感,他当时认为这辈子都无法再从其他人身上获得了,且他有种强烈的感觉,高暮那时也是这样想的。
·
“杜逍?”
杜逍倒吸一口气,差点连人带椅子后仰倒去,高暮拉了他一把,让他得以跳了两下站稳脚跟。
“谢谢,我看懂了,知道怎么做了,谢谢。”
杜逍脸色苍白,拍拍身上的衣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一个对视回忆起了以前的事,以前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糟糕。
“好。”高暮帮杜逍把椅子扶起,自觉地后退几步,站在房门边道,“有问题再来问我吧,有时候我可能戴耳机没听见,你可以发信息给我。”
“嗯。”
杜逍仍是不看高暮,持续转圈拍着他不脏的衣服。高暮再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帮他关上了门,听声音,应是直接回去了卧室。杜逍一下跌坐在自己床上,他双手抱头,低头看了眼腿间,没出息死了!他拉过棉被盖过头,整个人滚了两圈闷在其中,无声呐喊,这噩梦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第八话
杜逍翻来覆去一晚上,一秒钟都没有睡着,他早晨顶着俩黑眼圈,静坐了好一会儿,当烈日穿过窗帘缝直射他眼睛时,他双手一拍棉被,觉得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他趁高暮不在家,抓起红色马克笔往人房门上《合租简章》的每一个条款前都涂了个大大的五角星,涂完鸦,他抱胸欣赏了会儿自己的作品,点了点头。一整个下午,他都注意着外边的动静,澡都没敢洗,生怕错过高暮回家。高暮是在八点多才到家的,他好像拿了什么重物回来,还“哐啷”一声掉地上了。杜逍踮着脚小跑到门边,压住耳朵趴门上听,高暮应是收拾了会儿掉落的物品,而后才迈步走向卧室,且如他所料,在门前停了好一会儿。杜逍很满意,高暮一定是看到《合租简章》的变化了,他希望对方仔细研读,多加学习,铭记心间,守住男德,时刻牢记他俩现在只是室友关系,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了。
如此一来,软件操作的事,高暮是不能再问了,然而陈夕又忙,顾不上杜逍,不过,总归没什么问题是钱不能解决的。还在读书的时候,杜逍每回跟高暮吵完架,不愿先低头,但又被作业中的难题绊住脚,无人可问时,他上网买过代做服务,实际想想,现在其实和那时候没什么差别。不过他也不至于整个模型丢给代做,只有在碰到实在不能解决的,他才会把做不出来的零件从模型中拆分出来,将希望成形的样子与规格单独画成一张CAD图交给代做。每次只花少少钱,便可达到目的,有时碰到心善的,还愿意把制作过程录屏赠送。他恨自己早该想到的,浪费了那么长时间纠结要不要请教高暮,也招来了像昨天那样不应该的事。
得意了没多久的杜逍,在察觉从那天起,高暮做了晚饭不再叫他出来吃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泄气。剩下的气在他等高暮回房,开门检查了一遍餐桌及厨房,都没发现晚饭有他的份后,泄了个干净。即使动静很大地泡了面,也不见高暮出门说什么,他愤愤地嗦着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杜逍承认,自己就是个矛盾的人,不想高暮靠过来的人是他,可高暮真放弃了,他又不甘心。说到底,为什么高暮总是那么不善沟通,且容易放手,吵架就逃,拒绝就躲,而他杜逍又为什么还是走不出高暮制造的圈,离远会想,靠近又嫌。
男人果然不靠谱。
虽然他自己也是。
又是一月还贷日,看着大额金钱从自己账户上划走,人总是会陷入低落,这时候便需要补充碳水。前几日三份外快一起结钱,杜逍手头略微宽裕了那么一些,他十分难得地从蛋糕店中请回了一小片芝士慕斯,回家沐浴焚香后,才拿出精致的蛋糕勺,在《Ave Maria》的圣歌中,小心地挖了一口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