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向着老田的,“小日本子那些东西就是瞎讲究,要我说还是应该去富华斋来一匣如意芸豆卷,一碗奶酪果子冰!”
还有人和赫一岚一起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和果子。
姜颂靠在桌子上笑,“人小赫是镶黄旗,还能不懂你们那点小破玩意儿?”
赫一岚听见“镶黄旗”三个字,手一顿,刚拿起的果子险些捏碎。
姜颂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依旧笑眯眯的,“这么馋,那你们下午茶叫富华斋的外卖吧。全公司都有份,我请客。”
茶水间里瞬时一片欢呼声,“姜总太好啦!”
“我要双份!”
从公司到家不算远,但姜颂到家差不多也快两点了。
他刚进门听见里面“啊啊”的,一听就是很小的小孩子发出的动静。
第19章
果然进了客厅就看见邢策正夹着他家那个小婴儿,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诶呦,你回来了,那,那我赶紧上班去!这个小,小玩意儿给你了!”邢策看见姜颂如释重负,把那一小坨往他手里一塞,“公,公司好多事儿呢!”
小婴儿软乎乎的还动来动去,姜颂赶紧用左手把他抓好了,看邢策,“什么意思啊?你儿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还能是什,什么意思?我妈上午把腿碰了一下,我媳,媳妇儿跟着上医院去了,家里没人管他了。”邢策指指沙发旁边的婴儿车,里面堆的全是奶粉和尿不湿。
姜颂一听有点急,“小姨碰着哪儿了?医院那边有专家号吗?”
“这点事儿,问题不大都,都安排好了,甭,甭操心,你管,管好你自己和这个小的就行了。”邢策拿着文件袋和笔记本,一溜烟就从家门口消失了。
姜颂看了看怀里的小婴儿,简直梦回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顾长浥也就这么大一丁点,暖烘烘的一个小肉球,奶叽叽地把人贴着。
小东西不认生,举着小手抱住姜颂的脖子,“叽——”
小孩子身上有种淡淡的奶腥气,姜颂其实是不大喜欢的,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抱着。
顾长浥小时候也这么香臭香臭的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他总觉得顾长浥从小香到大,小时候是奶香的,上学那会儿每天跟他用一样的沐浴露,就是一股英国梨的甜香。
现在他身上的味道冷冷清清的,也很干净好闻。
啧,姜颂看着怀里“叭叭”吐口水泡的小宝宝。
原来不是所有小朋友都和顾长浥小时候一样可爱的。
这么想着,他看见走廊里缓缓闪过一个身形。
顾长浥在家?
姜颂条件反射的就饿了。
怀里的小婴儿反应有些慢,像是终于意识到他亲爹不见了,瘪了瘪嘴开始呜呜了,“叭——呜呜——”
姜颂上次哄小婴儿的时候也就八九岁,现在二十八九岁都过了。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应该怎么处理了,只能僵硬地抱着他颠一颠,“别哭啦,再哭变丑啦。”
小宝宝很惊恐地看了看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啊,他有点想起来了,顾长浥小时候不爱哭。
只要他抱着,就会美滋滋地傻乐,用奶牙啃啃他的手指头,再啃啃他的手腕子,好像能吃饱。
姜颂刮一刮他的鼻尖,他能“咯咯”美上半天。
真的好哄,哪像现在。
姜颂残着一只手,又饿又累,身上还疼,现在又快被小宝宝哭聋了。
他用石膏手把扭动的小宝宝固定在怀里,从一堆杂七杂八里面翻出来一只保温奶瓶。
“喝这个吗?”姜颂把奶瓶递到他嘴边。
“啊呜呜呜……”
姜颂又摸了摸他的纸尿裤,是干净的。
他没办法了,向后一仰,摊在了沙发上。
哭吧,他也想哭。
一起哭。
小宝宝居然就不哭了,趴在他胸口上,晶莹剔透的口水眼瞧着就要滴下来。
姜颂手疾眼快拿了块手帕垫着,虽说口水是接住了,但这一下耗费太多体力,垫好之后就完全不想动。
顾长浥进客厅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姜颂肚子上敷着一只宝宝,口水哈喇地冲着姜颂傻笑。
在他看来姜颂是没有一点不乐意的,甚至还很温柔地在和婴儿对视。
姜颂看见顾长浥,回光返照似的,抬起一点上身来,“家里有饭吗?”
