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鱼那么疯,要不是贺言舒清楚他的脾性,说了让他顾虑的话,他那天说不真会把贺言舒绑走关起来。
人,不能对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况过度乐观,尤其是面对反目的昔日爱人。
贺言舒终本来就终止了和纪氏合作的项目,也早就没往医院去了,言宴公司的材料在电脑上就能看,不出门也没什么。
他尽量保持着平常的状态生活着,只有少数走神的时候,会担心纪沉鱼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陈渭阳的家和他之前住的言宴买的房子构造很像,两个房间对着门设置。那天,他早上醒了,揉着太阳穴推门出来,下意识去敲对面的门。
“起来了。”他像往日那样轻轻叩了一下,等待着门从里面打开。
“你在和谁说话?”陈渭阳系着围裙,端着盘子,盘子里有刚煎好的鸡蛋,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贺言舒的手悬在空中,愣了愣,看着房门,久久不语。
“别发愣了,赶快来吃早餐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着我妈经常给我做的弄了一下。”陈渭阳把鸡蛋、白米粥、油条端了出来。
“住你的地方,还要麻烦你做早餐,真不好意思。”贺言舒坐了过去,面色难堪。
“什么你啊我啊的,分这么清可就没意思了啊。”陈渭阳往自己嘴里塞了根油条,给贺言舒夹鸡蛋,“这枚大的给你。”
“谢谢。”贺言舒接过,温润的眸子清亮,“我会付你房租,这段时间买菜、水电气等生活上的开销,也由我承担。”
“反正我不会收。”陈渭阳挑挑眉。
吃完饭,两人一起去阳台看新养的多肉植物,是贺言舒在网上挑的——纪沉鱼在外面守着他,他出不去,只有网购。
不过现在网购快递也很方便,一两天就送到了家,包得严严实实,还送了营养土。
桃蛋的叶片饱满多汁,在阳光下泛着紫绿,憨厚可爱。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养这种品种,陈渭阳在阳台上搭了个木头架子,让它能充分晒到太阳。
“这玩意儿一天浇多少水啊?”陈渭阳摸着叶片,觉得怪萌的。
“大概几滴吧,不能浇多,浇多了叶子会烂掉。”贺言舒想了想,回屋拿手机,“我还是去查一查。”
陈渭阳笑着回头,冲屋里喊,“你的手机我刚刚看着没电,给你放书桌上充电了,你去那边找。”
“知道了。”
楼下几十米外,纪沉鱼坐在车后座,看着阳台上进进出出的两人,脸色比下雨前的阴天还难看。
“纪先生,要多叫几个人去把贺医生抢回来吗?”池宇提议。
纪沉鱼冷笑一声:“你忘了他之前说我什么?你想让他对我彻底失望?”
池宇没再说话。
他知道纪沉鱼不对,即使他是纪沉鱼这边的人,即使纪沉鱼对他有恩,他也能判断出是纪沉鱼不对。
但作为下属,他没有评判的资格,只是觉得老板这么耗着太不值了。
家里还那么大产业在等着打点,纪沉鱼却跑到这里来傻看着别人情侣过日子。
关键是楼上那俩人恩恩爱爱的,又不知道他老板在底下,这可真是出力不讨好。
闻闻这车里的酒气,纪沉鱼可能有两三天没洗澡了吧——从前光鲜亮丽的纪公子,哪有这么不修边幅的时候?
可现在纪沉鱼就像一滩泥,全靠楼上那个男人吊着一口气。
看到后视镜里紧皱着眉,还轻微地晃脑袋的纪沉鱼,池宇马上回头询问:“纪先生,您又看不清了?”
