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离去、爱人分手,人生之大变故莫过于此,再闲散的公子哥经历了这些,也该有个正形了吧。
可章一却知道,他Boss这次回来,绝不是担心他处理不好分公司的事务,更不会是顾惜他没日没夜工作劳累了身体。
纪沉鱼回来,是来看贺言舒留下了什么的。
贺言舒的办公室,那样一个小小的房间——一张沙发、一个书柜、一套办公桌办公椅,外加一盆文竹的绿植,就这点东西,纪沉鱼关着门在里面坐了两天还不够。
纪沉鱼动作轻柔地翻动着贺言舒的手稿、处方单子、笔记本,还有他记录的有意向合作的专家的通讯录,那白纸上的隽秀字迹,纪沉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比起电子档,贺言舒更喜欢纸质的东西。他会把某些电子版的文件打印下来装订着看,用钢笔在上面划线做批注。他说这样更有触感、更有印象。
纪沉鱼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空荡荡的办公椅,他甚至能够在脑海里重现出贺言舒办公的场景——贺言舒拿着钢笔,坐姿端正,垂头在纸上沙沙地写着,时不时拿食指轻点下巴,连思考的样子都格外迷人。
才分开没多久,纪沉鱼就已经体会到了名为思念的东西——和他之前六年的混沌与折磨不一样,这次是清醒又无力的。
失而复得又再失去的经历,并不是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至少两人都看到,即使他们的感情依旧、再没有任何人阻挠了,也还是存在着不可越过的鸿沟。
问题总在那里。
纪沉鱼唯一遗憾的是,如今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问题,贺言舒却不给他机会了。
“贺言舒,我好想知道,如果我被你教好了,以后却便宜了别人,你会不会觉得很可惜?”纪沉鱼对着空气中,那个不存在的人说。
会有那么一天吗?他和贺言舒形同陌路,身边都有了其他人。
他会和别人一起重复和贺言舒干过的事,他会按照贺言舒教的那样,不任性、不吵闹,做个体贴细致的完美爱人。
他的恋人也许还会夸他,纪先生,我喜欢你成熟稳重,你好像生来就是等着我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他不敢想,如果要让他脱胎换骨去拥抱其他的人,他宁可孤独终老。
贺言舒,他只想为了贺言舒,其他人谁也不要。
咚咚咚。门被敲了三下,纪沉鱼回过神,道了声:“进。”
章一抱了一沓资料过来,放到玻璃茶几上:“贺医生之前看的都在这里了。”
“嗯,放这吧。”纪沉鱼眼皮也不抬。
章一没有立马走,而是坐到纪沉鱼身边,担忧地看着他:“Boss,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身体不舒服的事,纪沉鱼没让池宇以外的人知道,章一在国内忙,很久没近距离跟在他身边,自然一无所知。
天天见到的人看习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可章一有一阵儿没观察纪沉鱼了,突然一见只觉得消瘦得厉害,所以才开口关心。
“没事,忙完这阵,少熬夜就好了。”纪沉鱼轻描淡写。
“Boss你又不去做演员,你这巴掌脸本来就已经够上镜了,咱大男人不兴减肥的哈。”章一冲他挤眉弄眼,想叫他高兴点。
纪沉鱼懒得听他耍嘴皮子,伸手去翻贺言舒看的资料。
贺言舒临走前,找了些偏远山区的资料在看。纪沉鱼记得,他之前提过想把远程医疗延伸至山区,在山区也设置测试点,使得地区偏远、出门不易的人能在线上得到专家的诊治。
面上第一本册子,就是江南的一处乡村的简介,纪沉鱼一眼就认出是他们大学时候的扶贫点。
每个大学都分有扶贫的任务,而S大的扶贫点正好分在那儿。贺言舒作为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成员,又是校学生会主席,负责了大部分的扶贫工作。
穷地方人穷,思想更穷。政府发放的猪崽懒得养来繁育,直接弄去烤了吃的大有人在。
坐吃山空、伸手等着人去扶,授之以渔不要,巴望着人家直接给鱼,贺言舒一行人的工作很不好做。
那时他为了接近贺言舒,主动报了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志愿项目,跟着贺言舒一起去村里住了几天。
那曾经是他最不愿回忆的一段记忆,因为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连冲水厕所都没有,草丛里还到处都是蚊子,叮得他浑身是包。
现在想来,那是他和贺言舒关系最融洽的时候。那时候,他在闹、贺言舒在笑,他俩谁也不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
很多事当时觉得稀松平常,觉得今天过完明天还是那样,可隔了很久追忆,却是用什么去交换都换不回。
和贺言舒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宝石般的日子。
“明天,我动身去这里。”纪沉鱼点着册子上的村落,认真道。
“好,我帮您定票。”章一捏着手机,失魂落魄地回应,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说:“Boss,可以给我加薪吗?”
