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秘书回得很快:【的确就像是您说的那样, 姜先生在五年前被永久吊销驾照, 当时有一对赫姓夫妇在车祸中遇难。】
赫姓。
顾长浥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姜颂呢?他当时怎么样了?】
周秘书发给他一份记录:【当时姜氏对外公布的信息是因姜先生身体不适, 由邢理事代为接洽合作方。姜先生本人大约有一年半时间没有公开露面,而且我对比了前后的照片,他回归公众视野后明显瘦削了一些。】
顾长浥的目光落在那个“一年半”上面,输入:【车祸当时的记录,能不能查?】
过了一会儿周秘书的消息才发过来:【查过了。当时的监控只能看出来姜先生违规超速行驶,撞上了临时停车带上的小货车, 然后应该是从护栏边缘翻下坡体,后面就超出了监控的成像范围。】
顾长浥发了一张截图给他,上面是姜颂近几年外出度假休整超过五天的时间表。
【查,这些时间段,把所有医院收到危重病人的记录全查出来。在他这个年龄区间的,因外力造成的重症档案,按照时间顺序一条一条筛给我。】
【好的,顾总。】
“嗯……”姜颂睡着睡着突然哼了一声,身子也蜷了起来。
顾长浥放下手机,伸手护住他的腹部,“又疼了?”
姜颂胃口一直很一般,中午肚子就有点不舒服,吃了两口蛋羹就躺下了。
顾长浥问过医生好几次,都说全面体检的结果没什么问题,就是长时间生活习惯不好,作息和饮食混乱导致的身体虚弱,只能养,没法治。
现在姜颂胃里又是一阵一阵钝痛,迷迷糊糊地出了满头汗。
顾长浥手搭在他上腹,眉头越皱越紧。
姜颂的腰上一点肉也没有就算了,连肚子都微微陷了下去,很容易能摸到骨盆和肋骨的边缘。
被他揉着,姜颂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眼角却有些泛红。
顾长浥凑近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还是很疼?”
姜颂没出声,抓着他的手往肚子里使劲压。
他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脸也往枕头里面埋,像是要压住痛苦的沉吟。
“嘘——不动了不动了。”顾长浥弯下腰把他从病床上抱了起来,让他弓着身靠在自己怀里。
姜颂轻极了。
明明也是身形修长的成年男人,在顾长浥怀里却几乎没什么重量。
这个姿势似乎让姜颂舒服了一些,呼吸逐渐慢了下来。
他稍微一皱眉,顾长浥就替他揉胃,没过多久人又重新睡熟了。
顾长浥看着他的睡颜,极轻地将他的领口扯开一点。
姜颂稍微朝他怀里埋了埋,露出脖颈上斑驳的伤痕。
顾长浥盯着那些伤痕,很慢地低下头,用脸颊贴了贴那处微凉的皮肤。
他闭上微红的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已然冷冽清明。
邢策推门一进来看见顾长浥抱着他,差点又给吓出去。
重新看了看病房号才又进来,压着嗓子问:“你怎么把他抱,抱起来了?”
“他胃又不舒服,疼得躺不住。”顾长浥把姜颂的被子掖了掖,轻声回答。
“哦……”邢策的表情有些复杂,“出院手续我,都办好了,等着醒了再,再走?”
“现在就走吧,他在这儿休息不好。”顾长浥把被子够过来,把他从头到脚仔细包好。
“推,推个床?”邢策这么问,但又有些担心床一动就把姜颂吵醒了。
“不用了邢叔,我抱他回去就行了。”顾长浥说话的时候很轻很温和,邢策简直怀疑是不是换了一匹白眼狼。
顾长浥很轻松地把姜颂抱起来,在邢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离开了病房。
姜颂睁开眼,头顶上的水晶吸顶灯在昏暗的卧室里闪烁着微光。
那还是顾长浥上学的时候给他挑的呢,说样子简洁不刺眼。
他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居然就已经到家了,看着靠在床边休息的顾长浥有些迷茫,“你送我回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邢策又不知道他家的大门密码。
顾长浥本来就只是闭目养神,两手抱在胸前,“用你的指纹验证的。”
姜颂仰着头看他,“那我发烧那天呢?你怎么进来的?”