顾长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我是姜先生的保姆吗?”
姜颂的回光返照结束了,靠回沙发上捏住婴儿的小手,“怎么办?你爸爸把你扔给我,可是叔叔现在就要饿死了。”
他又额外补充一句,“饿得肚子疼。”
顾长浥无声无息地在客厅里消失了。
姜颂对着小婴儿叹了口气,“你这个哥哥小时候可懂事儿了,也不知道长大了就成了这个德行,你可不能学他。”
小宝宝咬着奶嘴,很开心地“咕咕”了两声。
姜颂饿得不舒服,抱着宝宝到餐厅里觅食。
他没抱什么希望地揭开保温箱的盖子,里面居然坐着一桶皮蛋瘦肉粥一碟苏式玉带糕。
不爱吃甜食好像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姜颂把点心、粥和宝宝都端到餐桌上,开心地吃了起来。
粥熬得软烂咸香,肉和皮蛋不多却很有滋味。
里面的青菜颜色还很新鲜,一看就是刚切进去不久。
“有饭就有饭,非要说什么保姆……”姜颂把一口粥吹温,心满意足地填进嘴里。
胃里有了东西,那种空虚的感觉立即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暖的踏实。
桌子上的小婴儿看着他开心,也手舞足蹈地乐了起来,“亲——亲亲——”
姜颂吃饱了,探过身让他亲了一下。
“砰!”身后突然很重的一声摔门声,把姜颂和小宝宝都吓了一跳。
姜颂看见小朋友开始咧嘴了,立刻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没事儿没事儿,哥哥出门了,不害怕。”
小宝宝下巴抖了几下,含着一包眼泪,冲他笑了。
姜颂不由叹了一口气。
顾长浥很小的时候也是这么可爱的。
他比一般的小朋友开口说话早很多,经常揪着姜颂的头发“哥哥”“酥酥”混着喊。
记得有一年夏天,姜颂练完字就坐在老师家的红枣木沙发上吃西瓜。
小顾长浥一定要坐他腿上,“哥哥~”
姜颂就把他抱起来。
他冲着姜颂的西瓜朗诵:“瓜瓜,啊——”
姜颂就送西瓜中间挑了一小块没籽的,喂到他嘴里。
小崽子吧嗒两下嘴,极为热情地把姜颂抱住,“妈——啊——”
“……”姜颂把他提溜起来,一板一眼地教他,“我不是你妈妈,也不是哥哥,是叔叔,叔——叔。”
小东西往他胸口拱,“酥酥~”
果汁蹭了一身,姜颂也不介意。
但是小崽子拱得他很痒痒,惹得他一直想笑。
顾修远却在一边摇着扇子不住地叹气。
他脸上显了些老态,眼袋和皱纹都深了不少。
姜颂大约知道他家里前一阵出了白事,但具体不大清楚,就关心道:“老师,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那时候姜颂也才十来岁,顾修远本来不想跟他说,但是憋在心里又实在是愁得发苦。
“这孩子的爸爸妈妈没了。”顾修远低声说。
怀里不知忧愁的幼崽,已经揪着姜颂的头发睡着了。
圆嘟嘟的嘴唇撅着,像是粉嫩的花蕾。
他柔软的脸颊紧紧贴着姜颂的胸口,不知道在做什么甜梦。
姜颂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老师。
“我早就说,媳妇儿状况不好,就该带着她去医院,他偏不听。结果她在高速上犯了病,要夺他的方向盘,一下就钻到货车下面去了……”顾修远说不下去了,捂住满是沟壑的脸,“作孽啊!”
姜颂小心翼翼地问他:“阿姨生了什么病?”
“我不懂,大概是一种癔症。”那个夏天里,顾修远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第20章
顾长浥的妈妈得的并不是癔症,姜颂是后来办领养手续的时候才知道的。
他一直瞒着顾长浥,好在顾长浥也不问。
事出在顾长浥十五岁,高二那年。
姜颂正在和人开商业会议,学校里的一位不熟悉的老师打电话过来,让他直接去派出所。
搁下电话姜颂就中止了会议,火急火燎地开车过去。
顾长浥那个时候个子拔节似的长,但是骨架子还没撑起来,麻秆一样瘦高。
跟另外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并排蹲在墙角,他看起来就瘦弱一些。
询问室不让进,姜颂只能在外面抻着脖子看,急得不行,“怎么回事儿啊老师?”