纪沉鱼点头,额头冒出冷汗,缓了缓道:“先回去吧。”
池宇开着车急速行进,纪沉鱼现在需要止痛药,可车里暂时没有,得马上赶回去吃。
车开到半路,过一个隧道的时候,纪沉鱼就叫停了车。
他跌跌撞撞地开门出去,扶着墙开始呕吐。
耳朵里尖锐的哨子声一阵盖过一阵,周遭车流行驶的风声、轮胎压过减速带的声音、鸣笛声都听不到了,耳朵鼓膜像扯破了的纸膜一样炸炸作响。
“纪先生,纪先生,我送您去医院吧,不能拖了,真不能拖了。”池宇从旁边搀着纪沉鱼,帮他解开脖子上的领带,让他能够畅快地呼吸。
纪沉鱼缓了一会儿,耳鸣不再,抬头讥讽地笑:“池宇,你咒我啊。”
“不,纪先生,我希望您好好的。”
“好好的......以前贺言舒说,他爱我,他比谁都希望我好,他比爱自己都还要爱我,可是他现在不要我了。池宇,你说,如果我死了,贺言舒会不会高兴?”纪沉鱼的表情越来越悲伤,几乎站不住。
“不会的,贺医生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池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遍遍这样说着。
“他不会......是啊,他不爱我了,只怕连恨都懒得恨我。他要把我从他的生命里抹去,看我一眼都嫌烦。”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能去抢他,他也不会再来见我,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纪沉鱼像是想到什么,用袖子擦去脸上汗水,激动地指着自己道,“池宇,你打我,用力地打,把我打得头破血流、打得谁都认不出。”
“什么......”纪先生这是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打我,来,用拳头、用脚,随便用什么。我想知道如果我要死了,贺言舒究竟会不会来看我一眼,以前他都舍不得我受伤的。”纪沉鱼喃喃自语,面容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不,纪先生,贺医生不会愿意看到你自。残。”
可纪沉鱼就像没听到似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一声比一声大:“让你打你就打!这是我的命令!打我啊!快打我!”
“纪先生!”池宇恨不得给他跪下。
“哦对!用拳头的伤还不够重,不然还是用刀?”纪沉鱼碎碎念着,往车走去,“刀,车上应该有水果刀,拿刀捅,捅肚子比较好,能流很多血,看着会很严重。”
池宇从后面扑过去,用了非常大的力气,才拦腰制住了纪沉鱼。
池宇钳制住了纪沉鱼的双臂,防止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伤害到自己。
“纪先生,你清醒点,你这样老太太在天之灵看到了,会很心疼的!”
听到纪安吉,纪沉鱼的情绪彻底崩溃,他的精神承受能力本就很弱,这段时间又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情绪完全无法控制。
他抱着池宇的手臂失声痛哭,嗓音嘶哑:“我没有办法啊!池宇,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奶奶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帮他了,可要他接受失去贺言舒这个事实,他不可能甘心的!
池宇载着精疲力竭的纪沉鱼回家,强行给他喂了几片助眠的药物让他睡了下去。没安稳几个小时,纪沉鱼就醒了过来,开了车去KTV喝酒。
池宇没法子,只好给童小谣打电话。
童小谣和苑敬赶到的时候,纪沉鱼正瘫在KTV的沙发上,地上滚了一堆空酒瓶,音效开得震耳欲聋。
看到两人,纪沉鱼只轻轻动了下眼珠,仍是那副死人样。
童小谣把音乐按成静音,劈头盖脸一顿骂:“纪沉鱼,你是聋子吗?开这么大指望把大半个城市以外的贺言舒吵过来?”
纪沉鱼的眼神死水一潭,缩了缩道:“开着热闹。”
他的心太空了,失去了贺言舒,就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
“你这是咎由自取。”童小谣呸了他一声,放下包坐到沙发上。
苑敬也跟着,沉默地走进来,坐到他身边。
注意到这个人,纪沉鱼的眼神有了点变化,他嗤笑一声:“苑敬,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他就知道苑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倒人胃口的笑话,给钱我都不看。”苑敬硬邦邦道。
“哈,可不是嘛,倒人胃口。”纪沉鱼抬头望着五光十色的天花板,吸了吸鼻子。
真冷啊,春天不是到了吗,为什么比冬天还冷。
冬天的时候。
冬天的时候,家里开着地暖,有贺言舒抱着他。
贺言舒抱着他,温柔地亲吻他的耳朵,说沉鱼啊,我怎么抱你都抱不够。
可现在,他倒贺言舒的胃口了。想到这里,他就委屈得又想哭。
“苑敬,你说得对,我很恶心,贺言舒也觉得我恶心。”
“哎哎哎,别什么都往言舒学长身上推,人家可没嫌弃过你。”童小谣听不下去了,踹了他一脚,“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要去动人家妈妈的公司,人家能不和你急吗?”