那天他一开灯,顾长浥就冲进来了。
顾长浥还是没睁眼,“姜先生烧迷糊了,自己关没关门都不记得?”
“你知道密码啦?”姜颂笑眯眯的,“那你以后还留在我家的话,我就不用留在家里给你开门了吧?”
“确实不用。”顾长浥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映出地灯柔和的光,“我之前对我的资产不够负责任,险些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这一部分的责任在于我,所以我准备修正我们的协议。”
他之前虽然也和姜颂住在一起,但也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
顾长浥的工作很忙,除了吃饭的时间,姜颂是不大能见到他的。
虽然和顾长浥之间的协议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平等可言了,但姜颂听他这么说,一点不害怕,甚至轻轻笑了出来,“你想要什么?”
“不论出于任何原因,你都不能从我的视野里消失超过一小时。”顾长浥说话的口气仿佛在谈生意,并不带有许多感情色彩,“从你离开的第一秒开始计时,只要时间过了,你的债务利息就会以每小时百分之一增长,且计入本金。”
姜颂很吃惊的样子,“好家伙,利滚利啊。”
“这一点我已经跟周秘书明确申明过了,合同会拟出来之后明天送过来。但从今天开始生效,姜先生有意见吗?”顾长浥垂头看他。
“我哪儿敢有什么意见,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姜颂笑了笑,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顾长浥刚刚还是一副在商言商的样子,现在却手疾眼快把他扶住,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紧,“怎么了?”
“没事儿,睡久了头晕而已。”姜颂把他的手轻轻推开,自己踩上拖鞋起身。
放了个水出来,姜颂看见顾长浥就在洗手间门口杵着,“你在这儿站着干嘛呢?这几天在医院你也没休息好,你房间保洁也都每天收拾,是干净的。”
“姜先生刚刚恐怕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不超过一小时’,是包括一整天在内的二十四小时。”顾长浥好整以暇地说。
“二十四小时?”姜颂费解地重复了一遍,“那晚上你睡着了,我不在你视野里了。那明天一大早,别说我现有的资产,恐怕我后面几辈子的资产都得抵押给你了吧?”
“很简单,姜先生可以设定闹钟,每隔一个小时叫醒我一次,我完全没有任何问题。”顾长浥的神情很自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再或者你就让我用其他的方式感受到你的存在。”
“比如说?”姜颂腹诽这小崽子怎么蹬鼻子上脸的技术如此炉火纯青。
但顾长浥又的的确确在医院照顾了他好几天,算是之前那几年没白养。
前一阵那些气人的混账话,他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比如说,姜先生可以要求睡在我身边。”顾长浥平和地提了一个建议。
跟这个小崽子一起睡过多少年了,而且现在这一身伤都被顾长浥看见了,也没什么可藏的。
所以一不一起睡,姜颂倒是无所谓。
只是他被顾长浥的一本正经逗乐了,“行啊,我郑重地,要求睡在你旁边。”
顾长浥对他的回答并没有表现出满意或者不满意,只是淡淡地转开目光,很轻地“嗯”了一声,像是一种最漫不经心的应允。
床上多了一个人,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
姜颂的嗅觉已经完全恢复了,他能闻出来顾长浥用过他的沐浴露。
顾长浥身上那种干净的气息里就多了几分他熟悉的甜梨香。
小崽子时期的顾长浥就喜欢用他的沐浴露。
但是每次家政送洗护用品来,顾长浥还要挑一个别的气味的,假装自己和姜颂用的不一样。
姜颂不明白,但也不拆穿。
小孩子嘛,喜欢怎样就怎样。
毕竟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也就那么几年可以任性。
白天睡得多,姜颂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探头看了一眼床上另一边的顾长浥,好像是睡得挺沉的。
他刚从床上爬起来一点,顾长浥就出声了,“要去哪儿?”