“同学之间闹矛盾,顾长浥跟人家打架了。”老师摇摇头,“都是一个学校里的孩子,哪有那么大仇啊!顾长浥平常不声不响的,一动手就把人打成那样!”
姜颂倒抽了一口气,“他们没把我们家孩子打坏吧!”
老师:“……您自己看看吧。”
姜颂眯着眼睛朝询问室里仔细看。
顾长浥身上有些土,冬季校裤侧面印着一个大脚印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受了什么伤。
他埋着头,姜颂看不清他的表情。
旁边的男孩子就不一样了。
露在外面的脑袋瓜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个耳朵下面好像还微微有些渗血。
“这不都没什么事儿吗?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打点架什么的,还要送到派出所来?贵校也太不把学生的将来当回事了吧。”姜颂很不满意。
学生送警留了档案,搞不好要变成污点跟一辈子。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啊家长同志!”老师擦了擦头上的汗,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是他哥哥?”
“我是他监护人。”
“要是就两个学生打架,当然也不算太严重。但关键是是顾长浥一个人跟六个男生打,现在就这一个还站着,其他人都送医院去了!”老师简直不知道怎么发愁好。
“啊?六个人打我们长浥一个人?”姜颂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之前我就听顾长浥说,班里的学生考不过他就阴阳怪气。现在又是为什么六个打一个?”
老师也一头火星,“顾长浥比别的学生小几岁,平常又不爱和同学打交道,跟同学玩不到一块儿去很正常。”
“六个学生打一个比他们岁数小的,很正常?”姜颂皱着眉头看他,“这是为人师表应该说的话?”
“这位家长您别搞错了,现在受伤的是别的孩子,不是顾长浥!”老师就没见过这么刺头的“家长”,而且看姜颂年纪轻穿得好,一副小开样子,更不把他当回事。
“那不是谁挑事谁负责吗?”姜颂声音忍不住抬起来。
估计是领头打架的孩子有点背景,顾长浥平时在学校又过分低调,老师摆了摆手,有点息事宁人的意味,“您别说了,另外有两个孩子送医院的时候是醒着的,他们都说是顾长浥先动的手。”
“老师您有事儿吗?”姜颂快气蒙了,“他们合伙打顾长浥,就算是他们先动手他们会承认?”
老师没了耐心,“说这也是你,说那也是你,你们家孩子完美无缺会跟别人打起来吗?”
“吵吵什么!当这菜市场啊!”民警从询问室里出来,“梆梆”敲了两下桌子。
他看了看姜颂,和老师当初的反应一致,“顾长浥的哥哥?”
“法定监护人。”姜颂强压着火,“我现在能做什么?”
“现在两边都说对方先动手。但是顾长浥就算是防卫,这次的行为也属于防卫过当、一次打斗中伤害多人,按照规定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但是现在他有个情况,我们要和你核实一下。”民警拿了张单子给他。
姜颂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
那是一段问询记录,跟着心理咨询师的临时分析。
“人口普查的记录上显示顾长浥有家族遗传病史,偏执型人格障碍,并且有亲人因为这个疾病意外亡故。所以按照民事行为处理办法来看,他在事发当时如果没有自我行为控制能力的话,那就是免责。”民警的一长串话让姜颂脑袋都“嗡嗡”响。
“什么意思?”他又低头看那张纸。
上面记录了顾长浥的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有的甚至没成句。
老师在一边用手扇了扇风,“这还不明白?意思就是顾长浥如果有精神病,现在就可以走了。”
姜颂一下就炸了,拎着他的领子吼:“你他/妈再说一遍,谁是精神病?”
中年男人的脸都吓白了,嘴上却不甘示弱:“我看你也是疯子,一家子精神病!”
姜颂提着拳头就要动手,被民警死死拦住:“你不是来接孩子的吗?你在派出所打了人你就跟他一起拘留!”
外头鸡飞狗跳,询问室里一片死寂。
少年顾长浥能模模糊糊听见外面有姜颂的声音,却没抬头看。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洋灰地面上的一团还没干的茶水渍。
民警问了他不止一遍是谁先动的手,其实他想不起来了,甚至说第二遍的时候都不记得第一遍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不知道。
但是他记得是为什么动手。
起因是外班的一个男生问他要姜颂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