他原本还站在纪沉鱼这边的,可得知了后面的事之后,坚不移地倒了戈,成了贺言舒的支持者。
“不是我说,你这女婿当得,忒不厚道。”
“我也不知道他和他妈妈关系这么好。”纪沉鱼迷茫地回忆,“我记得他和我说过,他家庭氛围很差的,我只是想帮他。”
“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是你根本不了解贺言舒怎么想的。”苑敬恨铁不成钢地开了口。
“他这个人,有自己行为处事的一套标准,即使是再亲、再爱的人,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也不会原谅。你怎么平时使小性子都无伤大雅,但打击报复、还牵扯到他妈妈公司无辜的员工,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至于他父母,他宁可被他们伤,也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们,这是贺言舒的家事,你干涉不了。”说到这里,苑敬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他算是个干涉过贺言舒的、现身说法的人,就看纪沉鱼信不信了。
“我知道,他很看重家庭。”纪沉鱼想到梁溪,又想到陈渭阳,也许贺言舒归根结底,只是想要个家而已。
由于从小家庭氛围的缺失,贺言舒终其一生追求的,都只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而已。
所以即使他和父母的关系支离破碎,他仍愿意去修补着摇摇欲坠的框架,用优秀的履历去取悦他们、用最温柔的心去包容他们。
纪沉鱼现在才知道,贺言舒有多难。
而他口口声声说要和贺言舒建立一个家,却毫无顾忌地打碎了贺言舒最重视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给他这个家。”纪沉鱼哽咽,“如果他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做得很好很好。”他会竭尽全力,去维护这个家,他和他的家。
“他想要的不是家,而是爱。”童小谣忽然有感而发。
“我爱他。”纪沉鱼想都不想便道。
“是那种真正的理解和关怀。”童小谣道,“言舒学长说,他现在不想要激烈的感情了,他要的,是能长久地陪伴他、了解并支持他内心想法的人。”
“陪人长大很累。”接到童小谣电话的时候,贺言舒声音平淡又无奈,“以前听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受益的人永远不是最初容忍你、帮你改正缺点的那个人。听到的时候,我不以为然。”
“我以为比起其他人,我有更多的耐心,曾经相信自己能陪他到最后。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他或许在改,可我已经累了。”
第45章 偏远的山区
童小谣传达完贺言舒的话, 下意识地瞟了眼纪沉鱼。
男人的精致讲究不复存在,衣衫散乱地扣着,下巴由于连日不打理, 泛着青色的胡茬。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发出声音, 脸上却早已一片潮湿。
“沉鱼......”童小谣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求助地望向苑敬。苑敬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 让纪沉鱼一个人待一会儿。
“苑敬, 谢谢你能来。”两人出门前, 纪沉鱼轻声道。
苑敬的身子僵了僵, 敛眸:“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免得又被人说我欺负你。”说完,他看了眼童小谣。
纪沉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我都会记在心里, 以后你俩要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 有利可图才接近别人。小谣把你们当朋友,听说你们的事之后急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我要不来,他还能急下去。”苑敬语气平淡。
“告诉你这些, 也不是想帮你追贺言舒。你也知道,我比谁都不看好你俩的关系,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改变我的想法,不赞同你们在一起。我希望你想清楚, 然后放下,别去烦他了。”
“你要是真爱他,真想为他好, 就离得远远的。这不是警告,而是忠告。”苑敬定定地看着纪沉鱼,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放不下的。”纪沉鱼摇头苦笑,用手指用力地点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在这里,除非把我的心剜走,否则忘不掉的。”
“那也是你自己需要整理的事,不要去打扰别人。”苑敬丢下这么一句,拉着童小谣出了包间。
苑敬的话,纪沉鱼多多少少是听进去了,既然贺言舒最反感别人硬来,他就不用强的了。耗就耗着吧,无非是难捱了点,看究竟是他这条命先消磨完,还是贺言舒先投降。
纪沉鱼不声不响地撤走了守在陈家外面的人,自己也不再盯梢了,收拾了邋里邋遢的外表,去国内的分公司上班。
公司里的员工虽然不知道纪沉鱼和贺言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纪沉鱼身上诡异的氛围——纪沉鱼不再弯着眼睛、毫无架子地和他们挥手打招呼了,终日像死水一潭,干什么都面无表情。
不过完全可以理解,纪安吉几个月前去世,纪沉鱼飞回美国一去就是几个月,期间贺医生也不露面了,可供幻想的空间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