“我睡不着,去书房写几个字。”姜颂撑着身子坐在床边,睡衣松松垮垮的,夜灯的微光在他苍白的皮肤上镀着一层融融的光。
“正好,我也睡不着。”顾长浥起身看着他,“姜先生既然要写字,那不如我今天就来求一枚印吧。”
顾长浥说是求,口气里却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写字也是写,写印面也是写。
姜颂没跟他争,任着他跟到了书房。
从前他教过顾长浥写字,研磨润笔都是最基本的。
他在掌心铺开一张纸,顾长浥就已经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把墨研好了。
“什么内容?”姜颂打柜子里扫了一眼,挑出来一方朱砂地芙蓉冻钮,用力在手中的宣纸上压了压。
顾长浥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玉石印章的大小,“就写‘顾氏私藏’。”
“藏书章?”姜颂偏头想了一下,建议道:“会不会太直白?‘藏之长浥’或许更合适。”
“不是藏书章,但按你说的写。”大约是夜深了,顾长浥的神情松弛了许多,看姜颂的眼神也没有那么阴鸷紧绷。
“阴文阳文?”姜颂提笔蘸墨,抬头看他。
“阳文,缪篆。”顾长浥站在桌边,等着他落笔。
缪篆屈曲缠绕,是篆书当中相对易学却难写好的一种。
但对姜颂来说却不成问题。
他稍微弓着腰,因为身上吃不住力,只能微微撑住桌面。
从身后看过去,他的一张背纤薄,一双肩平直,流畅地收束成一把软腰。
好似一把吃着力的韧竹。
他身形有些过于瘦削,落笔却是极稳。
字形方正且横平竖直,流畅的走笔充盈顶格,把“长浥藏之”四个字写出了一种古朴的倜傥之意。
笔锋收住,姜颂撑着桌子直起身,不大满意地打量了一下,“气韵不够,写得哆哆嗦嗦的,要不然改日我重新……”
“不用。”顾长浥打断他,“不需要重写。”
姜颂有些为难,“可是我现在,写写印面没什么问题,章子怕是刻不动。”
“印床和刻刀给我。”顾长浥很自然地向他伸手。
姜颂并不知道顾长浥会刻印,因为他没教过。
所以站在集尘垫一边,他一直在担心顾长浥把自己的手剌了。
但是顾长浥动作很利落,从渡稿到冲切一气呵成,真的很快就磨好了一方印。
“边款。”顾长浥把印章递给他。
“印是你刻的,边款你来刻就行了。”姜颂写字都没什么力气,刻边款估计更不靠谱。
“随便刻,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顾长浥不由分说把印章塞进他手里。
姜颂只能硬着头皮,小小地冲上一行“姜颂刊石”。
“钤印吗?”姜颂问。
一般刻好一枚新印,都是要用连史纸钤盖印蜕,权当留个纪念。
好比当年幼童顾长浥写的那枚“颂颂画的”,姜颂也是认认真真做了印蜕的,现在还在他印集的第一页封藏。
“不用。”顾长浥的金眸中带着一些懒散,看着姜颂露在睡衣外面的那一段光洁手腕,“我要等到开印的那一天,再做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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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在家里养了一个多礼拜, 姜颂给顾长浥写了不少印面。
他记得顾长浥小时候很喜欢漂亮的石料,这些年碰见好看的都攒着。
无论是去戈壁滩,还是去东南亚,他都留心着适合刻印的漂亮石头。
他也没想着有一天能亲手给这个崽子, 顶多算是一个念想。
但是现在赶上顾长浥想起来这么一出, 无论他想要刻什么, 姜颂都一一给他写了印面。
原本搁在柜子里一方一方的印石几天之间都吃上了字,整整齐齐地码在桌角上, 红红绿绿地成了一景。
让姜颂没想到的是,顾长浥在外面这几年像是仔细研习过刻印。
无论自己写什么笔体, 顾长浥都能很好地把握他的笔触, 刀法又很有自己的风格。
刀笔一交融,姜颂自身的柔和细腻风格里就多了顾长浥的凌厉狂放。
印刻出来, 姜颂自己也很喜欢, 常常趁着顾长浥不注意, 偷偷把玩。
这些印顾长浥都没做印蜕, 说是等要用的那天一起开。
“你要做个印集吗?一整本都光盖章?”姜颂倚在扶手椅里, 胃口上护着一只暖水袋。
他最近顿顿吃顾长浥熬的药膳粥, 一周没重样, 饭后已经基本不会太难受了。
“那些印是我问姜先生求的, 用途自然我自己来定。”顾长浥检查了一下暖水袋的温度,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姜颂懒洋洋地偎着一只软枕,大约是屋子里温度略高,把他玉色的脸颊上暖出一点淡淡的瑰红。