“突然提这个做什么?”纪沉鱼不是舍不得钱,只是章一的工资已经和他自己一样高了,这人平时看着省吃俭用的,也不像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啊。
“我还没有老婆本。”章一的情绪很低落,“我想攒老婆本,我要买大房子。”
“你的房子还不够大吗?”纪沉鱼惊诧,章一最小的那套房子也有两层呢。
章一跟了他那么久,光是工资就是同龄人的几十上百倍,更别提纪安吉去世前还给章一单独备了一份遗产,以及章一平时偷偷摸摸地炒股、开公司做副业赚的了。
虽说是个小助理,可毕竟是纪家的助理,随随便便走出去都是被叫章总的人,资产方面压几个中小型企业的老板绰绰有余。
这些纪沉鱼都非常清楚,只是不说而已,只要章一能确保在他身边的工作不受影响,他是不会干预的。
这样的人哭穷,多少有点不让人信服,纪沉鱼听不下去很正常。
可章一一副真的非常担心的样子,坚持道:“不够的,不够的。”要让那个人住进来,要更大更好的。
“章一,你这是有情况,打算成家了?”纪沉鱼的语气比吃了十个柠檬还酸——他这边还追着呢,章一这歪瓜裂枣也有人能看得上?
再仔细看两眼,好吧,也不那么歪瓜裂枣,好歹是他奶奶挑来陪他的,挺顺眼一小伙。
“哎哎Boss您就别管了。”章一别过脸去,纪沉鱼却注意到他手中的手机。
没反应等他过来,纪沉鱼已经把手机夺走了,章一阻拦的手停在空中,心想着完了完了。
纪沉鱼看着手机屏幕上朋友圈的页面,心里像被钝器重击了一下,面上维迟着镇定。
那是陈渭阳发的一条朋友圈,由于纪家以前在旧金山的时候和陈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章一曾经加过他的微信。底下可见的评论很多,是同圈子里的共同好友。
陈渭阳发的是一张图片:阳光明媚,阳台的木架子上,一棵多肉植物晶莹剔透,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而纪沉鱼的视线却没关注那盆小植物,而是盯着照片里在木架子旁半弯着腰,给多肉用滴管浇水的温柔男人。
他的睫毛很密很长,整个人镀了层金色的光晕,唇畔的笑让人晃神。
那样的笑,他再没给过他。纪沉鱼的心像被针猛扎了一样。
陈渭阳的配字是:[长得真好。]
底下有人回:[是多肉长得好还是人长得好啊~]
[哟,春天到了,兄弟99啊]
[同居啦,真登对]
一条条翻下去,全是恭喜的话,纪沉鱼额头青筋跳动,暗骂了一声,将手机摔进了垃圾桶。
“Boss!我的手机!”章一大呼。呜呜呜,又损失了一部手机的钱,他的老婆本!
“我又没有回复,干嘛摔我手机?”
“你敢?你要是回复了,摔的就不是你的手机了。”纪沉鱼恶狠狠道。
傍晚,贺言舒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陈渭阳坐在他身边,捧着手机傻笑。
贺言舒觉得很有意思,扭过头去看他:“在笑什么?”
“你看我下午发的朋友圈,好多人点赞,祝我们久久。”陈渭阳把手机拿到贺言舒面前,给他看。
“你这样,你的朋友们会误会的。”贺言舒很无奈。
“我又没说什么,是他们自己瞎猜的。”
“但你也没否认。”
“额,那什么,言舒,你要是不喜欢,我马上就把它给删了。”陈渭阳望向贺言舒,想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无所谓的。”贺言舒笑笑,陈渭阳愿意发就发吧,反正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言舒......”陈渭阳坐近了一点,和他肩靠着肩,“我很想和你成为真正的恋人,我愿意把我们的关系大大方方地公布在我的交际圈,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值得你托付终身吗?”
“你愿不愿愿和我在一起?”
陈渭阳的话语非常诚恳,眼眸很亮,直直地望进贺言舒的眼睛。
贺言舒觉得,自己是愿意答应他的。况且他们现在都单身,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其实他的生活,构成因素很多,亲情、事业、友情、兴趣爱好各有占比,爱情只是其中的某一项,有了锦上添花,没有也一样去过。
他也不太认可一辈子非谁不可、离了谁不能活的说法。理论来讲,爱情本就只是一瞬间的化学反应,霎那心动后便会归于平淡,到了后面,就需要用道德感和责任心去维持。
人的一生,是可能喜欢上多个人的,因为每个人都有闪光点和可取之处,和不同的性格的人在一起,有不同的相处模式,但都可以很幸福。
人走进不一样的岔路口,就会过不一样的人生,不能说平平淡淡就一定不如轰轰烈烈幸福。
他是个普通人而已,对伴侣只有很朴素的要求,能相敬如宾、不要像他的父母那样争吵打闹就已经很好了。
他不认为这是将就或是凑合,他要的本来就不多。
“不存在托不托付,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人,都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贺言舒道。
“嗯,你说的对,还有呢?”陈渭阳耐心听他的想法。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心理咨询医生和患者在一起,总归是不好。”贺言舒想了想,为难道。
“天地良心,我可没病啊!”陈渭阳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你又没病了?”贺言舒笑着说,“之前不还说有心病吗?”
“那你也没有用医生的身份哄骗我,而且我们现在可不是医患关系。”
“渭阳,你要想清楚,很多患者会在诊治过程中对医生产生心理上的依赖,构成权力关系的悬殊,但一旦跳脱这个关系,医生就不再有上位者的身份,变得什么也不是。”
“你对我,到底是哪种感情?”贺言舒温声询问,“我要确认清楚,才好答复你。”
陈渭阳拉起他的手,笃定道:“我心疼你,我想照顾你,不是医患之间的依赖,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你能感受到吗?”
贺言舒低头,抿唇微笑:“嗯。”
“那......”陈渭阳等待着贺言舒的回答。
“我不想太草率地回复你,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相处看看,毕竟现在还不算完全了解对方......”
“好,我等你想清楚,你不用着急。”陈渭阳捏着他的手,激动不已。
肯松口,就代表他的机会又大了一点,他不急。
由于地区偏远,交通不便,去那村子没有直达的方式。纪沉鱼飞机转大巴,再转小面包车,颠簸了两整天,才终于到了村子所在的那座山。
柏油马路还没修到山上去,因为下了雨,路上满是泥泞和水洼。面包车开到一半路程,轮胎彻底陷进软泥里转不动了,纪沉鱼一行人只好改驾车为步行。
“对不住啊,这段路一下雨就烂得过不了车,还经常山体滑坡,走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前两年卡车侧翻,压死了不少工人,可就是没人掏钱修。”给纪沉鱼带路的村民道。
村长跟他说有人要到山里做投资,他高兴坏了,马上开着自己的破面包车去接,结果现在不得不下来走路。其实说完他就有点后悔,这大老板看着细皮嫩肉的,可别把人家吓跑了。
纪沉鱼却没多介意,怀念地看着这片土地,心想着如果是贺言舒来,一定不忍心抱怨这段路,说不定还会同情地给他们筹钱修路。
“下雨对你们是好事吧。”他道,“春雨贵如油嘛。”
“那是。”村民有些诧异,能从这种大老板口中听到换位思考的话,真是很难得。
“我给您安排了招待所的房间,我带您去。”
“不用。”纪沉鱼打断了他,“我记得这里有片果园,那家主人我认识,带我去那儿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纪某下乡改造
第46章 为了他的梦
按照纪沉鱼的描述, 村民判断出他口中所说的具体是哪个果园,将他带到了一个农户门口。
门前堆了许多柴火和稻草,一张木椅摆在中间, 椅子上放着一个簸箕, 玉米棒剥了一半用簸箕盛着, 主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婶,李大伯。”村民喊了几声, 没人回应, 他只好望向身边的纪沉鱼, 笑着说:“这夫妇俩人一个姓, 都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